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言就略窘迫道,“那不是我说的。”
雁卿就“噗”的笑了出来。
☆、48第四十一章 中
这种情形下遇见赵文渊,楼蘩多少是有些窘迫的。
只是她并非仰人鼻息过活的姑娘,也只是想:他若因此嫌弃了我,那他也不过如此。我又何必倾心相待?若他并未因此嫌弃我,我反倒自轻自贱,又是我配不上他了。
便也释然。
虽面上微烫,却还是从容大方的向赵文渊致谢,“多谢将军搭救。”
赵文渊道,“举手之劳——你这边可伤着人了?”
楼蘩便告诉他,“伤了四个养马人,已送去医馆诊治了。幸而都只是皮肉伤,无碍性命。”
“马呢?可有什么财货损失?”
楼蘩道,“让他们掳去两匹带了崽的母马,已着人去追了,其余的倒不算什么。”又道,“这厢没什么大碍。倒是将军,不是说带了雁卿吗?还是快些将她接过来为好。”
赵文渊脸上一黑。就跟吞了颗梅子又被人灌进一口醋似的,偏偏还得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端出倜傥从容的架子。他真是活剐了这群贼的心都有。
他尚未说话,楼蘩便已经看见雁卿了。她脸上立刻便滚烫起来——让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听见那些污言秽语,真是造孽。要她如何向林夫人交代?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吩咐身后管事,“且勿报官,暂将他们收押在柴房里,等我处置。”
便拨马往雁卿那边去。
赵文渊却没急着跟过去。只将雁卿交给楼蘩,他自己则带着人将那些地痞捆绑好了收押起来,又和赵、谢两家侍卫、侍女们训过话、串好供——因他常年跟随晋国公,又有谢景言在他身旁,谢家这些部曲倒是早不将他当外人了。
待一切处置完毕,赵文渊才往楼家别墅去拜见谢景言的母亲。
此刻雁卿已随楼蘩来到楼家别墅了。谢景言的母亲杜夫人正在这边做客。
晋国公回长安也已经两个多月了,早已经遣人和燕国公府上互相问候过,只是这位杜夫人却一直不曾露面过。雁卿便不认得她。
来的路上,谢景言和她说,“我阿娘身子有些弱,平日里就不大见人。其实是最和蔼不过的,你见了她定然喜欢。”
雁卿本来不紧张,他一说反倒紧张起来了——杜夫人是长辈,她见了杜夫人喜欢没用啊。重要的是杜夫人喜不喜欢她。
还好楼蘩瞧出来了,便笑着说,“杜夫人见了你也定然喜欢。”
雁卿才稍稍松懈下来。
待 到了楼家别墅,杜夫人却已经在门外相迎了。果然如谢景言所说,气质十分的柔和可亲。才不过三十容许的年纪,妆容淡且精致。已是五月中的天气,纵然山间难免 凉爽些,气候也已经十分宜人了,她穿得却还很厚实,浅绿竹纹的襦衣外头罩着墨绿色的绒缎半臂。长裙也十分膨得开,想来里头也添了衣裳。
并不是多么漂亮的人,可就是让人看着舒服。
见谢景言平安回来,她先松了一口气。便和楼姑姑略作寒暄,待要回头向谢景言问话时,就瞧见了雁卿。
一长一幼目光对上,雁卿便上前要行礼,杜夫人已蹲下来扶了她的肩膀,喜欢的问道,“獾郎,这是谁家的姑娘?”
雁卿因骑马来,衣上难免有些褶皱,她轻柔熟练的便给抚平了。那手柔软温热,令人心都跟着暖和起来。雁卿舒服得都想像猫一样让她给挠下巴了。
谢景言就笑道,“阿娘,这是赵家妹妹,名叫雁卿。”
杜夫人便笑道,“认不出来了……上回见她还跟兔子似的——”就用手比了比,“才这么长呢。转眼就长得这么好了。”
雁卿就想起雪团肥圆蠢萌的模样,又想起太夫人说的“回回他来,你都在睡觉”,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各自相见完毕,楼蘩便将赵文渊赶来,与谢景言前后夹击的事与杜夫人说了——那些歹人来时,杜夫人虽放任谢景言和楼蘩过去处置,可此刻亲自在外头迎接,显然也是十分担心他的。
待听完了,杜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笑道,“有赵将军在,想必会处置得十分妥当。”
楼蘩便道,“公子虽然年少,却也十分英雄了得。今日也多仰仗他出手。”
杜夫人便不以为然道,“在这个年纪上是很不错,可比之叔伯们却差得远了。有赵将军在,哪里轮得到他来述功?”
竟全然将谢景言当个孩子了。
谢景言也并不在意,只含笑跟在一旁。
杜夫人还牵着雁卿的手,雁卿便仰头对她说,“三哥哥和我三叔合击,才以少胜多的。三哥哥也很厉害。”
杜夫人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真的吗?”回头又对楼蘩笑道,“谢郎也常说,他平生所见之人,赵将军是第一流。在东边儿时,什么样的匪徒他没清剿过?有他在,你也可放下心了。”
也纯然将雁卿说的当孩子话了。
雁卿就去看谢景言,谢景言只抿唇对她一笑,趁人没瞧见时做了个鬼脸。雁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说的话不被杜夫人当真的那点小郁闷也就消散无踪了。
楼家毕竟出了事,自然有许多细节要去处置。挑马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将状况向杜夫人解说完毕,楼蘩便又致歉,“不曾料想会出这种事。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客了,夫人和小公子还是先行回城吧。改日我必定登门致歉。”
杜夫人便道,“不如你和我们一道回城——我看你这边也没有足够的人手,难保那些贼子没有余党,万一我们走了他们再来劫掠,你就危险了。”
楼蘩就抿了唇,片刻后摇头道,“我有不能走的理由。”
杜夫人就一笑,道,“也好……我虽没什么见识,可胆量还是有一些的。就留下给你搭把手吧。”
楼蘩就一愣。见杜夫人已十分坦然的要牵了雁卿的手进屋去,忙道,“不瞒夫人说,这是楼家私事。我是不得不留下。可若牵连夫人和公子身陷险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杜夫人道,“也别说什么楼家私事,我看见的就是一群男人欺负你一个小姑娘。这没有不管的道理。”
楼蘩待再要说什么时,谢景言就道,“楼姑姑不必多说了。赵将军是我的亲戚,且如今我正在他麾下历练。今日若他不走,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必然留下来协助他——最少也要等到他调来援兵。倒不纯是为了你的事。楼姑姑若不愿人插手,还是先去劝说赵将军吧。”
这话说的明白——就是赵文渊的人情。楼蘩便不好再反驳了。只疑惑,先前谢景言分明就呼她做阿姊,怎么忽然也改口叫她楼姑姑了?
雁卿听谢景言这么说,自然是高兴的,便说,“姑姑不用去劝我三叔了,三叔定然也不会留姑姑一个人在这里。”
楼蘩便笑道,“既如此,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杜夫人所担忧的,自然也是赵文渊所担忧的。便遣人去向林夫人借了两百府兵。又将赵、谢两家侍卫并马场上的仆役分作四队,轮值巡逻警备,自己亲自去审讯被俘获的贼子。
他因和谢家人混得久了,很熟悉他家主仆的心性。自己手头人手确实不够,便没有很推辞杜夫人的好意。只差人去给谢景言的父亲谢怀逸送信。
此地远在城郊,待谢怀逸亲自带了人来接杜夫人时,已是傍晚时分。
☆、49第四十一章 下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世上总有些东西能穿透时光,跨越代沟,举凡女人自垂髫以至白发只需一眼就能明白——其名为“美貌”。谢怀逸推门进来, 立时便令人觉得珠玉生辉、雪月皎洁,举手投足无不美好。纵然他颇不平易近人,待人优雅客套的疏离着,见着他的姑娘们也已都羡煞杜夫人了。
纵然是楼蘩这样见多识广的姑娘,谢怀逸向她点头行礼时她也惊叹了片刻。不过她自己本就是不世出的美人,也就暗叹“名不虚传”罢了,倒并不十分在意。
雁卿却还在“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见美人而心喜。因觉着谢怀逸好看,自然就想要多看。几乎就没移开眼睛。
幸而屋里人都在看谢怀逸。雁卿又年幼单纯,倒是无人觉出不妥来。
谢景言却注意到了,也只抿唇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相见过后,难免又要认一认亲戚。一应礼数道述完毕,谢景言才对雁卿道,“这是我阿爹。待日后我长大成人,大约就是这般样貌。”
雁卿正在感叹钟灵毓秀——她才不过刚刚识得外人,就接连遇着楼姑姑和谢家二叔,天地间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物。忽听谢景言这么说,不由就回头去细细打量他。
她怀了审美之心去看谢景言,却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那眸子清黑深邃,睫毛如覆鸦羽,偏偏眸中又有明光盈满可掬,便如月满寒潭。雁卿素日里只觉得谢家哥哥温柔善笑,此刻心中却忽的一撞,就记起诗中所说“美目盼兮”。
谢家三哥哥竟也是这么好看的。
她脸上莫名的便有些热。偏偏谢景言又促狭一笑,雁卿脸上猛的就烧起来。立刻就别开了目光。
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只是觉得局促。便垂下头去把玩宫绦上的平安玉扣,也不去看楼蘩和谢怀逸了。
谢景言也看出自己又让她不自在了。他待雁卿向来都温柔耐心,自是不肯让她怀着心事。大人们进里间去商议事由,他便又低声引着雁卿说话,道,“听说你最近勤习弓箭,不知射得怎么样了?”
雁卿忙回过神,想起她的弓还是谢景言送的,就道,“三叔说我姿势很好……”不过准头就没什么好夸耀的了,雁卿就嘿嘿一笑——自然是不肯告诉谢景言她目下还只是花架子。又说,“还要谢谢三哥哥送我的弓箭,我用着十分趁手。”
谢景言笑道,“那是我初学弓箭时所用,略翻新了一下而已,不用道谢——原本我还怕那弓太硬了,你张拉不开。”
雁卿便略得意道,“我从小便力气大,并没觉着很硬。”
旁的姑娘宁肯扮柔弱也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力气大,盖因欠缺美感。她却引以为豪,那小小的得意也十分软萌可爱。谢景言便又看着她笑——自然不会告诉她那弓是他六岁时用的。她九岁才能用,可见力气也十分平常。
也只是想让她开心罢了。
雁卿倒是又想起来,自己收了谢景言的兔子又用着人家的弓,不还礼十分的不像话。就仰头问,“三哥哥喜欢什么?”
谢景言便笑道,“你这就把我问住了——我喜欢的东西十分多,一时还真数不出来。”
雁卿就想了想,说,“那,快要入夏了……我给三哥哥做把扇子吧。”
——她记得去年在白上人处见过一把扇子,和坊间常用的蒲扇、团扇很不一样。扇骨如伞可叠可开。收起来时就只有一方镇纸那么大,很便于随身携带。且并无什么机巧的关节,她虽只见过一回,却也觉得是容易做出来的。
谢景言:……带着扇子出门总觉得很脂粉很纨绔啊。
可又不想败了她的兴致,便笑道,“你平日里又要读书,又要习射,还有空闲做扇子吗?”
雁卿就说,“空闲总是有的啊……东拼西凑的做一做,很快就做完了——也省得嬷嬷总怪我不爱女红~”
谢景言忍俊不禁,道,“既如此,那就烦劳你了。”
此刻楼蘩也已和谢怀逸说明了缘由——毕竟将他的妻儿都牵扯进来了,难免就要交代些许内情。
谢怀逸也只要杜夫人和谢景言平安无事,对楼家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明白赵文渊铁了心要管,才略提点道,“人言可畏,不要喧宾夺主。”
赵文渊无语,“晓得——上兵伐谋,功在事外。”
谢怀逸见他心里很明白,便不替人操心。淡定的起身告辞。
虽在人前,谢怀逸还是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对杜夫人的亲近来。
杜夫人起身时,他随手去扶,又抖开披风亲自给她系上。旁人看了无不诧异的,他们做来只是寻常。
出门时杜夫人悄悄拉了他的手腕,她生得娇小柔弱,站在谢怀逸身旁便如菟丝子攀附着青松。虽在人前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了,可又并不突兀——大约因谢怀逸过于耀眼了,倒少有人注意到她。
谢怀逸抬手轻拍她的手背,用披风遮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也并不刻意去看她。可杜夫人拉着他时,他目光不经意就柔和起来。先前屋里侍女们还难免觉得他是天上之人,不可亲近。这会儿看着他却只觉得春风化雨,和煦温暖。
早就有人点评,说长安双璧固然良材美质,可惜都白璧微瑕。元世子体弱,怕不能享尽天年——果然元世子未及三十而夭亡;谢公子深情,只怕要受姻亲之累——果然谢公子就为了娶杜夫人,几乎和父兄闹翻。
当年杜夫人也因此饱受非议,至今出门应酬也还有贵妇人要给她脸色看。
不过说到底她也并无什么错处。只是她寒门出身又无过人的姿色才华,偏偏谢怀逸就认定了她,令那些自认为美貌多才的世家贵女们十分的面上无光罢了。
如今谢怀逸前途光明,她的儿子也显露出过人的资质来。至少在谢家,是无人敢再当面轻视她了。
雁卿自然也听李太夫人分说过——谢家二叔视二婶如珍宝,可此刻亲眼所见,也还是觉得新鲜。
待谢怀逸扶杜夫人上了马车,雁卿又眼见他从温柔亲善变得淡漠疏离,不由就对杜夫人升起无限敬畏来。
谢景言看她表情几次变化,最后流露出的竟是敬佩,不由就又低笑起来,道,“他们素来如此,见多也就不怪了。我阿爹是最容易懂的人,青眼白眼,好恶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