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峰抬头看去,黑暗中似乎出现了王沐的身影,这个身高不到1.6米的女子,步长大约30厘米,从巷口到案发位置,她最少要走120步。
在这个步数范围内,可以形成稳定的行走特征。特征一旦成型,那么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也会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可人耳要能准确地识别声纹,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刺激,也就是说,凶手至少要来现场三次以上,才可能达到听声辨人的效果。花街巷的常住户都是熟面孔,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不可能没有人注意。
展峰猛然回头,望向了十五年前,煎饼摊的方向。
“王婆,她看到了!我们已经找过王婆了,她拒绝配合!”巷口,传来了司徒蓝嫣的声音。
展峰看着来到自己跟前的她说:“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跟你一样睡不着,就想着晚上来现场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线索。”
展峰不赞同地看向她,“你一个女孩子,晚上最好还是不要单独出门。”
司徒蓝嫣从身后掏出一瓶罐装液体摇了摇。“高纯度辣椒水!三秒就能放倒一个健身教练!”
面对她俏皮的举动,展峰的眉头却越聚越拢。两年了,那件事让他对队员的安危格外敏感。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司徒蓝嫣手中的辣椒水,低头看了看,又扔给她。
“一瓶辣椒水,保护不了你的安全,下次在办案期间,没有我的同意,绝对不允许私自外出,否则你就离开这个团队。”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司徒蓝嫣没想到展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精通心理学的她,敏锐地察觉到展峰此时的怒气,很可能是源于对她的关心。
毕竟,只有当一个人太过在意对方,才会在对方冒险时形成如此尖锐的情绪对冲。
看着展峰从身边掠过,司徒蓝嫣禁不住想:“他是对每位组员都这样,还是特别在意我呢?”
她纠结了一小会儿,冲着展峰认真地回了句:“好,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行,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宾馆休息。”见她有自省的意思,展峰的话语也不再那么僵硬,“你怎么来的?”
“打车啊!”
“那走吧,我开车来的!”
说话间两人肩并肩走出了花街巷,这一幕,却被追来的嬴亮看了个真真切切。
二十
次日,展峰在市局会议室里,召开了第一次案件碰头会。
隗国安和嬴亮没有发言,司徒蓝嫣与展峰互相公布了调查结果,两人虽从不同领域展开分析,但结论却是出奇一致的,这也从侧面互相验证了,他们现在调查的方向跟事实之间没有太大偏差。
按照案发顺序,6月王沐被杀案复勘结束,剩下的还有9月吕月被杀案和12月李红然被杀案。
卷宗记录,第二起现场并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唯一有用的是李红然被杀时,警方发现了大量鞋印。可是究竟哪一枚是嫌疑人所留,以当时的条件无法辨别。
为节省时间,展峰决定仍兵分两路,这次司徒蓝嫣与嬴亮一组,前往第二案发现场,他跟隗国安、吕瀚海则赶去第三现场。
因为距离较近,一组率先到达。
(案情如下:被害人吕月于2004年9月6日晚11时许,被人勒死在AH省冰安江市通达小区7号楼3单元楼门前,死者颈部有两道勒痕,机械性窒息死亡。凶手在杀完人后,用粉笔在地面留下了“0617”字样。)
通达小区多年前就被列进了旧城改造项目,小区内随处可见喷有“拆”字的无人旧楼。可让开发商始料未及的是,该小区在准备拆迁时,产权所属偏偏出了问题。由于行政区重新规划,小区由原先所辖的朝海区整体移交给了临近的洛水区。行政区划上的改变,直接导致土地性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海区是冰安江市的主城区,拥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洛水区虽然与朝海区接壤,但两者的学区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对城市整体规划,政府有政府的苦衷;由于学区的改变,住户也有住户的需求。当两者间的利益无法平衡时,开发商只能静观其变。
这一等,就是三年。但抛开其他问题,单从案件上来说,却戏剧性地使长达十五年的案发现场得以保留下来。
通达小区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绝对的四通八达。小区呈田形布局,两条十字交叉的主路,将40栋楼房分割成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拉有院墙,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开了一个正门。可能是后期为了方便出行,每两栋楼间的院墙上又打了一扇拱形门,门洞不宽,只能容下两位成年人并肩而过。
小区没有物业,也谈不上什么基础设施。从院墙上“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标语看,通达小区是妥妥的80后。
7号楼位于小区东北侧,是一栋坐北朝南、砖混式结构的五层楼房,由西至东,分别是1单元、2单元、3单元。案发现场就位于该楼的最东侧。
7号楼与8号楼间是一堵封死的院墙,高约2米,成年人可轻松翻越,院墙另一侧,是一条与其他小区共用的单行道。
司徒蓝嫣站在单元楼门前观望了一会儿,“小区设施陈旧,没有路灯。夜间作案,最适合隐藏的位置就在楼道口的花池旁!”
今天的嬴亮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跟在师姐身后问这问那,互相拆解,可今天,他却有些提不起精神头来。
司徒蓝嫣只顾着分析案件,并没留意到嬴亮的情况。她指着花池内有胳膊粗细的孔洞说道:“这里曾种植有大型植物,凶手可以利用它充当掩体。被害人吕月是一名化妆品业务员,社会关系复杂,据调查,她最少与十余名男性有密切来往。”
司徒蓝嫣在iPad上翻到吕月的照片,一个颇为时尚的女子微笑地看着镜头,因为化了妆,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姿色。
她把iPad递给嬴亮,他却久久不接。
“嬴亮?”她喊了一声,嬴亮总算回过神来,接过iPad。
“不好意思师姐,我昨天没睡好。”嬴亮草草带过,注意力回到了案件上,“案发当晚,她和一名叫杨德六的小老板厮混在一起,两人在吕月的住处发生了性关系,尸体解剖时,法医在她的阴道内取到了杨德六的精液样本,警方初步怀疑本案与杨德六有关。”
“可我记得,深入调查后发现杨某没有作案动机,也不具备杀人条件。”
“对,他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了,而且不光是杨某,和吕月有染的其他人,也都被排除在外。”嬴亮翻找到了当时的记录,边看边说:“据杨德六的口供,他与吕月发生关系之后,吕月执意要将其送至小区大门口。他说,吕月这个女人水性杨花,跟客户睡觉是她推销产品的一种手段。她亲自把男人送出小区,实际上就是想确定对方走了没有,如果时间空余,她还会继续约下一个目标。”
司徒蓝嫣踩过六级水泥台阶,站在一楼西户的门口,“吕月被害时,身穿水粉色丝绸睡衣,尸体仰面倒在了这个过户梯上,也就是说,她刚上楼便遭遇不测了。对了,亮子,你查看一下卷宗,看看当年一楼东西户住的都是什么人。”
嬴亮反应迟钝地“啊”了一声,这才连忙点头。“哦,好的师姐,我现在就查。”
回过神的他回避着司徒蓝嫣探寻的目光,慌忙搜索起来。“那个……师姐,查到了,走访材料说,一楼东西户都是闲置房,并没有住人。”
“别的楼层呢?”
“只有一层没有人住,其余楼层都有住户。”
司徒兰嫣想了想,“在吕月返回的途中,有多个地方可以动手。不过,若是在楼外作案,万一失手,极有可能会被附近的住户发现。而在楼内下手,也不能选择有人的楼层。夜深人静,易躲藏,也易暴露。所以说,一楼的楼梯口,是最佳选择。如果不是多次踩点,再经过周密计划,绝对不可能选在这里。”
嬴亮捧哏一样地回了句:“是的!”
司徒兰嫣无语,只得继续分析下去:“吕月住四楼,房门未关,屋内有少量现金及首饰,室内地面未发现可疑脚印,说明他杀完人后,没有入室侵财。尸体被发现时,随身的铂金项链及钻戒也未丢失。从本案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动机就是杀人。”
感觉现场分析得差不多了,司徒蓝嫣奇怪地打量着嬴亮:“亮子,你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啊!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真的没有,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嬴亮苦着脸说。
“哦!”
见她不再说话,嬴亮考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对了,师姐!”
“怎么了?”
“那个……你……你昨天睡得怎么样?”
“还行啊。”
“我……昨晚本想喊你去趟花街巷,再实地勘查一遍现场,后来想想太晚了,就没提这事。”嬴亮挠挠头,到底还是把话挤了出来。
“没事,我自己去了。”司徒蓝嫣下了楼梯,嬴亮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你一个人去的?”
“对啊!”司徒蓝嫣继续朝前走去。
“你确定是你一个人去的?我是说,你有没有跟谁……”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她确实是自己去的,不过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而已,司徒蓝嫣这样想。
二十一
古明市距离第三起案发地HB省洪宇市足足有十个小时的车程。一番舟车劳顿后,展峰决定先休整一夜,第二天再赶赴案发现场。
司徒蓝嫣打来电话,告诉他第二案的全部资料已采集完毕。两组人约定三天后直接在专案中心碰面。
次日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行人就直奔了目的地——刘桥区炮楼站。
置身于现场中央,展峰调出了十五年前的照片。在岁月中,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年的站牌比较简陋,是用一根铁管焊接铁皮制成的,“炮楼站”三个楷体油漆字,写得也是歪歪扭扭。
站牌南端临靠一条东西走向的柏油马路,北侧是一亩香樟地,林中树木枝繁叶茂,种了有些年头。林地往北,有一圆柱形炮楼,墙壁上被人工挖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孔洞,仔细观察还能发现,每个孔洞的下沿均留有端枪痕迹。也许是为了铭记历史,当地政府并没有把这栋炮楼拆除,“炮楼站”也因此得名。
如今的炮楼站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地标性的公交停靠点,站内由两块遮阳展示窗组成,窗内投放了“永远跟党走 共筑中国梦”的宣传标语,自动报站系统则设在了站牌的西侧。
十五年前那条柏油路也从双向两车道拓宽成了四车道,但无论站点如何改造,那栋发现尸体的炮楼,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外部概貌比对记录完毕,展峰独自走进了北侧的香樟地。
隗国安看站里空无一人,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吕瀚海把车停稳,也跟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他伸着懒腰活动活动脖子,“哎,我说老鬼,这案子到底还要跑多少个地方?我一个月才2500元,你们专案组也不能拿我当牲口用啊!”
隗国安笑了笑,“你放心,这是最后一站地了,等展队结束,咱们就回,到时候就没你啥事了。”
吕瀚海兴奋起来,凑到跟前,“回去是不是就破案了?”
隗国安哈哈一乐,“哪儿有这么简单,到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一点头绪。”
“我去,折腾了这么老些天,还没有一点头绪?”
隗国安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十五年了,依我看,这案子悬。”
两人正说着,不知从哪儿来了位衣衫褴褛的阿婆,她掂着茶缸弓腰走了过来,“行行好,能给两个吗?”
隗国安见状把抽了半截的烟卷叼在口中,双手在口袋里不停摸索,“这年头都用微信、支付宝了,哪儿有零钱。对了,哎,你有二维码吗?我扫你啊!”
阿婆抬起昏花老眼,“啥是二维码?”
“一点都不专业,回头问问你们的乞丐头儿,他应该会知道。”隗国安摸了半天,总算将一枚硬币丢进茶缸,摔得咣当脆响,“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
阿婆把本来就很弯的腰,又努力地弯了弯,没口子地道:“谢谢,谢谢。”
隗国安不耐烦地摆摆手,阿婆又掂着茶缸走到吕瀚海身边:“小伙子,能行行好吗?”
吕瀚海却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进了搪瓷茶缸。
“小伙子,你这是……”阿婆难以置信地盯着茶缸里的两张粉红大票。
“就是给你的,没错。你赶快回去吧!这大清早的天,还怪冷的!回去烤烤火。”
“真是给我的?”阿婆还在问。
“是的,快回去吧!”吕瀚海摆摆手,姿态潇洒。
阿婆激动得双手颤抖,嘴里喊着“好人”就要双膝跪地。好在吕瀚海反应迅速,一把给她拽了起来:“你可不能这样,你这是折我阳寿啊!快回吧!啊!快回吧!”
阿婆只得朝着他深鞠一躬,转身颤巍巍朝路对面走去。
隗国安在一旁看着始终一声不吭,等阿婆走远,他才不解地问道:“哎,我说道九,看你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今天犯起浑来了?他们都是职业乞讨人,我在派出所见得多了,后面都是有组织的。”
“也就200元,这年月撮顿饭也都这个价了。她都这把年纪了,歇一天是一天呗!我无所谓。”
隗国安半开玩笑地道:“没看出来啊,你平时连10元的烟都不舍得抽,天天蹭我的,瞧着你也不是个大方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