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是他魂之气本能的自保,等他魂魄里的浊气化去,就会醒来。”
“这么说,他不会有事?”
“只要保证三生境里的灵气干净充足,不会再大量的损耗,他会醒来。”
如故看向肉丸子。
“是我在三生境里炼丹,才让三生境里的灵气大量损耗?”
肉丸子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影子不让告诉你。”肉丸子委屈地垂下头。
如故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影子告诉她在三生境里炼丹,可以加快炼丹的速度,却不告诉她,造成的灵气大量损耗,会对他不利。
再看影子的容颜,和那时一样,那么,他这脉魂是什么时候撕下来的,又什么时候幽禁在这里的?
他和沙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样以生死来相互约束的存在?
肉丸子拉了拉她,“出去吧。”
影子说过,她不能进入三生境太久,否则的话,就出不去了。
她不出去,谁来给影子炼返魂丹?
如故深吸了口气,深看了影子一眼,一定要早些醒来。
容瑾静立在地窘外,见如故出来,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如故看着他的背影,叫道:“容瑾。”
容瑾停下。
如故转到他面前,凝看着他冰冷的脸庞。
突然上前,面颊几乎贴上他的耳畔,呼吸间是他清新的气息,那感觉就像清晨起来,在绿叶丛中闻到的第一口新鲜的空气。
轻道:“花开一千年,叶生一千年,花开叶落,花谢叶长,生生相错,这个传说,你信吗?”
容瑾长睫垂下,冷冷清清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
如故没指望能得到回答,自行道:“我以前不信,可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我无比妖娆地在阳光下瞌睡,一觉醒来,便看见身边的各种花朵开放,不管它们长成什么样子,总能有绿叶相伴,不离不弃。而我,明明比它们谁都更红艳妖娆,却从来没有一片叶子陪在我身边。我总在想,或许它们也有像我这样的时候,可是它们开开谢谢,直到我看它们看得厌了倦了,它们的叶子也不曾离弃它们。”
容瑾沉默。
“一千年,无聊地渡过那一千年,我就会去到黄泉路,百无聊赖地数着过往游魂,看着他们在轮回台边挤来挤去。去了来,来了去,每次都是不同的样子,我突然有些羡慕他们,可惜我就算挤到轮回台边,也跳不下轮回台,只能这么无聊的数游魂数上一千年。生生世世,世世轮回,真是无趣。”
容瑾心脏微微一动,她和他一样阳间一千年,阴间一千年,她和他一样的孤独渡过,生生世世无一例外,但听她说出,仍搅乱了心底的一汪清潭。
“有一回,我实在无聊,闯了轮回台,想去凡间逛一逛,结果掉也掉不下去,却把后头轮回的人全堵在了轮回台口。直到轮回台边的女官咬牙切齿地把我捞了回去,我才想起她见了我就会拉长脸,连带着那些不守次序的魂挨了不少骂。我在下头呆上一千年,她的脸就会黑一千年,然后我发现,看她的脸,竟比数游魂有趣。你说,她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我?”
容瑾讶然。
他记忆中的修萝眼里永远噙着笑,对每个人说话,声音都那样温柔。
“有一回,我问她,我是不是得罪过她?她没想到我会问她这样的问题,有些发怵,我激了她几次,她终于怒了,说,我这张脸实在让人厌恶,不像沙华,哪怕是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做,也让人爽心悦目,而且沙华能弹一手好琴,而我除了给人添麻烦,什么也不会。容瑾,你说沙华会是什么样子?”
容瑾仍然沉默。
“从那以后,我就不断地去看别人家的沙华,可是发现每家的沙华果然个个都长得极好看,好看过他们家的曼珠,可是他们个个相貌不同,我仍然不能知道我家的沙华是什么样子。”
容瑾胸口骤然抽紧。
他的曼珠不同于其他的曼珠,他的曼珠是水明珠所化,长在天界,人界和魔界三界交接之处,担负着净水的重任,要保证水的纯清,就不能有七情六欲,所以她被封了情脉,是无心之花。
既然无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如故深吸了口气,自从见过修萝,得了噬魂后,就时常做这些古怪的梦,但做梦归做梦,却有些模糊,然而得了那两块三生命脉石以后,这些梦突然间变得清晰,清晰到如同活生生地经历过。
“有一天,太阳太烈,我热得难受,就包了露水珠在头上顶着消暑,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受伤太重,倒在了我脚边,我低头去看,头上顶着的露水滑了下去,滴进他嘴里,他竟醒了,直直地看着我,那样子真好看。我就在想,我的沙华是不是长成这样。那天,他和别人又打了一场大架,没想到,他长得好,打架也能打得这么好,我又想,我的沙华,是不是也是这样。”
如故吸了吸鼻子,想到之前容瑾和云末生死一线的拼斗,眼底有些发热。
“那个人架打完了,却在旁边盖了间茅屋,不时地来住一阵子,我明知道曼珠沙华生生相错,却把他想成了我的沙华,是不是很蠢?”
如故眼一眨也不眨地细看着容瑾。
容瑾闭上了眼,心口隐隐地痛。
如果,曼珠沙华不是生生相错,她还会不会这样想?
还会不会把云末想成他?
“我为什么会做这些梦?我到底是什么?嗯?”如故声音极轻,“沙华?”
容瑾身体一僵,猛地抬眼向她看去。
如故直视着他的眼,是一双冰冷,却好看到让人心醉的眼,“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亲近,亲近到像是与我同根而生,同脉而存。可是你见我就避,我想不明白,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嫌弃成这样。直到刚才,我想明白了,如果你是沙华,而我是曼珠,你回避我只是一种习惯,生生世世相错的习惯。”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曼珠沙华生生相错,如果你是曼珠,我怎么可能是沙华?”
他极少说话,平时每吐一个字,都能让如故冷得打个哆嗦,这时说出这么长的一个句子,声音同样的冷,如故却感觉不到寒意,反而阵阵地心暖。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问你。”
“你认错人了。”他不死之身己毁,再不是她的沙华。
“容瑾。”如故叫住蹒跚走开的容瑾。
容瑾站住,不回头看她。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忍受怜心,又为什么要和云末生死相搏?”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你。”
“我见过修萝,她告诉我,三生镯是沙华所刻,只有曼珠能戴上三生镯。容瑾,你可以不承认,但我厌倦了这种对往事记得些,又不记得些的日子。你医术高明,有没有办法,要么让我完全忘记,要么让我全记起来?”
他胸口一痛,她被云末伤成这般。
如故望着容瑾的背影轻抿了唇,“我以前生活过的年代,医术发达过现在百倍,也没有让人恢复记忆的办法,要你帮我恢复记忆,太过勉强你。要不,你帮我把记忆消了吧。”
这世上确实有消人记忆的法子。
无心的她,有记忆和没有记忆,没有太大区别。
但有了心,没了记忆,就如同把心掏空,那种寂寞无助,未必就输过世世枯等的轮回。
她和他一样世世无望地轮回枯等。
如果他没有听过她刚才的那些话,被她这么求着,或许真会答应了她。
但听了她那些话,他无论如何不愿在她绝望的轮回路上,再加上一笔无助的空虚。
“我没这能耐。”他头一回说了谎。
如故笑笑,“其实我知道还有人可以消人记忆。”
“消人记忆是逆天而行,毁人毁己,必遭天谴,你能不介意他被天谴?”他声音极淡。
如故嘴角的笑僵住,“你说什么?”
容瑾回头冷瞥了她一眼,径直而去,她不会舍得。
如故的脸慢慢白了。
难道云末拼着天谴消除云夕的记忆?
他为了让她在云夕的记忆中消失,竟不惜毁了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到底不记得些什么?
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些失去的记忆中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她真是曼珠,而容瑾是沙华,他们一脉相生,他一定能帮她记起什么。
心念一动,向容瑾追去,忽地被人一把拉住,生生地拽了回来。
如故陡然一惊,猛地回头。
对上一双含怒的眼。
不,不应该说是一双眼,而是四双,四双一模一样的眼。
一样的形状,一样的怒火涛天——一二三四。
如故皱眉,她里惹到她们了,让她们这么一副受了万般委曲的模样。
“郡主,你这是要逼死沙华小主吗?”三菊最心直口快,说话也最不用脑。
逼死?小主?
如故想到之前的那个梦,梦里的四灵,脸色慢慢凝重,“你这话什么意思?”
“上天为了能让曼珠清心寡欲,给沙华下了禁印呀。”
“什么禁印?”
“是锁心禁,只要曼珠出现在他十步之内,锁心禁就会发作,他就会受到噬心之痛,如果他和曼珠有肌肤接触,更是会痛上加痛。平时,他忍着也就罢了,可是这时重伤,让他怎么忍?”
“以你这么说,我真是曼珠?”这些日子她反复做那些梦,但因为修萝,反而害怕那些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刚才看到小郎魂脉里封存的记忆,才彻底惊住,对容瑾说那些,也是想证明一下,但如她所料的,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到底是不是曼珠,而容瑾是不是沙华,仍不能确定。
一二三四一起点头,神情认真。
如故心底突然丝丝抽痛,原来他真是和自己同脉而生,同根而长,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长相,甚至把天地共主的模样幻想成他的模样的沙华。
她虽然想不出他的模样,但看多了其他沙华,知道他一定绝色,仍没想到他好看成这样,见过的沙华,没有一个可以和他相比。
如故突然鼻子一酸,眼底一片氤氲。
“所以,郡主要么离沙华小主远些,要么就想办法解了他身上封禁。”
三菊已经说开,那么一梅也就不再顾忌。
“怎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