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8万公里的地月距离面前,这区区几千公里的路程,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林弦踩着月光,走进黄雀的影子。
月光洒在她散开的长发上,布上一层白纱、一层浮霜。
这是林弦第一次看到黄雀头发散开的样子。
不光是她……
即便是赵英珺,林弦也从未见过她散开头发的模样。
这两人的发型,平时不是盘着、就是扎着、或是绑着,总是那么的正式。
正如现在,明明只是来楼顶散个步,黄雀却仍然穿着高跟鞋、穿着品味不错的内搭,甚至……蓝宝石耳坠也如约就位,从未缺席。
她大概也就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把头发散下来吧。
林弦这样想到。
其实披散着的样子也不错,看起来更加年轻一点,更多了一丝温柔与亲和。
他绕了一圈,从黄雀背后绕到她的左手边。
很好奇。
她到底在看什么?
那群外国人的“野蛮”派对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林弦也再度往哪边看去。
高处不胜寒,但视野很好,比之刚才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窥视,现在站在楼顶,可以将对面整个派对现场一览入目。
人数总计大概有五六十号人,这在北欧城郊,已经可是算是非常大规模的聚会了。
天台靠边为止,整齐摆放着喝完的啤酒瓶和洋酒瓶,很多很多,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喝了多少。
男男女女都很开心,很热闹,大家看起来都很熟悉的样子,没有什么拘束。
如果不是什么大家族聚会,那大概也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聚会,气氛相当欢乐。
此时大喇叭音响里,歌曲的风格又变了,是一首异域风情的舞曲。
林弦听不懂,这超出了他的学识范围。
在上海大学的通识课里,只教过正常、常见的交际舞蹈,并不涉及民族舞。
这世界很大,有很多个民族,也有很多种民族舞,这种东西是学不尽的。
林弦这才注意到……
黄雀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的,正是那些跳舞的人群。
是稀奇吗?
还是想欣赏一些异域风情?
但这些人的舞蹈也太差劲了吧……完全没有艺术性和美观可言。
况且。
黄雀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也大概不是喜欢这种派对、喜欢跳交际舞的人。
甚至于……
她喜欢和人交往吗?
无论是赵英珺还是黄雀,她们两人给人的最直观感觉,就是【孤独】。
VV曾经评价过赵英珺:
“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可我每次看到赵英珺看你的眼神,都只能感觉到孤独。我忽然发现……你有没有意识到?赵英珺她总是一个人,无论是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甚至休息时也好,她总是一个人。”
“她是那么的独立,又是那么的自信,是和楚安晴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她看似很富有,却也是一无所有。原本我一直都以为楚安晴才是一个小女孩、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觉得赵英珺才是真正的一个小女孩……即便她今年已经25岁了,光鲜亮丽、英气逼人,却依旧孤独的像是一个孩子。”
……
同样的话语,楚安晴也描述过黄雀:
“你没有发现吗?黄雀姐姐永远都是一个人,她……她就像是一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风一样,别管吹到哪里,都没有归宿感、不属于任何地方。”
“她的手机从未响过,无论是电话铃声、还是微信铃声、都从未响过……她好像真的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也没有人聊天。”
“她在我们面前,总是表现的非常可靠非常厉害,什么事情都能搞定。但是这些事情,都改变不了她的孤独呀。她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无依无靠,甚至连个能说话、能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
林弦低下头,看着热闹又喜庆的人群。
黄雀有时候,也会羡慕这些吗?
羡慕这些人有着家庭、有着朋友、有着热闹、有着快乐。
羡慕他们可以参加派对、可以放肆大喊大叫、可以扭在一起不顾形象的跳舞。
就在这时。
激烈的异域舞曲戛然而止,对面天台上热舞的人群还没来得及停下,又是一首舒缓的音乐响起。
这个音乐……
林弦不禁竖起耳朵。
没有听错。
这是漫威系列电影里,《美国队长》电影的插曲,《It's Been a Long Long Time》,翻译过来,就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似乎是黄雀每次和自己见面时,都会说出的一句话语。
每一次,都是好久不见。
在《美国队长》这部超级英雄电影中,美国队长和一位女特工佩吉·卡特相识相恋,但却因为阴差阳错,两人并没有在舞会上把那首布鲁斯舞跳完。
随后,战争爆发。
美国队长被冰冻在海底70多年,等他苏醒之时,世界已经来到高速发展的21世纪。
他还是那个硬朗的小伙子,时间不曾在他的身上流动。
但佩吉·卡特不一样。
九十多岁的佩吉·卡特,早已经变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沧桑老太太。
时光就是如此的残酷。
不曾回头,不曾减速。
错过那一次舞蹈的机会,超级英雄美国队长和传奇女特工佩吉·卡特……他们永远都跳不完那一首布鲁斯舞曲。
正如他们70年之后,沧海桑田的见面,逝去的时光与70年的沉痛思念,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轻飘飘的……
“好久不见。”
……
林弦转过身子。
面对黄雀。
他抬起右手,右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势:
“要跳支舞吗?”
黄雀一脸惊讶转过头。
眨眨眼睛。
不可思议看着林弦,莫名笑了出来:
“你是在邀请我吗?似乎这种邀请不太正式。”
林弦微微一笑,有所会意。
他后撤一步,半躬着身子,抬起在上海大学通识课上、对无数学姐学妹发起跳舞邀请的绅士手势,熟练又优雅:
“女士,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
黄雀仿佛被逗笑一般,撇过头,看着天空,看着月色。
但最终……
她把头转了回来,眼神变得柔软。
伸出右手。
指尖点在林弦手掌上:
“这样才像话。”
街道对面,大喇叭的音乐仿佛变得温柔,变得不再扰民,像是安眠曲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布鲁斯舞曲的节奏非常缓慢,属于慢四步舞的一种。
这里没有辉煌的殿堂,只有吵闹老城区天台的月光。
这里没有典雅的礼服,只有穿着运动服的林弦与披着风衣的黄雀。
这里没有精妙绝伦的舞步,只有两人都跳的不是很熟练的布鲁斯慢步。
但无妨。
林弦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在楼下房间里的感悟是正确的。
舞蹈和音乐。
本该如此。
这是最纯粹的艺术。
没有国界之分、没有阶级高低、没有贵贱之别。
纯粹的艺术,带来的,唯有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