吕瀚海一听就牙疼起来:“展护卫,这可是拿生命在破案,现在物价这么高,5000元是不是少了点,反正专案经费那么多,再加点呗!”
“他不来,我来,我不要钱!”嬴亮向前几步,对展峰说道,“干什么非得用这么个货?展队,你别是让他变着法子从公家弄钱吧!”
展峰看着嬴亮却没有回答,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吕瀚海一听却暴跳如雷,蹦起来骂道:“哎,我说肌肉亮,你是不是故意找碴,你说你一个正式工,跟我这个临时工抢什么生意。”
嬴亮冷笑:“哼!临时工可比我这个正式工不差了吧!”
“我说肌肉亮,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咱们专案组破的哪一起案件我不是尽心尽力,临时工咋的,临时工就活该被你们这些正式工欺负?再说了,我又没贪污受贿,赚的钱都是合理合法的,你要有本事,找领导把我开掉就是!”
论耍嘴皮子,嬴亮哪里是吕瀚海的对手,当下就脸红筋涨无话可说。
眼看嬴亮拳头都握紧了,和事佬隗国安站了出来:“你们两个一天不吵心里就不快活是吧!实在不行,我来。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直接给我送烈士陵园,我也认了!”
吕瀚海一看这个架势,马上就坡下驴:“得得得,常言道,和聪明人打场架,也不和糊涂人吵一句话,我闭嘴还不行吗,展护卫让谁上就谁上!”
展峰这时候才淡淡开口:“被害人的平均身高在一米七五,组里只有道九符合条件。”
对这时候的吕瀚海而言,这场风波已不是关乎钱这么简单,它已经上升到了他的面子问题,当展峰决定让他上时,他得意地朝嬴亮嘎嘎一笑:“听见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干不了这活儿。”
看着他小人得志的样儿,嬴亮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脆响,心道:走着瞧,别让我揪住你们之间的小辫子!
二十五
然而吕瀚海还没高兴太久,就已经觉得自己是误上了贼船。
被倒吊起来的感觉可不好,浑身血液倒流的压迫感让他脸颊涨得通红。嬴亮把吕瀚海的身体抱起,当摄像机开始录像以后,展峰高举的右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嬴亮拍了拍吕瀚海的后背:“闭气,要丢了!”吕瀚海心道:臭小子,虽然平时跟我不对付,但还是有他自己的原则,没突如其来地把我扔水里,倒还算个君子。
第一次实验,吕瀚海坚持了一分钟,刚被捞起来大喘气,就听展峰说:“被害人被填入油桶时处于昏迷状态,呼吸并没停止。”
吕瀚海郁闷地说:“啥意思?听不懂。”
嬴亮好笑道:“就是叫你不能憋气,必须得呛水才行。”
“我靠,杀人啊?”吕瀚海话音未落,嬴亮又拍拍背,把他扔了进去。
他在水中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至于骂的什么,没有人能听到。求生的本能使他的身体剧烈晃动,从桶中溅起的水花,洒满了半个车厢。
隗国安手持秒表,忧心忡忡地看着,15秒一到,他赶忙上前帮着把吕瀚海捞起来。
出水时吕瀚海一边咳嗽一边破口大骂:“嬴亮你这个龟孙子,你他妈要弄死我是不是?”他刚对嬴亮建立起的一些好感被这一下弄得是荡然无存。
展峰拉起他的右手把了把脉。“还好,以你的身体素质,再撑个15秒都不是问题!”
隗国安惊呆了。“展队,不会还要再来一次吧!”
吕瀚海一听,像条蚯蚓一样扭起来。“你大爷的,你要玩死我就给我个痛快,不带这么零敲碎打的!”
展峰似笑非笑地摆摆手。“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嬴亮,把道九解开,我们其他人去会议室开会!”
跟司徒蓝嫣的心理实验相比,展峰的实验更加真实地反映了凶手的作案经过。对侦查破案来说,如果只停留在理论上,难免千虑一失,很多情况下侦查实验就显得尤为重要。显然,现在他已经弄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没必要继续折磨吕瀚海了。
会议一开始,展峰就让嬴亮在电子地图上删去干扰信息,只留下九个蓝点和五个红点。他对司徒蓝嫣和隗国安解释说:“蓝点代表案发地,而红点则是300升非标桶的零售地。用箭头标注行车方向后,再把九处现场相连,这样就能得到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
展峰用手沿着行车方向比画了一下,继续说:“从箭头指向可以看出,货车始终是向多边形的内部行驶,也就是说,内部的某个点,要么是凶手的目的地,要么就是他生活起居的地方。单凭这一条,在多边形外的六个油桶零售点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展队,”嬴亮举手提问,“这个多边形范围里的点你是怎么得到的?之前你好像删掉了三个。”
“抛尸地在省道旁,载重货车的行驶速度不会很快,一般大型厢式货车的平均车速,要控制在每小时100公里以内,否则容易出车祸。单人驾车精力有限,不可能跑得太远,我安排道九去快递公司,问过一些常年跑厢货的老司机,他们说就算技术再好,单趟极限距离最多1200~1500公里。我参考这个里程数,去掉了三个零售点。”
“原来如此。”嬴亮点点头,算是服了气,“那剩下五个又怎么做排除?”
展峰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按动控制笔,地图上瞬间又多出了九个黄色光点,它与蓝点的距离很近,且都在一条公路网上。
“黄点是被害人(油耗子)活动的服务区,从黄、蓝两点的位置关系,可以很直观地看出,凶手是在服务区把目标带离,行驶一段距离后在蓝点位置杀人抛尸!”
“他是在返程途中作的案?”司徒蓝嫣问。
“没错,不过这个推论还可以更精确。”
展峰把刚才的实验录像投影在大屏幕上,尤其是吕瀚海挣扎的那十多秒,被他来回放了三遍。视频暂停后,他指着一片狼藉的车厢:“人从活着到溺死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求生的本能会让他拼命挣扎。为保证油桶不会被弄倒,桶里必须装有足够重量的柴油。
“刚才在试验时,我装入了四分之三的量,可就算如此,道九也还是差点把油桶撞翻。水的密度是1g/cm3,而柴油的密度为0.83~0.855g/ml,也就是说,相同的重量,柴油的体积要大于水的体积,而现场的实际柴油装量,远不止四分之三。可油装得越多,车厢内被溅起的柴油也会越多。真正的现场,肯定比我们实验的结果更狼藉一些。”
展峰做出结论:“货车车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是载货作案,无论是什么货物,都会被污染,所以我更偏向于空厢作案!”
“可是,空不空厢有什么关系吗?”嬴亮问。
隗国安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展峰:“各行各业都需要考虑成本和利润,20世纪90年代没有高速公路,跑一趟车的成本比现在要大得多,如果一次空车倒还好,次次空车,岂不是亏大了。”
嬴亮终于明白过来。“对啊,是这么个理,每次都空车回,他赚什么钱?”
展峰说:“除非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货物利润很高,只需要跑单程的情况。”
“那是什么类型的东西?”嬴亮问。
隗国安挑眉。“看来,是高危物品。”
展峰点头。“鬼叔说得没错,我们假设凶手从A地驶发,运货到B、C、D、E等不同的地方,货物要在一日内抵达,那么单人驾驶就完全没有问题。卸货后凶手在返程的途中作案,再次回到A点。这个假设行程,刚好就跟我们掌握的情况完全吻合。凶手只有运送高危品,才可以保证空车回程还有利润。常见的高危品分固体、气体和液体三种,后两种使用的是罐车,只有固体才会用厢式货车!”
说着,展峰拿出了一份检验报告。“在进行微量物证提取时,我发现九个装尸油桶中都有少量的槟榔残渣!我国有两个地方的人最爱吃槟榔,一个是Q省,另外一个是HN省。不同的是,前者是吃鲜槟榔,而后者吃的是加工过的干槟榔!提取到的槟榔纤维样本中含有食品添加剂,所以凶手吃的是干槟榔。”
“……这凶手,杀人的时候还嚼这玩意儿?”嬴亮有些难以置信。
“槟榔是成瘾性的植物果实,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很多HN人从小有嚼槟榔的习惯。干槟榔会产生少量的残渣,不讲究的人会边嚼边吐!夜间作案,加上长时间驾驶,很容易产生疲劳感,凶手有嚼槟榔的习惯也不奇怪,桶里面的少量槟榔渣,多半是他在作案时,无意间吐进去的!”
展峰又补充道:“当然,不一定只有HN人才嚼槟榔,单凭这一点认定他来自HN太过武断了。所以我后面是按照概率从大到小进行分析。从油桶的销售记录中能看到,位于HN境内有三个地方,而这其中就有LY市。”
“LY……”嬴亮迅速调出LY市的资料,“HN省的一个县级市,地处湘赣边界,古为‘吴楚咽喉’,是省会CS副中心。它还有一个身份是世界花炮之乡。”
隗国安茅塞顿开,“对啊,花炮!凶手运的可能是花炮!”
花炮是易燃易爆品,只能使用厢式货车运输。如果凶手的工作是给花炮厂送货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完美解释。
“如果说,刚才的推测只是大概率事件,那么所有巧合加在一起,就能得到真相。”
展峰把另外两个红点熄灭,只留下了最后一个。
“我断定,凶手要么是LY市人,要么就长期在该市生活或工作。”
二十六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案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
不了解花炮运输业的人可能并不清楚,花炮在法律上属于危险物质的范畴,在运输时必须办理《烟花爆竹道路运输许可证》,甚至送货司机还必须要有从事危险货物运输的资质。
虽说20世纪90年代的监管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但交警在路查时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会要求驾驶员出具驾驶证、行车证、危险品运输从业资格证的。
前两种属常规证件,后一种办理起来就麻烦许多。它要满足五个条件:一、取得相应机动车驾驶证;二、年龄不超过60周岁;三、三年内无重大交通责任事故;四、取得道路货运从业资格证两年以上;五、接受相关法规、安全知识、专业技术培训。
以上条件都满足,还得附一份医院的体检证明,才能申请办证。这种体检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年龄、身高、体重、血压等常规检查,还是必不可少的。在之前对抛尸现场进行模拟实验时,专案组已算出凶手身高在一米八五至一米九零之间,年龄处在20~35岁,有了这两个条件,再把该市从事危险品运输人员的信息全部调出来逐一筛选,说不定就能发现那个神秘的凶手。
看起来好像已距离凶手很近,但普遍撒网,重点捉鱼的战略却并没给专案组带来惊喜——LY市作为世界花炮之乡,吃这碗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算上吕瀚海,专案组五个人在档案馆扒拉了三天三夜,竟然筛选出整整153人符合条件。
扔掉最后一个档案盒,吕瀚海瘫坐在沙发椅上:“展护卫,这么干下去不是个事啊,你要想想其他的法子!”
展峰望着一张张贴着黑白照片的表格,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在一旁叼着烟卷的隗国安皱着眉头。“道九说得没错,搞出来这么多人,根本没有办法往下查,我记得凶手加的是轮胎油,要不咱从这条线索挖挖看?”
吕瀚海来了劲头,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对,有线索就挖,往死里挖!老鬼,你说,咱们从哪里挖?”
隗国安笑道:“哎,我说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么积极,完全不符合九爷的做事风格啊!”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多卖点力气,还不被人说成吃闲饭的了!”
隗国安瞥一眼嬴亮:“道九,这指桑骂槐的功夫见长不少啊!”
吕瀚海又躺下去:“不管查不查,我得出去溜达溜达,要不然非给我憋出个好歹来!”
隗国安也是爱偷懒的,他早就想溜号了,现在吕瀚海把话都挑明了,他自然也想出去透透气,他连忙把未抽完的烟卷摁灭,剩下的那小半支被他小心地装进了上衣兜。“展队,要不然我和道九一起出去摸摸线索?”
展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大楼。
到了停车场,吕瀚海上车就点起发动机,隗国安三步并成两步跳上车:“哎,我说九爷,你倒是等等我啊!”
吕瀚海笑道:“我说老鬼,食堂免费的饭你也少吃些,瞧你那肚子,跟怀了八个月似的!马上都快走不动路了!”
“去你的,还好意思说我,每顿20个鸡蛋也不怕吃出胆囊炎啊你。”
“我这不还在长身体吗?”吕瀚海打个哈哈。
“你咋不说你还没断奶呢?”
歇匀了的隗国安看着后视镜里的吕瀚海道:“九爷,一会儿有啥节目?”
“屁来的节目,去查案。”吕瀚海脸皱成一坨,他可没忘记,某人对这个案子可是万分关注。
“真查案啊?”隗国安有些难以置信,“你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医院吃错的药,我去找他去!你放心,我给你做主!”
“我吃你个大头鬼,喝茶还是中医推拿?你选!”吕瀚海服了这人。
隗国安嘿嘿一笑。“就该坦白从宽嘛!我说,能不能两个都选?”
“哎,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钱了。”吕瀚海回头瞪他一眼。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仔细回忆回忆,做实验时,你都快呛死过去了,是不是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你从水桶里捞了出来?你赚了5000元经费,喝杯茶泡个脚才花多少。”
“你个铁公鸡,搞了半天,还惦记着我那5000元呢!”
“那可不,都快顶我一个月工资了。哎,咱先说好,今天你请,我可没钱!”隗国安死猪一样朝座位上一瘫。
吕瀚海摇摇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当年只有我九爷坑别人,现在却被你这个老鬼头咬得死死的,算你狠!”
吕瀚海在手机上打开团购App,找一家既能喝茶又能推拿的地方。
当他在“158元泡脚70分钟”与“188元泡脚90分钟”两个项目间犹豫不决时,隗国安伸手帮他点了最下方的“238元泡脚120分钟”。
“老鬼,你是不想要下一次了吧!”吕瀚海眼神危险。
隗国安笑嘻嘻道:“我吃重,一会儿半会儿根本试不到感觉!整两小时再休息一会儿,回来刚好吃晚饭!”
“行行行,都依你,但我有个要求,你那呼噜震天,咱俩必须分房!”
“那敢情好,我一个人多自在!”
付了款,吕瀚海开启导航朝邵氏中医理疗驶去。
“老鬼,你刚才说的轮胎油是怎么回事?”
隗国安也没想那么多,他觉得吕瀚海的社会经验丰富,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办法,于是他一五一十,把案件中关于轮胎油的部分说了出来。在听的过程中吕瀚海还顺带问了几个问题,隗国安也投桃报李地一一解答。
到了地方验过二维码,他们一个被带到了三楼305室,一个被领进了四楼426室。两人约了6点钟准时电话联系,并一致对好口径,就说是在外面摸排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