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村笔记 上卷(23)
基础打完之后,往上我就不用水泥了,开始接木头柱子和隔断,从这个部分开始,就全部使用榫卯,说时候,最考验人的时候到了。
古代木工家族都是有传承的,对于榫卯的使用能力和想象力基本上就是工匠能力的体现。但如果你自己做过榫卯你就知道,那个技能考核的不是手工,而是几何和空间能力。
我们大学的时候时候,曾经有一个脑洞,叫做四维榫卯,尝试理解四维空间的榫卯结构,是怎么样的。
当然我并不想自虐,所以一切都使用最简单的榫卯即可。
拆下来的两个藻井,最终还搭了一个简易的脚手架,得以完美拆卸,闷油瓶太他妈酷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拆的,除了动起来之外,我发现他那种极度的专注和熟练真的让人羡慕。
想到自己,自己到底擅长些啥啊?善于品相人心么,这个技能用起来并不能让人觉得帅。
我通宵编号木件,然后用板材做了两个临时的格子柜,把零件放进去。然后封上油纸保存。
看着整整两个柜子的老木料榫卯件,我十分怀疑他能不能装回去。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我才做完,胖子没帮忙,所以白天去开店了,闷油瓶也要去收银。所以这一天我就下午开始睡觉,到了晚上醒来。我知道再这么下去,会开始植物神经紊乱。而且发现一旦开始做事,我的生命中就开始出现各种意外,会让我心绪不宁。所以我强迫自己放下了藻井的事情。
什么时候去研究,或者做决定都没关系,反正我保存的已经很好了。我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把房子的进度拉起来。
于是半夜他们回来,我自己一个人回去,拉出来电线弄了七八个白织灯泡挂在柱子上,就开始做木工。
一开始很不熟练,但慢慢我找到了感觉,木结构承重的柱子,我自己就做完了,立了上去。此时已经觉得很累了,就想离开,就看到了一辆满身是泥的摩托车,开到了我的院子里。
开摩托车的人很奇怪,我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陈雪寒。
他怎么来了?看这车,是从墨脱开过来的。
正想迎接上去,从他的车后座下来一个人,是一个喇嘛,就是当时我在墨脱招待我们的年轻喇嘛之一,如今已经长成一个中年人了,对我行礼。
那个瞬间我几乎感觉到墨脱的雪花扑面而来。
我过去回礼,在福建的竹林边上,我们有如在雪山之中初见。
“师傅圆寂了。”喇嘛平静对我道:“有东西留给贵客。我便带来了。”
啊,我心中松动了一下。是啊,到了这个年纪了。
“我带你们去。”我看到了他们车后面的一个大包裹。
三个人回到村屋,闷油瓶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我们,停住了脚步。
喇嘛过去,对着闷油瓶行了大礼,就把包裹献上。并用藏语说了一段话。闷油瓶接过了包裹。
他们继续就立即离开了,西藏到这里不知道千山万水,但他们没有一刻停留。就回去了。
陈雪寒也如今就像一个出家人,毫不留恋。
我们拆开了画,就看到了一副画像。啊,我内心一暖。是那副画。
第24章 雨村笔记 上卷(24)
以前不知道为何老人总是流连往事,如今明白了,人的未来并不是财富,往事才是你的本质。
当然这句话对闷油瓶不适用,未来和往事,他都取之不尽。
我把那副画替换了墙壁上的另外一副画,看着的时候,巨大的时空错乱感,仍旧逼迫而来。我的情绪一时间有些难以平静。
我和老喇嘛并没有那么深刻的友谊,但他死死的钉在我的记忆里,如此重要,以至于我现在非常想念他。
他如果能不朽,是不是我身边的一切都可以不朽,包括我。
他离开了,那么也是否代表着——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在我们房间里,有很多的酒,房间里没有设灵位,一瓶酒代表一个离开的朋友。到了特殊的时候,我们会喝一杯,聊一个晚上他的话题。
据说人间有人记得,意识就永不消失,有些朋友真的生来孤独,需要我们这样的纪念酒会。
我们给喇嘛开了一瓶黄酒,烧缓和了。
画的下面,是一件喇嘛袍,我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也许只是老喇嘛想告诉我们,这一切都画成了一个圆,这件衣服,也终究变成了衣服而已。
喝了酒,晕乎乎的,我晚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雪山,梦到了我的结局。
那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之后我便知道,我会常常梦到这一刻。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个圆,而闷油瓶是唯一一条永恒的直线,我们就像佛珠一样被串在这根直线上,走向佛祖能看到的彼岸,那是无限远的时空。
我知道世间一切法都会终结,这条直线不可能永远的持续下去,但它的尽头将是我无法想象的。
当然我知道这个礼物是给闷油瓶的,他和老扎西之间,有什么牵挂,已经是我不知道的了。对于老扎西喇嘛来说,雪山中的贵客一定比我这个驴友重要的多。
如果在墨脱我们会为他诵经,但是在这里似乎有些奇怪。
第二天之后我就没有看到那件喇嘛袍,但我看着那副画,有就如看到了一个奇点。
很多年前,从一份战国帛书中,产生了一次巨大的爆炸,炸出了好多好多的人和事,如今雨村似乎就是一个奇点黑洞,开始把这些炸出去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吸收回来。落回到这间小屋子里。
我画了一些精力,让我的意识从当年回归到现在,胖子就说:“你说老头怎么不把雕像给我送回来。”
“那摩托车不行吧。”我说道,而且,那雕像就留给雪山吧。我们这儿有生鲜的。
那一天之后的一周时间,我们先是搭起了一个塑料大棚,遮住工地,怕下雨腐蚀木头结构,一边开始铺设地板,架设隔断。有很多人慕名而来,看农家乐的建筑师老板发挥余热,搭建自己的梦想之屋。为了能够尽快改完房子,我们也开始了招聘。
小工这种东西,我有一些经验,胖子就贴出了招聘告示,也找了当地的劳动市场。我们第一个招聘的伙计,非常有趣。要说上一说。
第25章 雨村笔记 上卷(25)
来我们这里应聘的第一个伙计叫做林六人。
这个名字我以为是个网名,他解释不是,当年他爸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正好是全国取名字特别飘,大家流行特别的那一年。现在网络上的那些奇怪名字,都是那个时候,比较无法把持自己的爸爸妈妈干的。
林六人的意思很简单,据说福建六个人中就有一个姓林,所以取名林六人。
我不是很能理解逻辑,但听上去这一家人兄弟众多的样子,林六人说由此从小没有人太敢欺负他。
林六人来应聘做洗碗工,三千一个月,最开始一周住在铺子里,同时在附近找房子租,他有大学文凭,但不知道是哪个野鸡大学,学的是文学。所以他入住进农家乐的时候,带了很多书。
大概有六大箱子书吧。
在雨村买书不是很方便,我们村屋中的书很少,第一天晚上,林六人据说在通宵整理自己的书。第二天我就看到所有的书都摆放到了农家乐的各个地方。
说实话,书这种东西,一下让这个地方变的更像是某个贵族庄园的工作房。
林六人还有一个特别好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瓶瓶罐罐,他在第三天的时候,已经收集了很多的瓶瓶罐罐,并且用我本来打算刷家具的漆,给罐子涂了颜色。
罐子里种的是各种附近的野花野草野荆棘。
但他的审美很好,所有这些在杂草灌木堆里看上去杂乱的东西,被他一弄,就变的和一个小花园似的,这些罐子和花,看上去大概价值得十几万吧。
我和胖子就开始合计,这林六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试探问他,要不要换岗位,比如说做我们农家乐的艺术总监如何。他拒绝了,还是坚定不移的要洗碗。
我和胖子就疑惑,胖子说,这种人一般都是民间故事里的神仙吧。是来奖励我们的。
我说能不能派财神来,不要派洗碗神来。
胖子就说,可能是附近的妖怪,志怪故事里都这么写,要的少,干的多,其实半夜露原形是洗碗机成精了。
我摸着下巴,我看着那人的手臂和身材,我开始强烈怀疑,这个人是张海盐或者张海客假扮的。
怎么了?我心说,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就近监视他们族长有没有瘦了,有没有被逼迫做工么?
我仔细的看着,就非常不爽。
后来第四天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对我的审美有意见。
林六人摇头:“不,我觉得这里很漂亮。只是我有装饰癖。”
后来我尝试了几次,想看看他脸上有没有人皮面具,但都没有得逞。
林六人到底是不是张家奸细,我没有来得及盘查,因为后来工作非常忙,我因为木材不够的事情,又跑去镇上买木头。
那今天生意也特别好,我相信如果是来监视的,也应该忙着洗碗,觉得自己入了坑了。
也好,我心说,先在这里洗一年碗。反正便宜。
结果,一周后,第二个员工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想错了。
第26章 雨村笔记 上卷(26)
林六人是退役运动员的事情,我是第二个员工到了才知道的,第二个员工叫薛达宝,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但有一种和年纪不符合的圆滑和事故。
他来应聘的时候,一副绝对能把我们三个老板吃透的样子,但我知道,但凡露出这种表情的,都是战五渣,我稍微压迫一下,就会进入到脑子无法转动的状态。
我用他的原因是,他烧的一手好菜,特别是当地菜,胖子虽然也学了不少,但毕竟当地人吃新鲜菜吃多了,还是会吃当地菜。
鸡汤汆海蚌,尤其鲜美,但中间这个字胖子念不出来,他觉得小薛在耍流氓。我道那字没问题,你有问题。
就是他说林六人是个运动员,他说运动员走路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一般都有一边身体和另一边不对称的情况。我说难道不是做体力活么,他说不仅只有一个痕迹。
还有就是林六人吃饭的样子,上厕所的样子,都是运动员,而且是省队里出来。很可能是划皮划艇的。
胖子看着洗碗的林六人,就道:“难怪那么坐的住,专业的。”
我道:“他没说你别问。”
胖子道:“怎么可能,我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来洗碗,发生了什么。”
我摸着下巴,心说难道是受伤了,自暴自弃?电视里演的那种。
林六人这个年纪,应该是运动员的黄金时候,小薛就说,左腿有问题。
那就不是张家人了,我心说。
我仔细观察了左腿,我觉得林六人的膝盖确实是有问题的。他也确实只能尽量坐着,洗碗特别适合他。
小薛就和我说:“小心他讹你工伤。”
小薛就是那种有一种自信的人:就是他一定是老板最喜欢的人,所以他会努力去营造这种氛围。
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有些品质是人与身俱来的东西,小薛也喜欢偷懒,但他的菜确实好吃,而且用心,在做菜上,他有一种尊严。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头。他特别开心,觉得和我的关系变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