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遥啊,你这到底是要找吴阿姨,还是谁呀?”
丁遥顿了顿,道:“我都想找。吴阿姨,我想跟她说声谢谢,不然我差点就要顶着那么不吉利的名字了。薛舅舅,我,我也要跟他说谢谢,他以前也照顾过我的。但是吴老师,根本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我怎么感觉,都没办法把他跟薛问均等同起来。”
宋绮没有立刻说话,她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阿姨,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就是直觉。”丁遥略微侧身,同她面对面,语气尽可能轻松,“尤其是林川说,薛舅舅十年前就搬走了,前几年又突然回来,我就觉得好奇怪。人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大呢?我听说吴阿姨现在也不在南方住??了,吴老师是怎么联系上你们的呢?”她蹭了蹭掌心的汗,很刻意地笑了下,“他......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来顶替的了。”
在宋绮打量的视线里,丁遥嘴角开始抽搐,笑意即将维持不住。
“丁遥呀,你真是神了呀。”宋绮悠悠地叹了口气,“吴老师的确不是问问,哦,问问就是林川的舅舅,他全名叫——”
“薛问均。”丁遥接过话,“我知道的。”
“是的呀。问问,唉......”宋绮又叹了口气。
房间陷入沉默中,宋绮垂着头,好似在回忆什么。
丁遥又喝下一大口牛奶,保持冷静。
“当年问问出了点事情,走掉了。”宋绮简短地说了句,“林川那时候年纪小,又跟这个舅舅要好,我们不忍心告诉他,而且我小姨当时也接受不了,一来二去,问问的丧事就耽搁了,实在不行才拉去下葬的。后来林川问起来,我们就说他们是为了考大学搬走了。他年纪小,不怎么记事,后来又忙着念书跟小朋友玩,慢慢的就忘掉这件事了。”
丁遥说:“那吴老师是?”
“朋友。”宋绮说,“他是问问的朋友,也是个可怜人。详细的事情我也不敢问,怕他们提伤心事难过。他是小姨认的儿子,当年为了圆问问的愿望,还主动跟了小姨姓,是个好孩子。”
“所以吴老师来教书之后,林川就以为他是薛问均?”
“嗯,我们看他傻乎乎的,就没说穿。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必要再让他难过,这么稀里糊涂的也挺好的。”宋绮想了想又补充,“你也别告诉他了,保密。就任他这么想吧。”
丁遥如鲠在喉。
怎么会挺好的?有什么好的?
她脑子里形成一个荒谬又刻薄的词——替代。
吴远航替代了薛问均。
他抹掉了薛问均的存在。
起码在林川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丁遥胃里一阵火热,连喝几口冰牛奶都压不下去。
“阿姨。”她问出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问题,“吴老师以前的名字叫什么您还记得吗?”
“好像是......”宋绮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刘东。”
34.只要能活下去
1.
丁遥几乎没有停顿,从林川家出来后直奔公交车站。她已经等不及要把这个信息传送给薛问均,让他汇总分析了。
她不了解刘东,只知道他是薛问均少有的朋友,假如他就是凶手的话,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甚至包括动机——清北。
一个对他们这些生活在小地方的人来说,足够改变命运的机会。那么做出些突破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了。
身体微微发热,丁遥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般接近真相。
丁建华一家正在吃晚饭,见丁遥这会儿回来很是意外,不过一码归一码,他们也没有要关心理由的意思。倒是丁滔见到她没再翻白眼,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语气里说不清楚是震惊多些还是厌恶多些。
丁遥不想回答,但眼看着丁建华夫妇俩也看过来,作势要问点什么,便丢下一句“请假了”。
高考近在咫尺,多得是人心态不好学不下去早早回家的,请几次晚自习不算什么。
“嗯,知道了。”丁建华并不想知道为什么,往院子里看了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丁遥快步走到库房门口,拧开门把。
干净的角落一如往常,但她却察觉到了不对。
呼吸好像被冻结了,她一个箭步冲到桌前,掀开布头,电脑上仍在那里,而显示器最上边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了。
相机不见了。
2.
“生命初期大脑记忆中枢的细胞快速生长。早期存在的大脑记忆细胞之间的关键性连接将被更新替代,因此,童年时期的记忆就不太可能恢复......”
刘东从试卷上抬起头,“诶,薛问均,你说假如童年时期的记忆变模糊之后又被第三人不停强调,是不是就有可能把第三人的脸替换成记忆里的人啊?我看电视上那些装作老熟人的剧情都这么演的。”
“会。记忆是很不可靠的东西。”薛问均快速在试卷上演算着公式,“植入记忆或者暗示记忆已经被证实过可行了。何况就算是寻常发生的一件事,我们也会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记忆并且深信不疑,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罗生门。”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人心里直打哆嗦。
刘东从桌肚里翻出一副起球的红色手套,一点点揪着上头的毛球,奈何数量实在太多,他只得放弃。手套是女士的,尺寸有点小,勒得他指根发疼,但到底是暖和起来了。
一题结束,薛问均停下来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的手指。
“对了,一直没问你。”刘东说,“你论文的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薛问均拧开保温杯,倒了些热水出来。“在写,但是我不准备用了。”
“为什么啊?”刘东傻眼了,“这不是你底牌吗?”
薛问均摇摇头,点了点书摞上的月考成绩单:“这才是我的底牌。”
“不写了也好,那玩意儿难度真的太大了。”刘东说,“你还是回队里吧,春节之后就有个省级赛,你去拿个奖,明年保送评估一定有用。”
“不,我不准备保送了,比赛也算了吧。”薛问均道,“我想把论文写完。”
“我不懂了,你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都不指望这个了,还写来做什么?”刘东抓了抓头发。
盛了水的杯盖将掌心烘得热热的,薛问均嘴角微翘:“因为有意思。”
“老实说,你这些话讲得我好想抽你啊。”
“为什么?”
刘东强调:“太‘贱’了!”
“我以前也这样的。”
“不一样,以前你才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的,顶多说——”刘东模仿他的语气,“‘嗯,在写’。”
塑料水杯里的水已经凉透,身上热气儿又被驱散了一些,刘东喝了半口就停住了,语气夸张,“我都有点怀念你以前一棍子打不出来个屁的样子了。”
薛问均:“那样很好吗?”
刘东想了会儿,摇头:“还是现在好一点。”起码让他觉得,他真的是当自己是朋友了。
3.
下了自习,薛问均往车棚走,刚弯下腰解开车锁,就听见有人叫他。
“薛问均。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赵晓霜大大方方地说。
他摇头:“我也要回家。”
赵晓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耳朵有点烫,“啊,为什么啊,我们不是都......”
“都什么?”他问。
赵晓霜形容不好,暗示道:“你上次不是送我专辑了吗?”
“嗯。所以我要送你回家?”薛问均还是不懂其中的逻辑。
赵晓霜也傻眼了,“不不不,我意思是说,诶,我......”
她说不清楚,薛问均也没催,他把锁扔进车篮里,站在车边等她组织好措辞。
他看了眼手表,估摸着等会儿骑快点儿再抄小路从菜市场里过,应该能赶上跟丁遥约好的时间的。
“算了。”赵晓霜眼神黯淡,摆摆手,“你走吧,我回家了。”
薛问均虽一头雾水,但也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儿,骑上车走了。
赵晓霜就在车棚里,看他的身影愈来愈远,最后混入人潮再也无法分辨。
她气得想跺脚,但还是忍住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光会学习,其他时候脑子一点不转吗?
赵晓霜从书包里翻出一个老大的手电筒,紧紧抱在怀里,快走几步跟上人群。
自从南巢变成省会的区以后,就开始了到处“查漏补缺”,好几条公路在翻新,施工的铁皮子哪哪都是。
学校边好几个路口的路灯都坏掉了,黑漆漆的天色陪着冷风,特别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黑暗给的心理暗示,这几天走夜路赵晓霜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所以她才想到薛问均,毕竟他们都共同经历事儿的交情了,他还送了自己最喜欢的唱片,还陪她罚站!谁知道为什么又忽然一副不熟的样子了。
赵晓霜心里直泛嘀咕,眼看着眼前越发黑,便按亮了手电筒。
笔直的光束一下子落在前方,被光闪到的流浪猫怪叫一声飞快地跑进了路边的垃圾堆里。
什么破城市建设啊!基本的干净整洁都做不到,天天光修路,怎么不修修垃圾桶的!
赵晓霜心里嘀嘀咕咕地骂着。
等等,听说最近还有人虐猫,刚才那小猫不会被抓吧?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多变态啊。不会被她碰见吧?
赵晓霜打了个寒蝉,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轰——
隔壁路上吊机仍旧在工作,灯火亮成一团,都被铁皮围在里头,隐隐透出一点光根本照不到跟前。
她都说了!城市建设!能不能满足点基本需求的!干点实事儿行不行?
赵晓霜恨恨地想,脚步走得更快了。原本不算大的风,随着她的步伐也变得快起来。
好在她全副武装,手套口罩围巾耳捂一个不落,马尾辫被围巾箍住将脖子保护得还算暖和。
身后,一声刺耳的猫叫划破长夜,仿佛被人踩中了尾巴。
“别叫!”沙哑粗粝的男声混在猫咪凄惨的叫声,几不可闻却更加可怖。
赵晓霜脚步一软,险些跌倒。她心跳得很快,觉得脖子上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
她死死咬着嘴唇,为避免打草惊蛇,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步子迈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身后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败露,也跑了起来。猫咪的反抗声还在继续,他根本没有放过它,或许也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