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雨村笔记 旅行篇(43)
一路的风光不用多说,因为最终的终点是雨村,所以这也算是归途,归途的平静让我逐渐开始放空,什么都不想。
海南的云变幻莫测,胖子约了他的一个朋友,在海南招待我们。这人是个福建厨子,在酒店的厨房工作,平日里就住在海边的渔村里,一听说我们要来,就表示刚到了一批梭子蟹和几只青蟹,要做一顿青蟹蒸饭给我们吃。
海边有一些半民宿半自住的房子,每到黄昏的时候,大小渔船回来,船上载着无数的海鲜。
我们过琼州海峡的时候,车在船里,人在甲板上,我一边看着围着船飞的海鸟,一边和胖子演练相声段子。
我们在船上把第二段搞了出来,这让我觉得胜利在望。
下船后,我们继续开车往文昌的那个村子走,大概走了四个小时后,就到了外面的椰子林,听说因为附近在发射火箭,所以里面的小路上挤了很多游客,我们足足堵了三个小时,才进到村里,刚好赶上日落最后的时刻,海上的晚霞都变成了彩色的。我们把车停好,把车上的家禽牲口卸下来,胖子进去和他的朋友一起准备晚饭,我和闷油瓶就到海边的堤坝上坐着。
如今可以坐飞机去永兴岛了,也不是很贵,我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广告,估计从永兴岛再往外走,也有飞机可以到。
时间过得真快,世界也变化得真快。
海风吹湿了我们的头发,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就坐在那里发呆,一直到太阳完全落下。
海黑了之后,渔船晚灯渐渐亮起来,有夜晚出去捕鱼的船,也有晚归的渔队,很是热闹。
胖子他们做的青蟹饭的香味,非常霸道,我在海边都闻到了,很多游客寻味而来,想买一点,但都被我们拒绝了。
饭是糯米饭,我们在雨村吃过一次,但这一次,除了老料子(糯米混着青豆、鲜肉丝、虾米、黄酒)之外,里面还有梭子蟹的蟹黄粒和泉州的红糟蟹酱。
蟹酱的鲜味超过虾酱很多倍,听说很难制作。
青蟹压在饭上,蟹汁被蒸出来之后,直接浸入饭里,我们吃着螃蟹,嚼着糯米饭,如果还需要增加口感,还有精挑细选的大花生粒,搭配着吃更香。最可怕的是,旁边还放着一小碟蟹酱腐乳,用来沾蟹脚吃。
这真是味道的盛筵。
但说实话,这种吃法,一年吃个三四回就差不多了,我这种江浙人吃不消这么五彩斑斓的鲜味。
吃完我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儿是巨大的热量炸弹,加上吃饭的同时还喝了啤酒,站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今晚必须要运动了。
于是我们三个先是沿着堤坝散步,堤坝走完了,就到野海滩上继续走,我们开着手机照明,在海边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军港附近,前面的路断了,我们才走上回头路。
回头路是开在一片巨大的盐田中间的一条小路,两边都是万里盐田,路灯非常的微弱,此时我觉得消耗得差不多了,和胖子开始跑步,而闷油瓶则独自进入了盐田之中。
盐田和农田没什么区别,中间也有田埂,盐田中间有很多废弃建筑物一样的东西,他似乎很感兴趣,要去看一看。
我和胖子不去管他,因为他总会直接出现在前方的路上等我们,他进入盐田看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后,就会追上我们,速度要比我们快很多。
几次之后,我和胖子已经汗流浃背,他仍旧出现在我们前方的路灯下,但这一次却看向了边上一条小路,似乎是在邀请我们。
我们跟着他进入小路——其实就是一条比较宽的田埂,盐田里的灯特别少,看过盐湖天空之镜的人,都知道盐田是天然的反射镜,虽然灯少,但是有灯的地方,会倒映出一上一下非常清晰的两个灯光,看上去非常空灵。
我们跟着他大概走了有一公里,看到了盐田之中有一块空地,上面竟然有一座老庙。
庙里亮着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性,穿着海南当地的衣服,在门口等我们。
这里非常冷清,我们走近后,那个女性邀请我们进去,我这才发现那是一个飞坤庙,这里竟然有一座这么小的,而且还在运转。
或者说,这是一座综合型的庙宇,飞坤像是其中的一尊神像。
这里没有其他人,门口有一块写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已经很老旧了。那女子告诉我们,她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日里添一些香火,偶尔有游客路过,会捐一些钱。
整个小庙只有两件屋子,进门就是神龛,蜡烛和神像倒是比较多,飞坤像放在正中。
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是她睡觉的地方。
不过在神龛外面搭着雨棚,有椅子和喝茶的茶台,我们进去参观了一圈,我和胖子上了香,忽然觉得有些纳闷。
正主就在这里,我们却在崇拜偶像。
于是我们又出来喝茶,这里靠近海边,海风不大但很凉快,四周特别安静,因为周围全是盐,连昆虫都很少。
我就问那个女人,她算僧侣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寂寞么?
她就说道:“我们家姓张,世代品性都和其他人不一样,听说祖先非常特别,但在上两代时,很多事情都没有传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到底如何,只是这座庙是家里规定必须经营的,到了她这一代,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个怪脾气,难以在人多的地方生活,就干脆搬了过来。之前婶婶也在这里,她陪着婶婶住到了最后,现在就剩她一个人,她打算这辈子就在这里了,一直到自己死。
然后她看着闷油瓶,说道:“我一看到这个客人,就觉得有缘份,这个庙在这里孤零零的立着,已经经历好几代人了,我觉得它在这里是不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胖子指着那座飞坤像问:“你们管这个,叫什么啊?”
“叫做西天感应木头天公。”那女人说道。
第103章 雨村笔记 旅行篇(44)
这个名字确实让我十分意外,我知道南海有很多地方神,几乎是一村一庙。过了文昌之后,很多地方庙宇里的神仙,在封神榜里就查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有些是祖先神,有些真的只有当地有,别无分号。
这个名字应该也查不到,我问了问这位张家的女士,她也说不出来由,我不由得心生感慨,原来张家人如果能狠心斩断记忆,可以活得和常人无异。
胖子就问她,有没有觉得自己力气很大,或者身体特别健康,她有些疑惑,说除了小时侯跳高特别好,没有其他的感觉。
比起木头公,她对庙里其他神像的了解要更深一点,挨个儿给我们介绍了一遍,这些神之间还有各种关系,看来这个看庙人在漫长的孤单岁月里,把一个一个的民间故事串联起来,给木头公编织了一段完整的传奇人生。
她还告诉我们,对于看庙人来说,有人路过,到庙里喝几杯她泡的茶,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冒险了,但深夜来访的我们,却使整个庙都灵动起来,她觉得我们应该不只是单纯的陌生人那么简单,不知道为何,她很感谢我们今天能来。
到了这里,似乎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无论是我们闲散的散步,还是她避世的选择,但我们到底赋予了这座古庙什么具体的意义,我又完全说不上来。
当晚我们喝了不少茶,我觉得她应当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走后她依然会安然睡去,这里安静得让人羡慕,睡眠质量一定很好。
离开的时候,她一直送我们到入口的路灯下,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我们离开。我以为她会目送我们到路的尽头,但我们刚走出两三步,她便回去了,只留下一盏空空的路灯。
那茶叶喝得我浑身燥热,路过旁边的村子时,看到几个小鬼在那里打球,我和胖子也过去打了一会儿。闷油瓶没有参与,只是靠在一边的墙壁上看着我们,那墙壁上印着当地政府的标语:上午烧田,下午拘留。
打完球,那群孩子邀请我们一起去赶海。
这是个新鲜事,我们就跟着去了礁石滩,但我发现这和我在网上看到的赶海不同,海滩很贫瘠,礁石堆里也没有太多的东西。他们游进海里,拖上来一条网绳,我们花了三个小时,才把网从海里拉上来。
这网应当是放到了很深的地方的,但网里什么都有,尤其是带鱼和鲳鱼,大家各自分了分,我们是只帮忙的,每人分了三条带鱼,用草穿着,一路拎了回去。
带鱼刚捞上来的时候犹如银缎一样,一点瑕疵都没有,慢慢就变成了我们在菜市场里看到的颜色,一路走回村里,我们身后跟了起码二十多只各色野猫。
它们谄媚地发出各种叫声,可能那段路上经常有人喂它们,但胖子残忍地拒绝了它们,并且击退了好几只冲上来试图抢劫的橘猫。
回到胖子朋友的半民宿里,我们先把鱼杀了,洗完澡后,日出也开始了,我丝毫不觉得疲倦,在阳台上一边看着日出一边慢慢睡着了,听着海浪声,连入睡都特别随意。
随意入眠,完全不思考明天,也不去预见什么未来,和雨村香甜的安眠相比,这里的睡眠则是一种难得的自由。
我大概睡了六个小时,就完全清醒了,但感觉如同睡了二十个小时一样,中午也吃得非常很简单:清蒸带鱼和油炸带鱼。接着我们开车出发,由他朋友指路,去找那座正宗的飞坤大庙,这是中国最南边的飞坤庙,里面供的也不是木头公,而是真正的飞坤像。
我的计划很简单,路上会经过一处特别好的野海滩,我们要去那边游泳,听说可以从那里游到靠外面一点的一块大礁石上。
游泳最好选在黄昏,所以我们决定先去庙里,那座庙还挺有名的,如果人太多还会限流,我们得早点过去排队。
我看着闷油瓶,问他:“就不能开个后门么?”
闷油瓶看看我,没有搭理我。
庙在一个少数民族聚集区里,有一条特有的规矩,就是进去旅游必须换上当地的衣服。我们租了几套,然后进入了一个满是槟榔树林的寨子里,快到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东西落在车顶的声音。
我以为车终于被椰子砸了,结果一只毛爪忽然从车窗外伸进来,挠了我的脸一下,我被挠得生疼,尽管没有破皮,但也被抓出了三条红印。
竟然是一只大猴子。
胖子停下车,我们开门下去,那大猴子直接跳到车的后斗里翻找,那里面有我们准备游泳用的器具和零食,胖子立刻上前驱赶,大猴子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似乎在说:啥,你竟然还敢反抗,接着扑上来冲着胖子就咬。
猴子的犬齿非常锋利,所以那一下的攻击力非常强,但胖子是什么货色,他根本不会思考对方是不是保护动物,直接抄起我们打算在海边休息用的折叠躺椅,一下拍在大猴子的脑袋上。
大猴子抓住躺椅,双方开始拉扯,我乘机把食物从车斗里提出来,丢给闷油瓶。猴子见状放开手里的躺椅,又朝闷油瓶冲去,闷油瓶闪身躲过,同时凌空弹了猴子一个脑瓜崩儿。
那一下应该非常疼,猴子一下子翻倒在地上,花了好久才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跑进了槟榔林里。
胖子的朋友走到我们边上,脸色不太好,说:“完了,这儿的猴子脾气特别不好,它肯定会回来报复的。”
第104章 雨村笔记 旅行篇(45)
说起猴子的报复,我也经历过,其实猴子这种动物会把人的各种品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果它攻击你,你的反击没有让它意识到危险和差距的话,它就会一直围着你转,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你,一旦你注意力分散,它一定会冲过来报复。
我在野山和动物打架打得可太多了,只有猴子和野猪,我知道它们一定会报复。
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去理会它,胖子的朋友带我们进入寨子,来到庙前,这里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雨,人反而没多少,我们顺利地进入庙里。
这个庙比之前那座小庙气派多了,里面的飞坤巴鲁像早就在历史的演变中,变得和闷油瓶完全不同——本质上来说,只有位于南部的几座关键的庙才是张家真正的庙,这里的庙都是信徒四散之后,自由发挥出来的。
不过飞坤巴鲁降伏魔鬼的动作,依然是张家特有的双膝压肩断头的绝技,整座造像除了这个动作,其他细节应该参考了佛教的罗汉造像,看上去……怎么说呢,我试图说服自己这东西是过去那些人心中的闷油瓶的形象,但实在无法建立什么联系。
神像也有一定年头了,据说二十年前还有人专门来到这里翻修神像,在神龛下方,有很多张家的记号,似乎也有很多张家人路过这里的时候,把这里当做是联系同胞的地点,但记号都非常古老,看样子近几年已经几乎没有张家人再来这里了。
边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神像,都比这个神像要小很多,还有一些来自海外各地的邪神像,显然这个庙最大的用处还是拯救那些从海外或者山野洞窟中弄出邪神像的可怜人,让他们可以把这种无法抛弃的邪祟放到这个庙里。
我和胖子各自掏出了一百块纸钞,塞到闷油瓶的口袋里,胖子就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闷油瓶也不计较,一路过来,我们特别喜欢玩这样的梗。
边上的庙祝完全是一副看不起我们的样子,连正眼都没给我们。
虽然是个大庙,但毕竟还是寨子里的庙,我们绕过前堂的神龛,后面还有一个后堂,进去之后,里面竟然是各式各样的飞坤巴鲁的壁画,绕了后堂的墙壁一圈,再往后是一个后门,门口有一个老太太,摆着算命的牌匾,眼睛很浑浊,似乎已经看不见了。
我饶有兴趣地看这些壁画,都是一些普世的降妖故事,那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似乎能知道我们走到哪儿了,就用当地方言,像说书一样给我们讲故事。
我默默地打开手机录音,因为我完全听不懂,即使是胖子的朋友,到了这个寨子,也已经完全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了。
老太太非常努力地讲着,据说,这个老太太在这里讲这个故事讲了一辈子,她的妈妈小时候被飞坤巴鲁救过,她自己出生后不久就失明了,做不了其他事情,村里人问她想做什么,她就发愿,要在这里讲述妈妈恩人的故事。
我被老太太的状态感动了,因为以她的岁数,应该不知道已经讲了多少次,但我们现如今过来,她还是犹如第一次一样的讲着。
胖子的朋友还偷偷告诉我们,这里的庙祝比较贪财,但这个庙里的很多香火,都是这个老太太带来的,但她只是坐在后门,给别人算一算命。
我们非常礼貌地看着壁画,老太太听着我们的脚步声,准确无误地把每一副壁画上的故事,一一讲了出来。我们听不懂,她也看不到,但我们仍然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地听着,她也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地讲着。
我们走到了后门的时候,故事正好讲完,闷油瓶直接把我们塞在他兜里的两百块钱,放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老太太却没有接,她握住了闷油瓶的手,浑浊的眼中竟然流下了眼泪。
她握了很久很久,我知道她一定看到了,那个她讲了一辈子的故事里的神明,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我们不敢多待了,老太太一直在后门站着,目送我们离开。
飞坤巴鲁庙的后门出去,有一条小径通往后山,山上有很多人挂的许愿的红布,是当地的风俗之一。
胖子比较生气的是庙祝贪财的事情,要求闷油瓶今天真神降临,把庙祝换了,但事实上,即使是关二老爷下凡,也管不了关公庙,因为这个庙的庙产有一部分是属于这个寨子的。我记得有张家人管理着属于张家的部分,但那个人在哪里,自然是找不到的。
我看得出来,那个老太太没有觉得自己被欺负,像我们这种外来者,就不要来轻易展露那些我们在江湖中的论调了。
我们一路顺着小径上山,这是一个金星脑,在风水里属于非常好的山体,按道理来说,星峰磊落,这里应该会出大富大贵的人,但海南火山太多,就算是金星脑这样温和的山体,也供奉的都是像飞坤巴鲁这样的伏魔之神,也算是应了撼龙经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