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很快前来,一番望闻问切,说了句让苏盛锦心都快跳出来的话:这一胎极可能保不住……
这下太子妃也急了,她是存着小心思请苏盛锦来赴宴,真出差错,以此时太子对苏莹的宠爱,苏莹为苏盛锦哭诉几句,她就是跳进祁水也洗不清,再者,霍王那里若有疑心,她为太子拉拢人没成反倒树敌,当下,她强忍住害怕,让太监再去传医官来。宁琥珀则陪在苏盛锦身旁,眼见苏盛锦脸色苍白,她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怕,她是去过霍国的,大概也猜出苏盛锦来京城的缘由,自然知道这一胎对苏盛锦来说是多重要,于是宁琥珀手心里也捏了把汗。
南薰殿中,被一脸天要塌了的表情的元宝吵醒的太子殿下显然心情很不好,没等发火元宝已然附耳过来禀告:“主子,苏王后出事了。”
奚琲湛腾的站起往外走:“哪个干的?”
“苏王后的胎不稳,如今正在太子妃宫里太医瞧着,主子不必担心。”元宝跟在旁边急喘喘说道。
“怎不早来报?”奚琲湛声音满含怒意。
元宝擦把汗:“那些奴婢都以为主子不在东宫是以没来报,倒是报到皇太后老人家那儿了。”
奚琲湛走得急,很快到了太子妃宫中,只见一群主子奴才个个神情肃穆鸦雀无声,见奚琲湛来呼啦啦跪了一地,苏莹更是捏着宫帕一脸委屈模样凑到他身边:“太医说姐姐这一胎不稳,可能留不住,殿下,姐……”
奚琲湛没说话,只一个眼神扫过,苏莹就低了头,站在那儿垂泪。奚琲湛忍着进去瞧瞧的冲动,看一眼元宝,元宝倒是机灵,立时明白了奚琲湛的意思转身就往寝宫而去。
元宝还没出来,皇太后那里也派宫女来问,听说情况不好,太后便把自己专用老太医派过来,又是服药又是药熏又是针灸,天将擦黑终于稳定下来,此时奚琲湛为避嫌已去到书房,元宝飞奔而来禀告,奚琲湛听说“应该”无大碍放下心来,让人叫来太子妃,狠狠斥责了一番,太子妃出去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元宝含胸驼背站着,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奚琲湛阴冷冷的蹦出一句。
元宝又缩缩头,想为太子妃说句好话也不敢。
“皇祖母那儿有什么旨意?”奚琲湛问道。
这个元宝知道,连忙说道:“太后刚下了旨意给霍王府,说她老人家极喜欢霍王后,留在宫里住几日。”
奚琲湛这才放松下来,但仍旧一脸不快,元宝带着讨好的笑意掌了灯,劝说奚琲湛:“主子,有太后老人家庇护,苏……二小姐定然吉人天相……”
刚说到这儿,听见外面太监在拦苏莹:“美人娘娘,殿下说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奚琲湛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吩咐元宝:“让她滚。”
元宝当然没那么傻,也没那个胆子,跑到外面陪了半天的笑才把苏莹哄走。这边奚琲湛又吩咐他去太子妃宫里传他的旨意,表示对这件事的不安云云,自然,最后还要赶到老太后宫里去谢谢老祖宗做主。
晚膳过后,虽然苏盛锦不好挪动,还是被太后派人接到慈安宫偏殿静养,太后还亲自过来看了看,说太子妃年轻才进宫不大懂事的话,苏盛锦自然也得回不怪太子妃,是她自己不小心之类,除此还能怎么着?说东宫风水不好害她动了胎气?
苏盛锦做沁阳公主陪读的时候在宫里住了一年,一晃多年过去,宫中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小公主沁阳在去年出嫁了,到现在还没见着,当然,苏盛锦也不是对沁阳有多深的感情,而且恐怕沁阳早都不记得有这么个陪读了,只是有些物是人非之感而已,脑子里想得多,加之担心胎儿,到了后半夜,已到四更苏盛锦仍旧闭着眼睛努力逼自己睡觉。
窗户忽然咔哒一声,若不是寂静无声的夜晚恐怕还真听不见,苏盛锦听见却没多想,也许是风吹的吧。可是,很快她就觉得不对,那种被直勾勾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当陪读那会儿小沁阳老说能看见角落里有“人”站着,害得苏盛锦偶尔也神经兮兮,这会儿她立刻小心爬起来,果然,有人。
就在帐子外,修身玉立,因这炎热的月份,帐子是纱的,外头燃着蜡烛,那人又是侧身立着,苏盛锦一眼就认出是奚琲湛。
“殿下?”苏盛锦试探着问了声,不敢撩开帐子。
奚琲湛心里正在懊恼无比,都没注意苏盛锦起身,所以,苏盛锦一出声就见奚琲湛风一般的——消失了。纱帐轻轻晃动,苏盛锦有点恍惚,难道刚才是眼花了?再想想,应该是眼花,奚琲湛虽然从来都不讲什么规矩,可夜闯命妇卧房被有心人知道,他的太子之位也许都保不住,当今皇上那是多么正统而严肃的主儿啊。
苏盛锦忽然有点犯嘀咕,但一想自己在宫里不过住个两日,小心就是。
南薰殿中,静静的夜晚,奚琲湛不请自来,示意宫女太监不许出声吵到宁琥珀,却不想刚在床边坐定宁琥珀就翻身起来了。
“还没睡着?”奚琲湛拥着宁琥珀一并躺下,宁琥珀乖乖的缩在他怀里,手有些凉意。
“苏王后没事了吧?”宁琥珀问道。
今天她着实有些害怕了,以前看深宫内院里女人们为了子嗣而不择手段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毕竟是书里,可今天,她亲眼看到了,虽然苏盛锦出事不一定是妃子们使出的手段,但谁知道呢,如今朝中盘根错节,苏盛锦诸侯王后的身份,在宫里出了事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很有可能给奚琲湛给东宫带来震动。
好在,无事。
“还好苏王后平安了。”
听到她的话,奚琲湛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你在担心她所以睡不着?”
宁琥珀摇摇头:“担心你。苏王后若真出事,我怕有心人会把火引向东宫引向你……”
奚琲湛腾出手捏捏宁琥珀的鼻子说道:“你呀,安安心心的,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得倒爷?能冲着爷来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爷,您稍微谦虚一下吗?”见奚琲湛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宁琥珀稍稍宽了心,言语也轻快起来。
奚琲湛笑笑。想把他这东宫拉下马的人还真是不少,端看谁有那个本事。苏二今日之事好在无事,若真失了这个孩子本来就苦瓜条似的还不直接哀痛死,想着想着,奚琲湛心里就有了迁怒的意思。都怪那些个混账东西……
第二天,苏莹来看她,颇带着点幸灾乐祸意味传达着太子训斥了太子妃的消息。苏盛锦为武姨娘感慨了下,生苏莹的时候怎么忘了给她生脑子。等奚琲湛厌倦了苏莹的脸蛋估计她离失宠也就不远了。
苏莹当然不知道苏盛锦所想,她太高兴,最开始跟奚琲湛撒娇让苏盛锦陪她过寿只不过是想向苏盛锦炫耀一番,没想到苏盛锦这一来无意中让太子妃遭了训斥,情况对她真是很有利,早知道太子妃那样木讷的人不会招太子喜欢,这回更厌恶了。可惜,宁琥珀离苏盛锦太远又不言语,否则一并都会失宠,可惜可惜。
高兴完,苏莹刚走,后脚太子妃就来了,眼圈红红的,本就不是人家的错,又是这副诚心模样,倒把苏盛锦弄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太子妃比苏莹有眼色许多,略坐了坐,该说的说完便走了,说是静养,可这走马观花似的,苏盛锦就有些不高兴,最不高兴的是皇后娘娘在午后驾临。
皇后一向不喜欢苏家人,自然也不会喜欢她,当年奚琲湛胡闹,被皇后知晓,把苏盛锦叫到跟前好生讽刺了一番,话里话外就是她和她那个当太傅的爹一样喜欢攀权附势,好像她为着什么搭上奚琲湛一样。苏盛锦受了委屈,当时年纪小,有些事藏不住,回府被母亲套出话,结果很快父亲就把她许给了奚景恒。
她知道,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君子,之所以这么做,定是因为母亲把她的委屈转告了父亲,他为了脸面一怒之下做的决定。所以说,她苏盛锦有今天这样的处境,不能说跟皇后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苏盛锦对皇后的驾临有些抵触。
皇后愈发富态了,端端一坐像尊善面菩萨,苏盛锦却不敢掉以轻心,忙把这些日子和奚琲湛的接触在脑中整理了一番,没有能让皇后冷嘲热讽的地方。
似乎,是苏盛锦想多了。皇后只是表达了下对胎儿的担忧,又破天荒的说了这样一番话:“本宫是过来人,生儿育女对女人来说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尤其在富贵人家,更是险象环生,能生下来并长大的孩子都要母亲费尽的心血来保护,所以,当母亲的有时候会做些过分的事,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苏盛锦,本宫当年说的那些话对你的确是有些失公允,你现在也要做母亲了,我想,你以后会了解本宫的心。”
话说得急,皇后稍微有些喘,大概也因为太富态了吧。
苏盛锦笑笑说皇后说的是,现在就开始日夜为这个孩子担心了呢。
皇后和蔼的笑了笑,又拉起她的手说了些让她安心的话,不知情的外人看到没准儿以为是母慈女孝,其实,苏盛锦很紧张,不自觉的升起防备之心。还好,皇后也没坐太久就有太监来回报惠嫔病了。
惠嫔是皇后的妹妹,苏盛锦入宫侍读那年惠嫔入的宫。惠嫔为妃说起来和大小周后是一样的情形,当年皇后风疾,惠嫔入宫侍疾,不知怎么就和皇帝姐夫有了私情,皇后得知,病加气,缠绵病榻半年有余才能起身。
当年后宫几乎以为中宫要易主了,可是,皇后娘娘不仅痊愈而且这些年越活越富态,至于她们姐妹的关系,苏盛锦私以为,从刚才皇后听到太监回报的紧张神情来看,应该还不错吧?
皇后走了,苏盛锦终于得空躺下歇歇,这一晚倒还平静,晚间太医来请脉,说是稍安稳了些,但须忌车马劳顿颠簸,最好卧床静养。一直待了四天,太医才点头可挪动。
☆、第二十四章
苏盛锦平安回到王府,先去拜见太后,太后虽然紧张,但苏盛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犹疑着回到自己卧房,再周全的地方都不如自己的床令人安心,苏盛锦总算睡了个踏实安稳觉。
直到晏璃轻轻唤醒她,笑言再不起,给太后请安就迟了,苏盛锦匆忙收拾赶去请安,安静用过早膳没多久,下人就来报太傅夫人前来拜见王太后。
显然是家里得知了消息特意来的,谢氏陪伴陪郑姨娘前来,说了些堂皇官话,太后没有让她们独处之意,郑姨娘自然也不敢提,用过午膳便带谢氏回去了。
苏盛锦更加奇怪。
太后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如何此次连让她们娘家人单独说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可惜,从霍地带来的人少,多是太后身边的人,苏盛锦算有个心腹晏璃这几天还陪着在宫里,所以如何知晓太后有这微妙的变化需费些精神,看太后的情形,苏盛锦还没傻到直接召管家来问,有些事须在暗处进行。
好在有晏璃这个伶俐的人。
晏璃给了苏盛锦这样的答复:“王后住在宫里的次日太后去上香了,正巧那日晋王妃也去上香,两位贵人一起用了素斋便各自回府,余下再没什么值得商榷的了。”
又是晋王妃?这位王妃如此喜欢上香?
可就算两人碰到坐在一处吃了顿素斋,又能说什么?
不过,很快,苏盛锦想到另一件事还真不敢把晋王妃上香这件事就忽略掉:晋王是奚琲湛的劲敌。
晏璃仔细了下左右小声对苏盛锦说道:“这几天在宫里,我听说皇后娘娘旧疾复发,近来好像有些不好。”
苏盛锦有些疑惑,那日所见,皇后明明红光满面,只是稍微有些气喘,难道不是因为体丰怯热?若真如晏璃所讲,这事情还真要仔细思量一番。
皇后若真去了,后位不能空悬,那晋王之母珍贵妃极有可能入主中宫,如此一来,晋王摇身一变就成了嫡子,与奚琲湛势均力敌。
苏盛锦想出了一身冷汗,千小心万提防竟还是被卷入帝位争夺中了?
难道太后认为她被皇太后留在宫中是为了让她劝奚景恒投靠太子一边所以才面有不悦?
“主子,也许只是凑巧,归根结底都是男人们的事,您安心养胎便是,山高水远的,那位……也不是听劝的主儿啊。”晏璃劝说苏盛锦。
她当然知道奚景恒不会听她的劝,可万一太后老人家以为会呢!万一太后老人家以为她会为了苏家的利益劝说奚景恒呢?
苏盛锦有些烦躁。
烦躁总归无用,接下来的日子,苏盛锦安心养胎,一边想方设法与太后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只想后半辈子安心的养大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别无他想。
太后听着,偶尔会笑笑,不经意投过来的眼神却能让人脊背发凉,苏盛锦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还没等把太后安抚完,宫里的惠嫔殁了,圣旨说以妃礼葬之,更因她贵为皇后的亲妹妹,各府的诰命们哪敢不到皇后面前卖这个情面,虽然都不尽然知道这姐妹俩到底是亲是疏。
苏盛锦也不敢。
王太后得了圣旨不必进宫,苏盛锦郑重收拾了带晏璃并丫环侍卫进宫,在宫门口遇见了同进宫来的嫂子谢氏,方知不少府中的老太君都得了特旨,各个心里感念着呢。
苏盛锦与嫂子并不够亲近,大约是因为两人都足够沉默的缘由。
惠妃的灵停在奉安殿偏殿,正殿里端坐着神情哀伤的皇后并几位数得上的妃子,苏盛锦她们先去拜见了皇后然后才去偏殿上香,之后自然还是要到皇后面前立着说几句宽慰之语。
再转回正殿时,皇后身边一个年轻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素白,正微微弯着腰在皇后跟前说话,态度亲昵自然。
“时辰也差不多了,各位也都回宫歇着吧,碧儿,随你婆婆回宫去,这两天珍贵妃最是受累,你看着宫女太监们好好伺候着。”皇后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苏盛锦听闻却不自觉看向那年轻女子。
如此说来,这女子就是晋王妃?
晋王妃,不就是奚琲湛姨母家表妹金碧么?说来凑巧,当年她入宫侍读的时候,金碧去翠微行宫养病;回京之后苏盛锦去上香,因自己伤了脸没到晋王妃面前拜见,又错过了,等到了太后千秋,听说她摔伤了脚,太后令她在府中休息,又没碰上。
没想到今日却见着了。
他们霍王府好像与晋王夫妇挺有缘分呢。
皇后累了,吩咐奴才们好生伺候各位诰命到了时辰再上柱香再出宫去。苏盛锦与嫂子谢氏被安置在一处杏花阁,有些偏,太监说,皇后吩咐了,因王后有孕,前些日子胎又不稳,所以特意吩咐安置在这杏花阁。
杏花阁周围还真是杏树林立,可惜过了花期了果实也被采摘完了,一树的碧翠,抬头看向缝隙,偶尔能寻得一两个被漏下的果子。
花期的时候这阁子一定美极了。
苏盛锦自凌晨开始折腾到现在,自不敢强撑,与谢氏坐着喝了些茶水便被晏璃搀着进了西间卧房,瞧一眼,房中的摆设看起来简单,每一样却都精致可爱,苏盛锦身上不舒服,有些由里而外的热所以也顾不得细看,挨着床榻软软躺下,身下铺着的席子凉凉的,不知什么材质很是舒服。
微闭了眼,身上却仍旧是热,苏盛锦翻个身有些恼,南地的天气真让人受不住,房中放置了不少冰盆怎么还消不下热气?
晏璃拿了自鸣钟到外头去为苏盛锦和谢氏守着时辰,这样又可以不打扰到苏盛锦休息。
终于,苏盛锦模模糊糊睡着了。
迷蒙中,苏盛锦听到殿门的吱呀声和轻轻的脚步声,想必是晏璃来了,苏盛锦便没动只等她来扶自己,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她只得挣扎着自己坐起来,眼前有些模模糊糊,但还看得见厅中立了一道人影,看身量和装扮,好像奚景恒。
“王上?”苏盛锦皱眉,为了确认努力想睁开眼睛,可不知怎么眼皮如有千斤,怎样看去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与此同时,苏盛锦身上越来越不舒服,恨不得把衣衫都抓碎。
“苏二?”那人不动只是轻声唤她。
“王上,见晏璃了么?妾身想喝些水……”苏盛锦皱着眉,揪着自己衣衫,表情很是痛苦。
有人轻轻地扶起了她,好像还带着龙涎香的味道,想睁开眼看看却做不到,此时肚子里热的慌苏盛锦也懒怠计较这些小事索性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些酸酸的乌梅,腹中好像舒服了一点,但也只是片刻,那股热又烧起来,似乎只有往扶着她的怀抱里贴近才觉舒服些。
“苏二,你不要考验我。”耳边一道轻轻的声音说道。
苏盛锦的头愈发昏沉,只觉这声音和奚景恒一般,他何时对她这样好了?难道是梦?苏盛锦露出个浅浅的笑,不再挣扎,头轻轻地靠在那片胸膛上,像幼猫依着大猫般的依恋:“子轩……”她轻呓出声,声音带着羞涩,如同爱恋中的少女见了情郎。
因为低垂着头微闭着眼苏盛锦看不到怀抱着她的人的表情,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带着些寒冷的气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温柔至极:“爷叫奚琲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