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余江公墓。
孟黎捏着几支百合,读着墓碑上的字,半晌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真不愧是亲兄弟。”
她放下花,带上墨镜,转身走了出去。
春节刚过去没多久,这座小县城里仍热闹着,大街小巷挤满了归家的游子。
炒栗子的推车一个挨着一个,铁锅里不停翻炒,半人高的铁炉子还煨着梨子和红薯,香气四溢。
孟黎买了一个红薯,在路边吃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余江街头巷尾的议论还是离不开那场谋杀案。
高三学生弑父又杀友,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有人说他是钻了牛角尖,也有人说他是骨子里犯恶,还有人说爹跟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诸如此类的讨论每天都在上演着,换个案子,换个人,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孟黎回到书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拉开门,看清楚柜台后的人,露出惊讶:“怎么是你,我的伙计呢?”
“去送货了。”那人放下手里的书。
“哟,还挺拉风嘛。”孟黎调笑了一句。
“是还行。”
他应了句,拨动着轮椅,从里面转出来。
孟黎:“还能站起来吗?”
薛问均摇头,毫不避讳,“很难了。”
刘东还是没有按下打火机。
不是因为他善心发作,而是因为他不敢跟薛问均同归于尽。
他想活着。
最后薛问均还没爬出去报上警呢,他就拿手机打上 120 了。
刘东的犯罪事实经过调查也已经清晰,薛问均是正当防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刘东的那几刀,让他整个左腿都失去了知觉,从今以后将离不开轮椅和拐杖。
孟黎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惋惜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薛问均笑了下,“起码我赌赢了不是吗?”
薛衡想要的不是只救他一次,而是救他整个人生。而失去左腿的薛问均,很明显不符合薛衡的要求。
所以孟黎才会说他疯了——他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至于刘东,说他心坏可以,说他倒霉也行,要不是十年后他对丁遥下了手,薛问均才不会刺激他来找自己寻仇,“送”他好几年刑期。
就算刘东没有把他怎么样,他也会再寻个由头把自己弄个半身不遂,或者重伤,痴呆之类。
光凭着这个猜测,他就敢这么干,不是疯子是什么?
孟黎翻了个白眼,“是,循环虽然没有结束。”
她摸着那只红色的 DV,感受着里面传递出来的能量。“但是,时间不可以跳过。你必须要承担后果、真的要等上十年。”
“没关系。”薛问均语气轻松,“我不是还有改变的机会吗?”
等到 19 年,他可以接着丁遥跟 09 年的自己通话,届时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孟黎深深地看着他:“可是她不会再记得你了。”
一旦徐伟丽带走丁遥,循环终止,时间重新开始,她也不会再认识他、记得他了。
“没关系啊。”薛问均仍旧平静,他嘴角略微勾起,“我不会忘记就好了。”
他会告诉过去的自己,和丁遥都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他会记得,一直记得。
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出自:山姆·麦可布雷妮
再绕回来。
2.
2019 年 9 月。
清北校园迎来新生。
林川提前一周就到了北京,逛了几个景点之后,在开学日早早地办理好了手续。
将行李一股脑塞到宿舍以后,他就收到了微信。
林川连忙换了身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发型,跟刚认识的舍友匆匆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出去。
天文系实验室里,薛问均终于顾得上拿起手机。
今天新生开学,林川的微信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有停歇。
这也好奇,那也好奇,倒挺符合小孩子的心性。
林川发来几个感叹号,纠正他:「我不是小孩子!」
薛问均笑笑,收拾好东西,锁好实验室的门。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自己好歹是长辈,总要尽尽地主之谊。
林川的定位很快发过来,还附赠了周围的照片,生怕他找不到。
「我还遇到了之前比赛的同学,我能带着一起不?」
「可以」
“我跟你说,你今天是走运了。”林川收起手机,“你即将看到奇迹之一。我跟我舅。”
“拉倒吧。”女孩儿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逮着什么都说奇迹。”
“你别不信。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外甥像舅’?我今天就让你看到实践版。而且我舅可牛了,在读博士。还是天文系,算我们大前辈。”
“你搞没搞错啊,都跟你说了,天文系跟飞行棋工程不是一回事儿。”
林川自来熟地拉过她的手,“反正别犹豫了,跟我走吧。”
他掌心很热,有点微汗,埋头往前跑,不敢看身后女孩儿的眼睛,紧张的心脏怦怦地跳着。
银杏树叶簌簌作响,和风声一起组成最质朴动人的背景音。
女孩儿跟上他的脚步,悄悄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林川后背都僵硬了,不敢相信地又重新握了握,仍旧得到回应。
树叶被风吹散,悠悠飘下。
“喂,林川。”
“干嘛?”
“你耳朵红了。”
“......热的。”
“哦——”女孩儿拉长了声音,饶有趣味地重复,“热的啊——”
林川耳朵更烫,眼神飘忽不定,手却怎么都不肯松。
3.
“老舅!”看到薛问均,他兴奋地挥了挥手。
“你干嘛呀?”女孩儿恼怒极了,她拽下被一起举起来的手,“你就这一只手的吗?”
“我......我紧张嘛。”林川磕磕绊绊地解释。
女孩儿毫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捶他的肩膀,骂道:“笨蛋!”
林川吃痛,来不及反应,就见薛问均已经到了跟前,他兴冲冲地介绍:“老舅,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同学。”
“谁跟你是同学了。”丁遥蹙眉反驳,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爬上脊背。
丁遥微愣。
她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丁遥将这些感觉统统归结为相似的长相。
林川真的没有骗他,他舅真的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不过一个年纪大些成熟些,一个年轻看着阳光些,都一样的英俊好看。
这一家人都是什么基因呐。
她在心底默默吐槽着。
薛问均怔忡了好一会儿,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像梦到过的很多次一样,朝她的脸边伸过去。
等触到她惊讶的视线时,他又清醒过来,蜷起手,捻起她头发上的银杏叶,淡淡道:“有叶子。”
丁遥微愣,接着扬起笑道:“谢谢。”
他顺手将树叶放到胸前衬衫口袋里,贴着心脏。
“学长好。我叫徐悦婉。”她没能察觉这点小动作,扬起笑容,自如地介绍着。
薛问均咀嚼着这个有些生疏的名字,垂下眸,淡淡道,“你好,徐悦婉。我叫......薛问均。”
很高兴,又见到你。
4.
时间倒回到最初,2001 年 5 月,南巢人民医院。
薛问穿行在医院走廊里。
哥哥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今天要去配型,他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很乐意帮助哥哥,但他依然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