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凶狠的瞪了过来,但雁卿实在被他瞪得太多了,何况这回他那眼神也不是真正的凶残。反而更多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雁卿就只退缩了那么一小下,便更不松手的拉住了他。
她明白元彻的心情——毕竟他曾向她诉说过。可她不知道该在这种情形下说些什么。想到月娘先前安抚她的办法,忙往下握住了太子的手,想将他的手暖过来。
太子目光就一颤动。
月娘此刻才回过神来——她没有雁卿的勇气,却也已醒悟到太子此刻的心情。忙道,“恭喜殿下!”对上太子瞪过来的目光,她的声音也不觉放低了,“殿下要当哥哥了……”
片刻的凝滞后,太子的声音已又清雅带笑了,“是啊,真是喜事……”他就低头望着雁卿,“知道雁卿妹妹替我高兴,可也不必……”他就抬了抬和雁卿握在一起的那只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两只手上。
雁卿却也没有多了急迫。她就又确认了一下太子的目光——带了薄薄的明光,微微发红。像是刚刚哭过。
似乎是已冷静下来了。可是很虚伪,那虚伪里混杂着褪去脆弱的凶残。
她下意识的就嫌恶的松开了手。
太子匆忙一握,却只握住一把空气。片刻静默之后,他只轻轻的笑了笑,转身大步向楼蘩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总之又长大一个熊孩子。
☆、66第五十章 上
长安秋日最好,长空一碧万里,澄净无云,空气都明亮得仿佛闪耀着光芒。自远处看,那坐落在龙首原上的宫城越发的威严高阔,宛若九天阊阖,天然就有一种令万民朝拜的气魄。
可作为居所,则未免太空旷寂冷了。
马 车已离开了皇宫,正碾着沙石的路面辘辘的前行。雁卿将手臂耷在车窗上,静默的望着长安的街景。她脑海中总顽固的浮现出太子最后望向她的目光,虚伪的笑着, 隐藏着残虐,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安稳和热度。就仿佛佛陀要渡人,修罗要杀人,净莲绽放,业火腾烧。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再不必有所挣扎。
雁卿不太明白,她只些微懊恼自己在最后那刻放手了。
也许应该多拉住他一会儿。雁卿轻轻握了握手心,想。
可就是很讨厌啊,就算她想安慰太子,被他用那种要虐杀什么的目光望着,也会厌恶到不想再理他。
“阿姊,你不害怕吗?”
月娘这么问的时候,雁卿才回过神来。她就有些茫然的望着月娘,“害怕什么?”
月娘垂着头,抚摸她膝盖上的兔子,“姐姐拉着太子殿下的手……她们都看到了,肯定会在背后议论。阿姊就不怕伤了闺誉吗?”
雁卿才记起那一瞬间汇聚到她身上的目光。
“让他们去议论吧。”雁卿就一抿嘴唇,露出些委屈的傲气来,“有些人就爱传些有的没的。你若怕她们的嘴,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有些时候你没做过,他们还硬说你做了呢。”
月娘就愣了一愣——在燕国公府上,雁卿几乎是所有人的宠儿。自然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不好。月娘便没有意识到,雁卿其实也是在闲言碎语里,让人败坏着长大的。
此刻她才骤然想起,旁人可不就说雁卿是个“痴儿”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败坏。
这种话都能传到府中来,可想外头传成什么样儿了。若真有不认得雁卿的人听到她这名声,怕还没见面就先生出轻蔑之心来,如何还会愿意结交、亲近她?
可 实际上,连月娘都看得出,她家姐姐不傻。不但不傻,反而还比寻常人更聪慧。就只是她这聪慧不是大家闺秀的聪慧法儿罢了。因天性纯真,便不将人情险恶放在心 上;因心存志向,便不将琐碎外物放在心上。是以她能一心一意的待人好,能一往无前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个真正剔透、自在的妙人。
月娘不是雁卿,她没底气去做这样的“妙人”。可大概就算她有这样的底气,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毕竟她就只是个寻常的“淑女”,虽被世俗约束得十分辛苦,可惊世骇俗的事她也做不出。
就譬如在大庭广众之下握住太子的手。那个时候她甚至不敢有这样的冲动,可雁卿做了,她又懊悔自己胆小。
月娘便说,“可是那样真的不好啊……男女授受不亲。非亲非故的,就那么握住了……”
雁 卿知道她这个妹妹在“闺誉”上是十分较真乃至迂腐的。此刻她也是略微有些烦乱的,就用“嫂溺,则援之以手”打断了她,然而想到当时月娘那句“恭喜殿下”, 又觉着自己还是应该说清楚的。就道,“那个时候他有些魔怔了,总觉得不拉住他,他会做些蠢事。所以就拉住了。倒没想令人看见了会怎么着。”
月娘就沉默下来。
雁卿也不知道月娘听明白了没——这一日她的心思其实是被太子给缠绕住了。
她莫名的又想起白上人讲的故事。他说曾有十恶不赦的罪人一念慈悲,救下一只蜘蛛。后来那罪人在地狱里受苦,佛陀便悬了一线蛛丝进地狱里。罪人看到解脱的希望,纵然只有一线蛛丝,也依旧拼命的想要攀爬出来。
那时墨竹诘问,“蛛丝那么细,岂能承得住人的体重。只怕在罪人握住时,就要坠断了。”
可雁卿却全无这样的疑问——她听得懂这样的故事。她想那蛛丝是慈悲所化,虽纤弱,却是不会坠断的。
太 子当然不是地狱里的罪人。可雁卿就是对他有一种道不明的关切。就像那天她小心的去吹他手臂上的伤口,就像今天她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太子仿佛总是徘徊在边 缘。他显然不是个好人,可偏偏又会露出寂寞脆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将他拉出来,就像那一根纤而不绝的蜘蛛丝。
想到这里,便越发介怀自己松开了手。
不过,她显然不是那根能救人出苦难的蜘蛛丝。太子也显然不需要她的关切。
——何况就算她一直拉着太子,又能改变些什么?
月娘那一句“恭喜殿下”,其实才是正确的规劝——明明得了喜讯,太子却一脸脆弱痛苦的模样,岂不是要生出许多事端?他是该适时摆出欢喜的面容的。哪怕是假的。
雁卿一时又有些茫然。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月娘的啜泣声。很轻,小心翼翼的掩饰着,可雁卿还是听见了。
她待要询问时,月娘立刻背过身去,偷偷的擦了擦眼泪。
雁卿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只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没多说什么。
这一回雁卿却受了个不轻不重的教训。
回到家之后,林夫人便将他单独叫进屋里,严厉的教训了一回——大旨还是她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太子的手。
雁 卿给月娘的理由,在林夫人这里显然行不通。林夫人说得很清楚,“你觉着闺誉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出了门你就是赵家的闺女,旁人透过你看的是赵家的家教门风。 你的作为,也就是太夫人和我的脸面,是你的姊妹们的脸面。我不怕人议论也就罢了,太夫人的名声呢?你鸾姐姐,月娘妹妹的名声呢?”
雁卿略有些发懵。
林夫人又说,“自己坐正行直,旁人议论也就议论了。可你这回分明就是做错了——论迹不论心,大庭广众之下握住太子的手,你倒和我说说这像什么话!”
回了自己屋里,雁卿就有些闷闷的。
先是太子流露出那样的目光来,随即又被告知,她做的蠢事可能会连累妹妹的闺誉……雁卿不明白自己这一日究竟入宫去做什么了。唯一的喜事是楼姑姑有了身孕,可再想到她三叔,雁卿也就欢喜不起来了。
她就又攀到小凳子上,去给七哥写信。说一说自己的心事。
不过就连这信也是送不出去的——林夫人给她禁了足,不许她再私下同七哥通信了。
因在禁足中,外头发生的事便尽都与雁卿无关了。
倒也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三叔的信寄回来了,满满的十七八封,还有随信而来的一大箱子土仪。
原来三叔一直都没忘了他,只是刚到江南就被人扣下了。待去年年底才终于顺利的见到了陈国皇帝,不辱使命的完成了出使。二月中回朝复命,旋即又独自南下,在江南游荡了小一年。因江南内乱,通信不便,是以写下家书却都没有寄出。
如今已在归程,大约年底就能回来。
虽疑惑三叔既然二月里就回朝了,为什么不回家来看看。不过既已过去这么久,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雁卿便安安稳稳的在家里读书、下棋、习射,日子也过得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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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晋国公府在长安定居下来,同燕国公府上往来便日益亲密了。
只是杜夫人不大出门应酬,谢景言又是外男,见面的机会便很少。冬日初雪的时候,他来送了一回冬狩的猎物,借机拜见了太夫人。只是林夫人给雁卿的禁令十分严厉,连会客也不许。雁卿到底没能再见着谢景言。
谢景言自然是是十分失望的,回头鹤哥儿便忍着笑对雁卿说,“就说你们无缘,你看纵然约好了,也一样见不着!”
雁卿鼓起腮帮子,泪汪汪的瞪着鹤哥儿——她这个性子,一关一两个月,可想是不好受的。还不是一戳就疼?
平时鹤哥儿欺负她,可她一哭,便只剩鹤哥儿任她揉搓的份儿了。奔前走后的想逗妹妹一笑,到最后只能十分肉疼的向她保证,“我帮你把禁足令解了,这总可以了吧?”
雁卿才停了脚步回头去看她二哥哥,“真的?”
☆、67第五十章 下
鹤哥儿说了,那自然就是真的。
只不过和雁卿不同,鹤哥儿在林夫人跟前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他哪里敢指点林夫人的作为?也只能绕着圈子,围魏救赵。
他觉着林夫人关了雁卿这么久,什么气也都该消了。目下就差一个台阶,好顺理成章的给雁卿解禁。
因此这一日便同谢景言说起来,“你家姐妹姑嫂这几日若有什么聚会,别忘了叫上我家小妹。”
谢景言正在瞄靶,闻言松了箭弦,疑惑的望向他,“你说雁卿?”
“不 然还有谁?”拜托到谢景言身上,鹤哥儿也十分牙痛,可闺房间的邀约,若不是十分亲近或是有脸面的人,林夫人也不会带上雁卿。算来算去就那么几家。偏偏鹤哥 儿同元徵不亲近,同李家表兄弟们又太亲近了——只怕他这头才说完,那头就已传到太夫人和林夫人耳中了。是以只能同谢景言商量。便解释,“雁丫头也不知做错 了什么,让我阿娘给禁足了。”
谢景言却没有追问缘故,只兀自搭箭拉弦。不知怎么的,那箭弦拉得十分狠厉,铮嗡一声,长箭离弦破空,呼啸而去,钉入了箭靶。那中的声震响,惊起树上雀鸟。
他面上淡淡的,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道,“回头我问问我阿娘。”
他肯帮忙自然好,只是这装模作样的态度令鹤哥儿十分不爽,就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谢景言却不肯说,只道,“没。心里别扭。”
又搭弦,漆黑的眼睛半眯着瞄准,就有些猛虎捕食的又慵懒又危险的意味。
鹤哥儿自己也是磨牙吮血惯了的,反而更习惯这样的气场。见他如此,不觉也被勾起血性。便也张弓,挑衅道,“要不要先比一场?”
这一日他们都在上林苑中。
因突厥人侵扰频仍,皇帝命加强西北边疆守备,增筑亭障,修缮长城。一面防备突厥人南下,一面也暗暗备战,准备征讨突厥,以攻助守。
楼 宇既从突厥回来,自然熟知突厥情势,皇帝便常召他入宫对答。彻谈数次之后,便改了初衷,不但不打了,反而要同突厥人修好——原来突厥不同于中原,既有父死 子继又有兄终弟及,传嗣便十分混乱。如今突厥境内一分为四,叔侄四人各都有兵有地,俱称可汗。虽先后有序、外示和同,实则各自为政、内怀猜忌。
对付这样的敌人,汉人实在是太有经验了——先秦诸贤早有遗训,为“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八个字。
楼宇便协助皇帝定下策略,分化突厥势力。又自请出使突厥,前去“结交”突厥可汗的叔侄兄弟们。
虽意为结交,可毕竟是深入敌邦,使者须当有勇有谋——至少气势上不能落于下乘,能炫耀威能、压服突厥人则更佳。因此皇帝有心从世家挑选骁勇少年充当使者,随楼宇一道前往。
便开了上林苑令楼宇主持演武。令十三岁以上的世家子弟,能骑善射者参与选拔。
鹤哥儿和谢景言都当慕强上进的年纪,有机会效仿班超扬威境外、万里封侯,倍觉热血沸腾。自然就都来了。
话虽如此,十三岁的少年身量都还没长开,再英俊骁勇也有限。让他们参加,不过是激励他们上进罢了。
因此鹤哥儿他们虽来了,却是看比做多。只见家中兄长们各逞威能,看得他们心痒技痒,却不能上场。
所幸上林苑大得很,两人便一道溜出来,自寻去处打靶跑马,解解馋罢了。
此刻说完了雁卿的事,鹤哥儿同谢景言便自行比试起来。
他们两个都是这辈少年里的翘楚,固然年少,可也都不同凡俗。一旦比试起来,骏马散蹄,弓矢铮鸣,竟也颇有动人心魄的气势。就有旁的少年汇聚过来,或是观战,或是跃跃欲试。气氛渐渐热烈。
一时两人勒马休战,各取皮囊子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