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歪头看他一眼,抿了口茶,笑言:“本王先前说他绝非草包,你们未当回事,如今可是怕了?”
方首辅坐回原处,眯起眼:“能拿下京城首富为其卖命,看来这玉佑樘,还真有两把刷子。”
“怎么办呢,现在整个建康城可都觉得他是仙家下凡了,”三皇子语调轻飘飘道:“若不能坐上太子之位,岂不是违背天命?到那时,人言可畏,不论是本王亦或二哥做了太子,亦不能尽人意平民乱啊。”
方首辅闻言,思忖片刻,便道:“殿下,臣有一计。”
“直说无妨。”
“既然我们的太子仙家是来凡间渡劫,那便让他渡劫失算,永世不得翻身吧。”
……
半个时辰后,方首辅同三皇子二人,面无他色,施施然出了鸣鹤楼。
路过大门时,有一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那人小小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常,踏过门槛,进了楼去。
随后便有一位小厮迎了下来:“哎哟,严公子,大贵人。今日评书又是场场爆满啊,当家的特意让我给您加双倍稿酬。”
清俊的白衣青年小作一揖,拱手道:“那真是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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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原先因丢弃名帖一事而失势的玉佑樘,果真再一次被强势围观了。
宋祭酒见秋光大好,特许国子监甲班学生在外头枫林里上课。
课前,外班少年自然又黑压压挤了成片围了一圈。
玉佑樘很是配合,今日特意着方巾鹤氅。行走时分,衣袂蹁跹,飘带飒飒。
霜染鸦枫迎日醉,寒冲泾水带冰流。
秀雅的少年穿行于飘摇红叶之间,不时还温柔抬手,拂去肩上碎叶;不然便是拿起一片,轻轻置于涧上,目随其流……
啊,真是太美好了,这就素仙人之姿啊!
少年们看得热血沸腾。
二皇子自然不是那么高兴了,他早前也听说了此事,与方首辅起初的反应一模一样——
妖言惑众!
三皇子却是静静看着,但笑不语。
玉佑樘将最后一片枫叶放入水中,后头视线灼灼,几乎能将他背脊烫出个大窟窿来。
都来看吧,他要的效果正是如此……
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民众的力量是强大的,而这份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们是舆论的主体。
回宫后,他便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现今京城之中盛传他为仙家下凡,更是惹得一身瞩目。
不过,他并不恐慌,只要不是负面的,只要对他有益的……
他丝毫不介意这些力量会将他推得更高——
只因,谁是舆论的主导,谁就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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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课后,回去路上,平和徐行的玉佑樘冷不丁又被拎进了密道。
不过这次他很淡定,因为已然习惯,不用脚趾头想都知是太傅大人。
坦白从宽,他也不作辩解,直言道:“这几日,我私下做了许多事,却并未提前找你商量。”
“我已经知道了。”太傅音色如常,听不出喜怒。
玉佑樘脑中即刻浮现一人,问:“碧棠告诉你的?”
“嗯,”太傅大人沉了声。
玉佑樘也不看他,盯着他的一片下衣角:“她大约是怕你动怒,率先告知与你,缓缓你的情绪吧。”
太傅默然了一会,平静道:“我不曾动怒。”
喝喝,玉佑樘耸了下肩,心中冷笑两声。
太傅所言听起来似是嘱咐:“只是做这些事前,希望你能谨慎。”
“现在京城百姓都已信服我为太子,很快便会传出城外,举国皆知,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
玉佑樘抬头看他,太傅身量极高,在这小地方,仰脸看他一会都觉得颈子酸。
“举国?”太傅似乎是听到一句极好笑的话。
下一刻,他便断言:“不出我料,两日之内,你必定会为你的轻举妄动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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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语成谶。
——隔日早朝,方首辅携内阁半数臣子,六部尚书均上书弹劾,弹劾之时,众位大臣面色沉郁,痛心不已。
其实在大梁朝吧,弹劾一事相当寻常。
看你不顺眼可以弹劾,看你衣冠不整可以弹劾,看你长得丑也可以弹劾。
只是今日这弹劾的,竟是马上就要举行册封大典的太子殿下。
这个弹劾之对象可是极其少有。
弹劾书的内容大抵如下:
圣上啊,民间有人妖言惑众,以致现今全国百姓都认为太子殿下是仙人转世,可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疯狂叫嚣着要陛下您赶紧立太子。这还没当上太子就这么嚣张,那等他真正登上太子之位,还不得又引导着舆论赶陛下您快点下台啊。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将劾书砸了一地。
自然不是对方首辅动怒,而是对太子动怒。
一时间,朝堂中众臣唏嘘不已。
谢太傅立于其间,冷眼旁观,不作一辞。
很快,杜绝妖言的圣旨颁布,京都之中,若再有人传播陶家托梦一事,立斩。
谣言终止,建康城内也是人人自危,无人再敢提起分毫。
方党又一次取得胜利。
而送往端本宫的那道圣旨则是——
册立大典延后,闭门思过半月。
虽然还未废太子,不过这就够了,足够方首辅在家中与他的党僚们觞咏欢庆。
太子如此匪薄猖狂,只会为他提供把柄,只需再寻一个缺漏,便可将他完完全全推下此刻的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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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太子宫中一片沉寂。
玉佑樘将自己关在密室中,思索了几日才意识到,他本身资历浅薄,若还不去抑制住自己的自作聪明年少轻狂,是根本无法与方首辅这样久经宦海沉浮的权臣对抗的。
他的几位幕僚,虽然皆有实力,却都过于年轻,从未为官经历。
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是几只涉世不深的小狐崽对付一个早已炉火纯青的老狐狸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这老狐狸背后还跟了一众忠心耿耿的家犬!
不过,这事也让玉佑樘有了些意外收获。
前日,他收到严正白的密信,说于鸣鹤楼偶然见到三皇子与方首辅微服出巡。
此事看起来很寻常,摆明了方首辅是老三的人。
但有意思的地方是,方首辅的儿子方念礼是甲班学生,与二皇子可是一块长大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每日上下课更是同进同出。
而且据言,当初众臣长跪奉天殿求立太子时,举荐二皇子殿下的正是方首辅。
本以为方党是二皇子的人,却不想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