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露?”
她看着我,没有立刻回应,反倒皱起了眉头,有些恍惚。
好像有话想说,又卡在了那里。
我不知道是她昏睡太久,说话有困难,还是出于什么原因还不愿张口。
我赶紧按下墙上的紧急呼叫铃,让小胡进来看看。
小胡在查看她的瞳孔和肌肉反应时,她再次开口了:“这里是医院吗?”
她的语速缓慢,刚刚恢复清醒,气息轻飘无力,但我仍从中听出了熟悉的音调和声线。
小胡高兴地回答道:“是的,这里是医院。你躺了好几天了,终于醒了。”
她又露出刚才的那种恍惚而迷茫的神情,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我:“好几天没有醒来吗?我怎么记得……”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我却能够猜测,她想说的或许是,为什么她会记得和我有过对话,而且她在醒来之前还听见了我在唤她。
她记得我叫陆宇,和她聊过天。
她有些分不清那是虚幻还是真实。
她觉得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恢复意识,她以为我的声音只是她在迷糊中的幻觉,然而当她真的清醒过来,我依然还在。
她迷糊了。
我也看着她,四目相对。
我想她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我认得她,就像她也认得我一样。
然而,我却不知该从何向她解释。我知道得并不比她多多少。所以我看着她,一时无言。
肖医生听到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我则在一旁,暂时没有进一步与她交谈的时间。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向肖医生做了一个口头申请,托小胡帮我要到了许露母亲的联系方式,我想和她谈谈。
她的母亲没有一直待在医院里,有事情先回去忙了,我是在电话里和她母亲谈的。
谈过之后,我再回到许露病房。
肖医生十分兴奋地告诉我,这个病人完全恢复了意识,各项指标基本正常。
只是精神仍旧不佳,不愿与人说话,看上去情绪低落。
接着,他将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好奇地问我:“昨天下午你来病房以后做了些什么?好像每次你来过以后,她都有些变化。”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说自己尝试和她说过话。
“哦……”肖医生仍旧带着疑惑的神情,不明所以。
等她的情况都已平稳,肖医生就和小胡一起离开了病房。
我也离开了。
晚一点,她的母亲应该就会过来照看她。其他外人也不便打扰。
从昨天到今天我都想着她的事,来回奔波的确有些疲劳,也得回去好好休息。
早上醒来,我收到肖医生的一条消息。
“病人想见你。”
二
到了医院,肖医生告诉我,许露从醒来以后除了遵循例行的检查以外,并不想和医生多谈。
问及她自杀的原因,她只是否认,说没那回事。
最后在拿她没辙的时候,她提到了我的名字。
走进病房,我看到有人坐在一把藤椅里,靠着窗子,看向外面。
从她身上的病号服和压在椅背上的长发来看,我能确定那就是许露。
病房里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走廊里的那些响动,好像都不在她感知的范围内,她眼里有自己专注的风景,脑中有自己思考的问题。
她不愿与其他人对话,或许,是不相信其他人能够与她对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打破这一封闭的局面。
我抬起手敲门:“你好,许露。我是陆宇。”
似乎是我的名字起了作用,在敲门和问好的时候,她都还没有反应,但我报出名字后,她转过了脸。
她看着我,露出微笑。
就当她是欢迎我了,我又搬起那张小圆凳,坐在了她的旁边。
我先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她,醒来以后有什么感觉,记不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我和肖医生一样,收获不大。那些事她全不记得了,现在的她像一个正常人,只是话少、兴致不高而已。
问及之前自杀的原因,她只是回以纳闷的表情,好像真的全不知情,不是故意隐瞒。
“自杀?没有啊。我从来都没这个想法。”她回答得很肯定。
从来没有吗?那她的抑郁……
我想起前天在梦里对她进行的推断,难道全错了?
她开始跟我介绍她的家庭和生活,她的母亲还有其他亲人,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会令她伤心绝望的人和事。
她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里,当时父亲已经是百货集团的高管了,后来开始自己创业,母亲也有不错的事业,身为独生女的许露备受宠爱,她的穿着和玩具总能受到同学们的艳羡。
再大一些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她就是那种一般人难以触及的优质女生。
毕业后她也一直表现得很优秀,工作利落,升得很快。
所以说,她因为自杀被送到这样一间医院,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恶作剧,一个恶意的诽谤。
我能从她的语气里读出这种不理解的、排斥的态度。
既然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好,精神方面没有明显的异常,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我沉默,思考怎样继续的时候,一个疑问,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这个疑问似乎也同步地出现她的脑海里。
她暂停了自己的讲述,和我一起沉默了。
片刻后,她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梦见过你。”她有些不好意思。
也难怪她会不好意思,如果是身边的其他女生突然这么对我说,我的确会觉得有些奇怪,甚至会联想对方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是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的,我立刻就明白了。
我揣摩该怎么回答。
她带着一丝羞怯,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说道:
“因为医生告诉我前几天都在昏迷着,所以我就推测那是在梦里。但我真的见过你,在我醒来之前就……”
看来这次的梦境,不仅对我产生了影响,对昏迷中的许露,也同样产生了影响,好像是我们的梦境相通了。
这真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除了我们共同所处的这个现实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梦境中的世界。
只是之前我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梦罢了。
但现在看来……
“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一些片段,一些画面,画面里有你。”许露回忆着。
看来,仍然有区别。
对我而言,那些梦逼真得像真实经历,但对许露而言,就和普通的梦境一样,会逐渐迷糊和淡忘。
“那你记得些什么呢?”我不直接告诉她我记得的那些细节,而是反问她,让她回忆。
“我们好像谈到了什么未来,不同的时代……”
“嗯,那个时代叫什么呢?”
我原以为这部分的回忆仍会比较困难,却听见她清晰地说:“后个体时代。”
“还有呢?”我抓住这点往下追问。
“还有……那些人。我好像,好像是那个时代的人……”这个时候,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我不是说做梦,我是说,我感觉是真的。但是我,我……”
她眼睛紧闭着,很多感觉和记忆涌入她脑中,以至她的语意一时碎片化了。
难道她的感觉是真的?
梦境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已经在清醒之后变得模糊了吗?为什么此刻她回忆起来,感受竟如此强烈?
我也一时无法分辨,什么才是真的。
在几个急促的呼吸以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手在无意识中抬起,摆出一个姿势。
那个姿势,我不明白。
但在急速的思考中,我感到了一丝熟悉,我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
她又做了一遍这个动作。
右手指尖轻轻划过左手腕。
刹那间,我明白了那是什么。
也是在同一时间,她脱口而出两个字:“刀片。”
原来那是刀片?
这两个字让我的猜测更加完整,也更加困惑了。
下一个要解答的疑惑就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