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声音至苏玉敞开的门外一顿,有人不确定问道:“秦姑娘?您可在房中?”
苏玉看了秦砚一眼,秦砚点了点头。
“吴叔么?”苏玉出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屋外的吴叔乐呵呵一笑,回答道:“少爷回来了,听到我说今日晚膳小姐并没有用多少,怕小姐晚上会饿,便让我为您备了些果子送过来。”
苏玉怔了怔,转身快步走到门口,从吴叔的手中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接过,颇为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每日就是只吃那么多的,有劳吴叔挂心了。”
“哪里是我在挂心。”吴叔依然笑眯眯的,布满了皱纹的眉眼上下打量着苏玉,“这都是少爷的嘱咐,更何况少爷早就说过秦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便与我说,还请秦姑娘莫要见外了才是。”
这句话甫一落下,苏玉便知道眼前这老忠仆怕是误会了自己与张启之间的关系。毕竟白日里听吴叔的意思,张启似乎从未留外人在家中住过,今日突然带回来了几个人,只有自己一人是女子,也由不得他不误会。
有些尴尬的偷偷瞥了一眼屋内,苏玉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说来今日晚上的时候为何没有见到张捕快?”
吴叔面色慈祥道:“今日少爷与常先生定下了去他那里,将你们送回来之后,他便又过去了。”
“常先生?”苏玉攥着食盒拎手的手紧了紧。常这个姓氏,虽然不算罕见,但在大宁国也并不普及。
“是公子的夫子,平日里公子不当值的时候便喜欢去他那里读读书,习习字。”吴叔说到此处,表情却突然一僵,随后懊恼地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老东西,如此能忘事儿!公子千叮咛万嘱咐秦姑娘今日必然劳累,让我莫要打扰姑娘休息,我竟然还拉着姑娘聊了这么久!我这便去秦公子那边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姑娘您还是快些进屋休息罢。”
秦砚的屋中如今只有白青一人守在苏逍身旁,吴叔若是去了那里,一眼便能发现秦砚不在。
苏玉连忙阻了吴叔,口中劝道:“吴叔你还是莫要去那边了,我方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累得睡下了。”
吴叔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疑惑道:“你们不还带着个受伤的公子么?这要是都睡下了,那公子身边没人看着不会出事儿?”
“白青今夜在他那边守着呢。”苏玉解释道,“明日白天再轮我们陪着。”
“那便好,那便好。”吴叔的面上挂起一层笑纹,这才转身离去。
苏玉拎着食盒进了屋内,便看到秦砚单手托腮坐在内室的八仙桌旁懒洋洋地看着自己,屋内的蜡烛的烛芯因为燃了太久没剪,时不时跳起的烛火更照得他眉目如画。
将食盒轻放到那张八仙桌上,苏玉在秦砚的身旁坐了下来。
“张启让送的?”秦砚似笑非笑,“还说秦姑娘莫要见外?”
苏玉打开了食盒向里面瞧了瞧,里面的糕点果子虽然没有凌安城香满楼中的精致玲珑,却独有一番清新味道,直教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从那食盒中捻起一块糕点递到秦砚的唇边,苏玉道:“那秦姑娘你就不要见外了。”
被苏玉揶揄,秦砚却也不躲,就着苏玉的手将那块糕点一口吞了下去。
苏玉拍了拍手,为秦砚倒了一杯热茶,看着秦砚动作温文地沾了沾茶盏边缘,才蹙了眉道:“其实今日我一直觉得这吴叔有些古怪。”
秦砚轻啜了一口茶,缓缓问道:“为何如此说?”
苏玉在心中略微回忆了一下白日里与吴叔相见的额情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我上一次来黎城的时候遇见张启,他曾一路追着我说我长得像他的一个朋友,而那朋友多年前曾失散了自己的同胞妹妹。”
秦砚的睫毛颤了颤,随后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问道:“之后呢?”
“之后张启便去了他朋友那里一问,才知道她那朋友如今已然半老,而她的妹妹与她相差没有几岁,我们的年龄对不上。”
秦砚面上的表情依旧,紧握在茶碗上的手却松了松:“这件事,应是让你想到了你阿姊罢。”
苏玉点了点头,喟息道:“你应是没有见过我阿姊的,母亲常说我与阿姊长得相像,穿上阿姊以前的衣服,便像是几年前的阿姊站在她面前似的。当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血脉二字很是奇妙,只是如今我倒是觉得这血脉之间的联系再奇妙又能怎样,我终归还是寻不到她。”
秦砚将手轻轻覆在了苏玉的手上,却没有做声。
苏玉晃了晃头,似乎这样便能将烦乱的心绪从脑海中驱赶出去一般:“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也是因为今日白日吴叔看我的神情才有了这些感慨。说来既然那遗失了妹妹的人既然是张启的朋友,那吴叔见过了她再见到我会有那般反应也不足为奇。”
秦砚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如此倒也说得通。”
苏玉起身,信步走至屋内的窗户,透过镂花的窗牖向外眺了眺。那轮圆月果然如秦砚方才口中所说的那般,霁亮而柔白。
回过眸来,苏玉眉宇间挂着的淡淡清愁消散,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
秦砚一直追随着她的眸光淡淡一动。
苏玉莞尔一笑,开口对着秦砚道:“你说……这月色如此好,也不知萧将军此刻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还是也沐浴在这月色之下,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第一卷第一百一十九章
苏玉后半句话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因为在黎山山路阻塞的时候宁国大军的粮草已然匮乏,待萧致彦带着大军离开营地,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与先前一直未能入山的辎重后勤兵交接,补充路上所需。一切处理完毕后,宁朝大军再度启程已是当日的申时。
眼瞅着夕阳西下无法继续赶路,萧致彦十分悔恨自己未听秦砚的劝谏,最终又落到露宿荒郊野外的结果。
好在能随着他不辞万里出征的士兵早已被战争百炼成钢,在沙场之上舍命厮杀都不怕,又哪里会介意露宿这样的小事儿。唤了各营的校尉将人头清点完毕,萧致彦挥了挥手,让士兵们各自安歇。
时值深秋,天气本就寒凉。尤其在这荒北之地,晚间的北风要比白日里猛烈许多,打在人身上便如被生生刮下块肉一般的疼痛。寻常人家即便是呆在房中,到了夜间都需要烧起暖炕,更别说将要露宿在外的宁朝兵将们。
萧致彦打了个寒噤,一手拨弄着面前的火堆,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了一个牛皮酒囊,利落地用牙齿将囊塞拔开一甩,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这壶中的酒水是军营中最为常见的烧刀子,甘洌灼人,一口方一灌下,便能感觉酒水火辣辣地顺着喉咙滑下,冻得有些发僵的身体倏然间缓和了不少。
今日与采办的后勤交接之时,萧致彦便特意强调了烧刀子一定不能少,为的便是在路上啜着取暖。
凑近了火堆,萧致彦也不盖壶塞,稳稳地将那酒壶扔给了对面的一个士兵,口中吩咐道:“传下去,一人一口,喝完了便自己去身后的辎重里面取。”
那士兵很是雀跃地站起身来,方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又传来萧致彦的声音道:“给他们说好了,一人只有一口,都莫要给我馋嘴贪杯!”
不远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烤火的士兵们时不时发出一阵欢呼之声,萧致彦随意地往自己的火堆里面又扔了几根枯树枝,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寻了个半人高的杨木桩子半倚了上去,渐渐阖了眸。
因为身处荒郊野岭,饶是萧致彦已然累极,也并不敢睡沉。是以在远处山头天光还未亮起时,萧致彦便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吵醒。
来人显然十分焦躁不安,停在萧致彦面前半天都没有蹦出一个字来。抬了头鼓了勇气,却才发现萧致彦已然醒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眸中平静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