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丁遥强撑着抬起脸:“昨天不是就这一张物理卷吗?”
“是。”林川没忍住,伸手将她嘴角衔着的头发拨了拨,似乎是想让她看清楚,“但那张卷子叫做?‘物理综合训练 17 卷’,你这个叫做?‘物理客观题综合卷’。”
丁遥蹙起眉,迷迷糊糊地看他手里的纸张。
卷面没有一丁点草稿和算式,只在选项底下画着勾,干净得有些过分。
“还有啊。”林川指着信息栏道,“我们学校是余江一中,这儿写的是啥中学啊?”
丁遥眯起眼睛,等看清楚字的一瞬间,所有的困意都烟消云散。
她夺过那张试卷,一种荒谬又激动的情绪侵袭上来,从脊背一路蔓延,像是触电。
信息栏上,学校那一行,黑色水笔草书着四个大字,——
“南巢中学”。
08.小纸条
第二章
1.
南方的十一月,气温总是琢磨不透,白天还能单穿长袖,到了晚自习就骤减了十几度。校服外套被里面厚厚的棉袄撑开,臃肿得像个气球。
办公室里不用去坐班的老师们三三俩俩聊着天。
“这个天变得也太不讲理了,昨天还吹空调,今天就开小太阳了。”
“是呀,也是赶巧,运动会结束了才降的温,不然小家伙们要冷死掉了。”
“今年这冬天估计又是不好过了。”
“再怎么不好过也不会有去年难,农历十月就下大雪,谁受得了哦。”
“没听新闻讲吗?全球变暖啦,往后冬天都是暖冬。”
靠近走廊窗户的办公桌后,杨文龙翻着手上的卷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综合训练十七卷?”抬头问,“你自己买的?”
桌前,站着一道颀长身影,眉眼深邃出众,叫人过目不忘。
“不知道。”
“你自己交上来的,你不知道?”
薛问均接过卷子,眉头深锁,翻着看了半晌,语气也是迟疑:“可能是我拿错了吧。但我回去是做了的。”
他提议道:“您这儿有多余的卷子吗?我可以现在填出来。”
杨文龙拧开杯盖,挥挥手:“不用不用,我当然相信你写了。我叫你来,是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他说:“我知道,你现在正忙着保送的事儿,但这保送去北京的名额只有一个,咱们学校符合要求的人呢,又不少。不说别的,咱们班的苏月琴、张心仪,还有你同桌刘东,他们这都是从高一就开始参加比赛,分数都很高的。哦,当然了,你也不差。但我个人是觉得,你们几个人里最适合去的还是刘东,一来,他的家庭情况你也是清楚的,花这么大代价让他去竞赛就是为了这个名额;二来,他偏科太严重了,高考的话真不一定能考去清北。”
薛问均抬眼,直白地说:“您的意思是让我退出?”
“不不不。”杨文龙连连摆手,面上凛然,心里却有些虚,“我就是随便分析。”
他作为班主任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学生都能有好大学上的。
薛问均垂着眸:“刘东不会希望这样的。”
“什么?”
“刘东不是一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名额的人。”薛问均背挺得笔直,眼神执拗不满,“他很优秀,您说这样的话是在侮辱他。”
“怎么还扯上侮辱了,你不要把人想得太理想化了。”杨文龙有些哭笑不得,语气也轻轻松松的,没有被顶撞的半分怒意,“这种好事儿,放谁身上都巴不得呢。”
在前途面前讲友谊正义,只有薛问均这种小孩儿才这么想。
薛问均还要再反驳,杨文龙却提早结束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个问题。你啊,总要顾着点别的东西,做好两手准备嘛。我听张老师说,你这个语文啊,客观题分数也是可以再往上提一提的……”
大人们的打算总是天然周到的,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薛问均不说话了,眼神垂着,自然地落在手中的物理卷子上。手指略微撇开,“丁遥”二字印入眼帘。
丁遥?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自己认识这号人。
卷子丢了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自己手里这个明明就是昨晚写完放桌上的那份,怎么就变成丁遥的了?
“你听到了吗?”杨文龙提高了声音道。
“嗯。知道了。”薛问均略显敷衍地回道。
“你可跟其他人不一样。就算不走保送,也可以通过高考去北京。”杨文龙半开玩笑地说,“我还指望着,你明年六月能给我们学校挣个状元呢。”
一堆话里,这句才是重点。
这年头学校之间比名气、比师资都不如比状元更具有说服力。
薛问均参加竞赛才刚半年,比起其他人自然没有太多优势。可他不偏科,寻常考试不管是学校排名,还是联考,基本都是第一。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个冲击高考状元的好苗子。
只有他去高考,空出保送的名额给另一个,才能实现资源的最大化。这届多出一个清北,来年生源才能多几个清北的潜力股。
薛问均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会跟他们公平竞争的。”
“当然当然,这是好的。”杨文龙笑眯眯地,接着话锋一转,“但我听你爸说,还是希望你走——”
“老师。”薛问均耐心彻底告罄,硬梆梆地打断他,“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做题了。”
杨文龙又不瞎,看出来他态度转换。这俩父子间的不融洽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一个外人自是不好说,只得挥挥手放人走了。
经此一番,薛问均原本想找卷子主人的心思也没了。他冷着脸回到座位上,将卷子叠好夹在课本里,再不去管。
刘东埋头做题,课间铃打了也无动于衷,直到教室快空了,才收了笔,抱着书包起身。
见薛问均仍待着不动,他有些诧异:“嗯?你不走?”
“你先回去吧。”薛问均淡淡地说。
刘东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重新坐下,“怎么了?”
两人是竞争对手,也是好朋友,高中坐了几年的同桌。薛问均是心情不好还是怎样,刘东再清楚不过。
薛问均也不瞒着他:“老杨建议我别走保送。”
刘东诧异道:“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
提前好几个月“解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很多原因。他想让我把名额让给其他人。”
或者说直白点,是让给面前的人。
刘东一顿,脸上表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呆呆地说:“天呐,老杨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问均收拾好书,语气虽淡却坚定,“反正我不让。”
2.
绿灯闪烁,薛问均猛蹬几下自行车,抢在公交车前通过,接着一拐,进了菜市场。轮胎压过水泥石板,一阵颠簸,车头上绑着的射灯,照亮车前一片。
白天里的热闹褪去,大开的店门里全是忙忙碌碌预备着第二天货物的店家。
薛问均熟稔地穿梭在其中,出了后门,再前一段路程便到了小区。
他将车在楼道停好锁住,上楼开门。客厅电视还亮着,映出一阵一阵的光。
“回来了。”严肃的男声传来。
薛问均低低“嗯”了声,直直地往房间走。
“站着。”薛志鹏抬手关掉电视,“过来,我有话问你。”
薛问均没接茬儿,而是回房间放东西。
窗户临走前开着通风,如今气温降了,直往里头灌冷风,有些冻人。
薛问均打了个寒颤,将书包放在一旁,前去关窗。
桌上一张卷子摇摇欲坠,他眼尖,先一步捞了起来,定睛一看,正是他那张离奇失踪的客观题综合卷。
“薛问均?”薛志鹏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他来不及细想,顺手拉开抽屉,将卷子放进去,出了门。
客厅餐厅的灯全亮着,乍一看有些晃眼,薛志鹏坐在了餐桌边,手搭在桌面上,对面的椅子拉开着,“坐。”
语气里有一种审讯的味道。
对薛问均而言,也确实跟审讯差不多。
“我妈呢?”他先一步说。
“所里值班。”薛志鹏回道,紧接着问,“你杨叔叔都把事情跟你说了吧?”
薛问均装糊涂:“什么事情?”
“高考。”
薛问均手指在膝盖上不自觉临摹着桌面的红木纹理,心不在焉地回:“说了。”
“你怎么想的?”薛志鹏看着他,语气沉着。
“不考。”
“为什么?”
“不想考。”
薛志鹏眉头皱起,“你现在的排名继续努力保持,明年很有可能拿到状元。”
又是这一套说辞。
薛问均不合时宜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换个法子。
薛志鹏继续说:“保送去的专业有限,竞争力并不比正常高考小,你何必走这个捷径?”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薛问均轻飘飘地回,“竞争压力不小怎么还能算是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