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站台大概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大,水泥砌成的一个台子,也没有什么遮阳的东西。站台上还有一块水泥牌子,上面已经被植物和青苔彻底覆盖了,看上去就像一个墓碑一样。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是一个地名:基台07。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站在站台的边缘上,能看到铁轨开始露出地面,四周有很多小孩子玩的痕迹——他们把很多石头堆在铁轨上。
陆地巡洋贱走过去,用鼻子闻了闻,转身的时候,那些石头就都掉落下来。
铁轨继续往峡谷深处延伸,这里全都是密林,地上都是落叶,我感觉到一丝眼镜蛇的威胁,不由得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往前。忽然,我又意识到这个铁轨也许不是无主的废铁,可能是属于政府单位的,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如果私自挖了卖钱可能还是要坐牢的。
正想着,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外地人!”
我转头,就看到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带着三四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提着煤油灯出现在了站台上,他们应该是从后面爬过来的,我记得这个站台附近大概住了七八户人家。
“你在干什么?老爷爷。”有一个男孩子问道。
我愣了一下,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叫我叔叔,伯伯什么的,我就认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屁孩?老爷爷是什么,你是iPad玩多了吗?
“你们在村里逮谁都叫爷爷吗?我和你爷爷一样大吗?”
“差不多大。”小男孩说道。那小女孩就纠正他:“你那个小爷爷是辈份问题,这个人应该是叫伯伯或者叔叔。”
小男孩显然不爽,他似乎打算什么都不叫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小女孩抬头看我,继续问道:“外地人,你在干吗?”
你他妈不是要叫叔叔伯伯吗?怎么翻脸就叫外地人!我真是气死了。不过这女孩长得挺可爱的,我也不想和小孩较真,就问道:“这条铁路是怎么回事?我跟着铁路来的。”
“是厂里的路。”小女孩说道。
“什么厂?”
“造大炮的厂,不过现在已经不造了。”小女孩说道,指着铁轨远去的方向:“还要走很远很远,就可以看到了,不过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的人都知道啊,我爸妈说是兵工厂,后来搬迁了。这条是以前运大炮的铁路,通到大铁路上去的。”小女孩说道,我发现她的普通话很好。
“你怎么会说普通话?”
“我们不会说当地话。”小女孩说道:“你想去玩吗,晚上很吓人哦。”旁边的几个小男孩立即就装鬼来吓我,但三只狗直接聚集过来开始防御,把小男孩们都吓得缩成了一团。
“放心,你们不吓唬我,它们就不咬人。”我话音未落,饼已经跑过去对着小女孩示好了。
“我带你去玩。”小女孩对我说着,跳下站台,开始在铁轨上走。
几个小孩子也跟了过来,我看了一眼他们家所在的方向,问道:“太危险了吧,爸妈不管你们吗?”
“不管,我们天天去。”小女孩说道,我看了看手机,这里的信号非常微弱,心里不由得有点担心,但几个小孩子已经走远了,我不得不驱狗也跟了上去。
第135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26)
小孩子们所提的灯远比我的手机屏幕亮,为了节约电,我早早地把手机锁屏,跟着他们走。
他们显然已经对这块区域非常熟悉了,走得飞快,不过我也开始意识到,为什么他们的父母并不担心他们。
我以为这段铁轨是一直延伸到深山里去的,两边应该都是荒山,越走越荒。但进去后不久,两侧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田,小女孩告诉我,田里种的是苎麻,用来做麻布的。
这些苎麻很高,郁郁葱葱的,只比我矮一个头。我们在铁轨上走着,铁轨把苎麻地从中分开,两边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苎麻地,我们仿佛走进了某种神奇的场景里。
这应该是非常贵重的经济作物,大约有一公里都是这样的田,有田就代表着这里白天会有人来,路线也很单纯。
一公里之后,苎麻地才消失,开始出现很多大树,铁轨在其中穿行。又走了不到五分钟,前方出现了一幢很大的像礼堂一样的楼,还有一个很大的站台。
这是一个正规的月台了,和我梦中看到的并不一样。之前的小站台只有一侧有铁轨,这个月台两侧都有。月台大约有30米长,而且两边都有遮雨的廊棚。
礼堂在右边,可以从月台直接进入。
这是一个货运站,我一看就明确知道了这里的用途,因为地上分布着很多细小的铁轨,这些都是货运站用来运货的推车轨。小女孩停下来,告诉我再往前走就到深山里了,里面就是那个兵工厂,听大人们说,已经废弃很久很久了。但是太远了,他们不能去,他们平时就是来这里玩。
我吹了一个三短的口哨,三只狗再次散开,开始勘探。小女孩就很好奇地问我:“您会说狗话吗?”
“小姑娘,你真可爱,之后不要这么可爱了好吗?”我对她说道,跟着陆地巡洋贱前进的方向,进到了礼堂里,发现整个顶部全都塌陷了。
礼堂里面全是灌木,大部分都是苎麻,地面几乎全被覆盖住了,这种植物似乎非常强悍。整个礼堂的座椅都已经腐烂完了,只剩下铁架子,苎麻从它们下面长出来,将它们全都覆盖起来。
不过,这里的苎麻只到我的腰部。
陆地巡洋贱直接冲了进去,只看到草在抖动,看不到它在哪里。
但是很漂亮,月光下,这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小孩子们也都举着灯走了进来,他们比苎麻矮,纷纷用力把手举高,灯火在苎麻丛中飘忽来飘忽去。在他们的灯下,许多蚂蚱被惊起来,惹得狗子们都跑过来追逐。
我有点看呆了,但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这是一次恍惚的逃避现实的旅程,虽然很愉快,但现实问题并没有解决。我看到了很美的景色,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还存在着。
这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感觉,它充斥在我的上半生。在崇山峻岭之中,看到了极美的景色,心中却不是放松愉悦,而是有暗流涌动,这两种情绪调配出来的状态,难得在这里又一次出现。
当然,压力其实是虚假的,我知道自己一定能把问题解决,我只是不想再去劳动朋友们了。
这样想着,我便招呼狗,又告诉孩子们我要回去了,而且我需要一盏灯。他们最好也赶快回家去,这里的蚊虫太多,山中也许会有蜱虫,那东西不是开玩笑的。
小孩子们并不留恋,带着我们就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把耕地的准备工作忙完后,就带他们两个到那个废弃的兵工厂里看看。等到了那里,我会坦白我们现在的经济情况,并鼓励他们把兵工厂里的废铁全都运出来卖掉。
第136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27)
我带着三只狗回到店里,发现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胖子正在洗锅子,我装成在堂食忙到虚脱的样子,瘫坐到一边的躺椅上。
这样闷油瓶过来看到我时,会以为我在后厨也忙得够呛。
胖子叼着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问我道:“吃了吗?”
“还没空。”我含糊道。
胖子伸手敲了敲保温箱,我打开一看,里面给我留了一碗面,面里放了鸡蛋和丝瓜。
我把面端出来,三只狗刚才跑累了,一闻到后厨的香味,馋得口水乱甩。这时刚好有伙计进来端菜,胖子就说道:“吃剩下的白切肉别倒泔水了,端后面来给狗吃。”
伙计点点头,我把面端在手里开始吃,三只狗排成一排坐下,流着口水等开饭。
胖子把锅洗完,白肉也到了,伙计去把喂狗的盆拆箱拆出来,然后把肉平均倒进盆子里。三只狗围上去,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吃,而是回头一脸哀怨和疑惑地看着我。
胖子也端了一碗面,拉个凳子在我边上坐下,问我道:“怎么回事?”
“据说它们只吃牛肉。”
“狗还有挑食的?”胖子嗦了一大口面,“没事,不吃就饿死它们,饿个三天就吃了。”
“那它们内心的价值观就崩塌了。”
“你们家狗的价值观就是只吃牛肉?这是什么资本家登徒子的价值观?入乡随俗,吃猪肉,再不行就吃屎,我不惯着这毛病。”胖子说道。
我看着狗的表情,问:“咱们这里还有牛肉吗?”
“有也不给,我明天没时间去镇上拿肉,店里东西不多了。明天不还得整田吗?忙死你。你别告诉我,这狗还会耕田。”
我眼神闪烁,一边闷头吃面,一边单手发消息问车总:怎么才能让狗吃白肉,它们是否可以改变食谱?
“换了食物可能会给它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从而出现偷情、半夜出逃等情况。这两只大的是公的,饼是母的,你要注意一下它们的感情生活。吃牛肉的话,它们就会比较稳定。”车总回答道:“但是在极端情况下,说‘活活’这个指令,它们就会吃牛肉之外的东西。”
我对三只狗说了一声:“活活。”
三只狗看着我,我又强调了一遍,它们才缓缓转过头,看了白肉一会儿,很不情愿地吃了起来。
只吃了一口,如隔三秋就睁大了眼睛,显然它的味蕾是诚实的,胖子做的白肉还是有水平的。它回头看了一眼胖子,胖子挑了挑眉毛,学Rapper用拳头敲了敲胸口。
如隔三秋发出了崇拜的呜呜声,这时,陆地巡洋贱已经把自己的白肉吃完了,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把如隔三秋碗里的肉也吃了。
如隔三秋回头,陆地巡洋贱转过头去,不和它对视,两只狗立刻打了起来。饼也刚好吃完,看到同事开始打架,就去舔它们的碗。
我喝止了狗,让陆地巡洋贱和饼去四周警戒,伙计又拿出一些白肉给如隔三秋补上,它气得不行,吃完了之后,愤愤地看着陆地巡洋贱离开的方向。
办公室政治,我心说。
胖子在边上就问我道:“你最近不太对啊,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我说道。之前打定主意要在明天坦白,所以今天我想再仔细想想。
“你知道你撒谎时的样子很骚吗?”胖子说道:“你看你那个小眼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明儿告诉你,我想再骚一会儿。”我说道。胖子的烟快烧到手指了,我接过来掐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店后面找了块地方把狗安顿下来后,继续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叼了一条蛇蜕放在我边上,我这才意识到它以为我喜欢这个。
我撸撸它,它在我边上打了几个滚,非常可爱,而且能看出来这是经过训练的才艺表演,专门用来缓解主人心情的。
“想不到你还有才艺。”我喃喃道:“可惜,卖不出价钱来。”
第137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28)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醒了好几次,醒过来之后就坐在床头发呆。
以前做的都是大事,觉得钱从来都不是问题,再不济就去劫富济贫,跟别人借钱也是理直气壮的。但到了现在,做的都是小事,总不能为了这么几块钱重操旧业,而且借钱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可能就是真正的窘迫吧,怪不得古人老说,人得有远大抱负。
有了远大抱负,很多事情做起来确实会简单一点。筹粪费难,筹买命钱反而容易。
陆地巡洋贱和如隔三秋都是纯种犬,没有阉割过,是不是可以去配种赚钱?我想起之前听人说过,狗配种的收入还挺高的,但又想了想,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胖子就把我叫了起来,本来我昏昏沉沉的,但胖子冲了一杯黑咖啡给我灌下去,等到被车子拉到田间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店里的人都来了,看样子今天喜来眠是要关门歇业了。三只狗首先跳下车,开始撒欢,如隔三秋下车后不到十秒钟,直接一个飞腿把陆地巡洋贱踹了几个跟头,然后两只狗就开始不停地打架追逐。
我没去管它们,看了看守在我边上的饼,又看向胖子。
胖子对所有人喊道:“大粪马上就到,这些粪都是已经窝好的。我们要做的是把草除了,再把肥施进去,最后弄上水开始耕。明天就要开始下苗了,所以这些工作明天天亮之前必须搞定。再有十分钟稻田除草机就送到了,撒肥机大概11点送到,耕地用的拖拉机下午3点送到。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除草,撒肥和耕地都是全自动化的,很快就能搞定。大家加油,中饭给大家做红烧大羊排。”
除了阿姨,其他人都没有种过地,显得非常激动。我听着这些设备,冷汗直冒,这他妈需要多少钱,胖子不是知道余额吗?
我看向胖子,胖子潇洒地带起草帽,对着初生的太阳说道:“放心,不用谢我,预算控制在了三千块之内,胖爷我连羊排都是单独的预算。来吧,劳动光荣。”
我转头又看向闷油瓶,闷油瓶坐在车上看着这块地,看上去非常悠闲,一副不知道柴米贵的模样。
除草机很快就送到了,大家各自上前领了一台。这东西是挂在小型拖拉机后面用的,我们分配了一下各自负责的范围,就开着拖拉机开始除草。
过程我就不描述了,总之非常治愈。田里的野草大多有一人高了,拖拉机碾压过去,后面的除草机直接把草连根带起来。这些草的藤蔓攀附在地上,非常结实,但是机器过去后,以摧枯拉朽之势,把它们全都连根翻了出来,同时惊起了无数的虫子。
当然,地里的草只翻一遍是不够的,得来回折腾好几次,我还能听到很多特别粗的根茎被除草机耙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