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点头,看了看地面的枯叶,“有张家人要死了。”
“什么意思?”
“寿命到了。”闷油瓶看着我:“长寿会有尽头,因为寿命太长了,正常死亡对于张家人来说很难得,是一件大事。”
我看了看四周:“这些?”
“如果是在过去,张家对待死亡会以庆祝的方式,如今张家的老人们只能孤独的死去。”闷油瓶看着这些花灯:“他在准备自己的死亡,按理不在古楼附近,应该由族长切下手掌,带回古楼。”
胖子就也看了看四周:“出来吧,切手不收费。”
“他不会出来的。”闷油瓶说道:“坐下,很快就会结束。”
我们三个人在花灯之间坐下,我就问闷油瓶:“一定要通过猫来送信么?”
“这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在我们身边,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他和猫应该有一些渊源。”闷油瓶道。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意思,他生活在哪儿呢?还是说他就混在我们身边?
第47章 雨村笔记 庭院篇(12)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在那儿,听铃声风声,天色逐渐变暗,彩灯越来越亮。
我坐在那里,内心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冲击。
这个人活了多久了,200年,300年,如此长寿的人,会如何面对自己的结局呢?
我们四周是戏剧化的一幕,但这也仅仅是一个人能够张罗起来的极限了,这种戏剧化对于当代人来说,其实也不算夸张,很多地方的丧礼要铺张浮夸的多。对于一场百年大丧来说,其实显得无力而简陋。
这其实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
张家人极难获得子嗣,如果本家通婚难以生下孩子,那么就要和外族通婚,通婚的时间必须是在他们生命中相对和正常人相似的那段时间中,过了也会变得非常困难,生下的外家寿命要短很多,而且五五开的几率会是正常人。如果是百年大丧的主人,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后代,就算有也已经早就先离世了。
那么,他在布置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在想什么?
我试图去还原他心中在想什么,但是我想象不出来,如果是我的话,就他妈拉鸡巴倒,活的也够本了,死也要死了,找个三甲医院门口一躺,收尸的也专业。
为什么要有仪式感,是仍旧有留恋么,还是说,这不是给自己的,这是给我们的仪式感。
毕竟这段百年的长途,最终送别的人,也是相当的缘分?
我想不通,但是这些彩灯如同有魔力一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整件事情似乎改变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有一个人正在我们附近死去,他孤身一人行事,所以他的想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有时候我也痛恨我这种一定要得到一个可能性的习惯,我开始问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会痛苦?
于是我开始思考他这段时间的岁月,是如何流逝的。
他生活在我们四周,应该比我们看到的东西要多,毕竟他没有什么需要去思考了,人生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
所以他能看到非常多我们看不到的风景,也有足够的时间,和那些猫培养感情,也许他一遍观察着我们,一遍和猫厮混在一起。
在印度,有很多烧尸庙,往往都在城市的中心,大河的边上。
在烧尸庙的边上,就有非常多的等死旅馆,这些旅馆里住的都是将死的人,得病的老人,绝症病人,他们就住在那儿,六个床位一个房间,窗户外就是烧尸的现场。
每天他们都在窗口看下面的尸体被烧成灰烬,隔壁床的朋友今天还在一块看,明天就已经在下面了,他们相当的坦然,似乎那是一个车站,一班一班车开往下一个彼岸。
有时候他们也下去,和烧尸的人聊天,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最后接触自己的人,自己的冥河舵手。
我经常梦到自己在那个旅馆里而惊醒,我绝对没有那么坦然,我不怕死,但我无法接受这种对死亡的态度。
也许是我不相信有来生。
而且,来生对我毫无意义,我不会有比今生更惊心动魄的人生了。
在古老的路上,遇到古老的灵魂。
我忽然大概能拼凑出他的一些想法了,为什么是彩灯,是因为我的帖子,闷油瓶不知道他在附近么?也许知道,也许他不愿意深究。
我终于停止了思考,因为闷油瓶站了起来,对我道:“等我一会儿。”
我点头,闷油瓶继续往前,走进出了彩灯的区域,走进了黑暗中。
不久,他离开的方向,燃起了大火。
电池开始耗尽,彩灯一盏一盏的熄灭,我和胖子就这么干看着,一直等到连火也完全熄灭,闷油瓶拿着那只老式的铝饭盒回来。
“结束了?”
“结束了。”闷油瓶说道。
回到村屋,胖子默默的开始包起饺子,说白事要吃饺子,闷油瓶把饭盒放到房檐上,然后看着我。
我问他:“你要离开一下?”
闷油瓶点头:“要回楼。”
“我陪你去?”
“不用。”他说道,“明天走,三天回。”
我点头。
那一天之后,林六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是不告而别,还是他就是那个张家人,不得而知。
花园枯萎,无人打理。
不过在那一天的第二天,我回到别馆准备骑摩托送闷油瓶出发去车站的时候,发现门口挂了一袋水草,就是我要找的那一种。
第48章 雨村笔记 庭院篇(13)
接下来的时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设备从哈尔滨运了过来,我也采购了抽水机。
闷油瓶走的那几天,只有胖子在干活,我一直看着院子发呆。
我觉得我的灵魂在那个竹林子被抽离了,但胖子每天雷打不动,还是那几句话,那几个屁,然后继续的干活,挖池子,收材料。
慢慢的,我的世界线被重新拉回到了当下。
我忽然意识到,胖子在这里,一直是我的基准线,因为他在人间,守着那道南天门,我的魂才没有到处乱飞。
那天晚上我们终于吃了第一顿螃蟹,半夜算起来闷油瓶就回来了,但胖子等不及先试吃了。我们热了酒,拌了饭,我就问胖子:“你就没多想么?是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
胖子就嘿嘿笑:“人嘛,有点情绪很正常,但你是打算一辈子有这种情绪么?”
我摇头:“不是,那他妈多凄凉。”
“那你不是,你总得回来对吧,你迷惑几天回来,一看活都没干,是不是还得干,我把中间过程省了,我先干着,你忽然琢磨明白了,抬头一看,哎,胖爷我把活干差不多了,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你自己往下掉,我原地不动,你再抬头,我就是佛啊,你肯定纳闷,我怎么那么高大伟岸,但胖爷我啥也没干,我这佛成的多便宜——你知道人原地不动多难么?人不自己作死多难么?为什么有的佛叫做不动明王,不动就能成佛,为什么?因为凡人,老乱动。”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不动明王不是这个意思吧。”
“无所谓,胖爷我告诉你,天大的事不如我现在在沙发上点把火,你说你是继续琢磨,还是灭火?”
“你敢。”
“打个比方。”胖子啧了一声,懒得和我贫。
我叹了口气:“灭火。”
“火有什么深远的哲学道理没?这还是胖爷放的火,更加俗气,和烤串那火没区别。你为什么不做你内心更重要的事去了?”
我就笑,胖子就道:“少他妈想那些有的没的,没事的时候谁都是思考者,煤气没关的时候谁都是居委会大妈。”
我没好气的骂道:“你他妈才大妈。”
“我不歧视大妈,你是不是歧视大妈,劳动不分贵贱,县官不如现管,你现在得罪大妈试试。而且你胖爷我的年纪,目前和大妈是同辈人,我得叫小芳。”
我长叹一说,是,胖子说的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不动,但我毕竟是个容易变动的人。
“吃饭,晚上接小哥。”胖子给我掰螃蟹:“有黄了黄了。”
那天晚上,月色如初,我的思绪终于回到了那些设计图上。
第二天三个人上山去挖溪道,那是一个大工程,而且我挖的时候才想到,我得用水泥才能让溪道不渗水。
天然泉水水量无穷无尽,所以流淌过程中,有巨大的体量是在溪水底部的沙底流淌,一部分会渗入深处成为地下水,一部分会在地下往下游走,浇灌山体,表面上的溪流只是真正溪流的一小部分。
但我这么干就等于拿个自来水管滋撒哈拉了,我能有多少水费玩这个。
于是又去联系买水泥和砖头,开始挖水道,铺砖头,拌水泥。
这项工作大概花费了两周时间,花灯会的事,我就用大丧的场地那些花灯打发了村长,专心做庭院了。两天之后,简陋的水道做好了,在山腰上我们用水泥也浇了一个池,然后抽水机拖到我们院子里,开始吸水到山腰,然后再冲水道回院子里的池子。
这个步骤是完全没有装饰的,完全就是试运行,两个礼拜我们三个人废寝忘食,和在山里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步骤最终还是比较顺利,至少水的运行很顺畅,抽水机在山腰,有点吵闹,我们就盖了一个临时房在山腰上,把山腰的水池盖住。
只盖了一天就被卫星扫到,然后土管过来直接罚了3000块拆了。
胖子和我就直挠头,琢磨了半天,就用塑料薄膜做了一个大棚代替,然后上面铺上枯叶,用无人机航拍下,发现看不出来了,才松了口气。
大棚不算违建,我们也不算犯法,胖子就在外面堆枯叶,枯叶可以隔音,很快这大棚就变成了一个类似于霍比特洞的东西。
接下来是细心的我,巧手邪的工作,设计过滤层,这很简单,用铁丝编好几个大框,里面先堆鹅卵石——都是河滩上捡的,然后是小石子,然后是细沙,然后海棉,然后是粗砂,最后要放火山石,网上买的,拇指大小。
几十个框一个一个卡死在水道里。
再是装备压缩机给水降温到7度左右,那简单,就是光伏没到,所以有点费电,但我们热情高涨,先拉了家里的电测试。
大概五天时间,本来浑浊的泥水,变的像玻璃一样透明,而且寒气逼人。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整理院子里,先把院子里的水全部抽上去,然后用水泥做了水池的防水底——我其实一度想实现天然水池,但算了估计每天需要40吨水,就算了。
水泥干了之后,把整个水池用石头围了起来——感谢解老板送我的中秋礼物,一些运费到付的巨大造景石。
那些造景石非常天然,应该是从贵州运来的,不是造作的那种,也不是太湖石——我不喜欢太湖石,这和一次下地的经历有关——石头半拉屁股大,围着水池一圈,然后上面开始铺青苔。最终效果是所有的石头完全被1cm厚的青苔覆盖。
然后水池地下铺满了半米厚的火山黑颗粒泥,这是火山喷发出来的小颗粒石头。
然后我郑重其事的种下来那一小撮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