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明白的。”香芷旋蹙了蹙眉,侧头看住他,“你——没来由地让你因我的事忙了半晌,没嫌烦吧?”
“这不是我惹出来的事儿么?我不把老六藏起来,老夫人怎么会打你银子的主意?”袭朗展臂勾过她。
香芷旋慌忙抬起还拿着针线的手,“当心扎了你。”
“我又不像某些人那么怕疼。”袭朗笑着,将她手里的活计拿过,“这是做什么呢?”
“要给你做个荷包。”香芷旋解释道,“今日不适合裁衣,我就先给你做个荷包。做衣服好说,三两日就能做好。”
“不是不忌讳那些无谓的规矩么?”之前是谁咒自己不舒坦来着?
“这可不是一回事。”香芷旋耐心地解释,“明知不是裁衣的日子,你我不忌讳,下人却要说闲话的,犯不上。”
“这倒是。”袭朗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将她搂到怀里,“你有没有不累眼睛的嗜好?”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做针线,样样都是费眼力的。
香芷旋想了想,“有啊,插花、下棋、弹琴,这些都是。”
清风阁里没有琴。袭朗就道:“过几日给你寻一架古琴,听听你琴艺如何。”
“也不用。”香芷旋喜滋滋的,“我自己就有,只是没带过来,放在陪嫁的宅子里了。你要是不烦我弹琴,过几日琴就送过来了。”
“起先为何没带来?”袭朗笑着问她,“以为我不懂音律,不想对牛弹琴?”
香芷旋逸出清脆的笑声,“听听这是什么话?哪儿有这般揶揄自己的?”
“不是揶揄自己,是说你的心声而已。”
“真不是。”香芷旋窝在他怀里,语声欢快而真诚,“这一段你不是要静养么?曲子欢快或是哀伤,你听了都会心烦——嗯,反正我生病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我上次出门就让蔷薇去宅子传话了,让那边的人过几日给我送来。琴棋书画,我学的最好的就是琴艺,别的只是范范,正想跟你显摆一下呢。”
袭朗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像一只神采飞扬的猫,心里喜欢得不行,手指摩挲着她唇角,由衷道:“字写得很不错——当初你给我的回信,我看了,那时就想,字如其人这句话如果是真的,那么你差不到哪儿去。”
“真的啊?”神采飞扬的猫又变成了得意的猫。她自己也觉得还可以,起码先生就没少夸奖,只是不大确定别人的看法。
“真的。”他笑着勾过她,吻住她的唇。这一碰触,便点燃了另一种小火苗,他只好放开她,克制住那种冲动。
自鸣钟响了,时间已至午时,到用饭的时辰了。
香芷旋连忙坐起来,整了整发髻,又理了理衣衫。
蔷薇在门外禀道:“四爷、四奶奶,午膳摆在何处?”
袭朗瞥一眼炕桌,说就摆在这儿。
蔷薇应声而去,很快带着两名丫鬟进门来,摆好饭。
袭朗外伤已经无碍,饮食上只要不多喝酒、不多吃辛辣之物即可,所以摆在他这边的荤素俱全。
香芷旋如今只让厨子做四菜一汤,多了她也吃不了,另外就是担心有人说他们房里的膳食太铺张浪费虚耗银两。
相对用饭时,袭朗指了指自己这边的一道红烧肉,“这道菜府里的厨子做得不错,肥而不腻,你尝尝。”说完就给她夹了一块过去。
香芷旋以前没吃过这道菜,半信半疑地送入口中,吃完笑着点头,“嗯,的确不错。以前怎么都不做给我吃?”肥而不腻的菜,粤菜也有,香芋或是梅菜扣肉就是这样。
“现在吃到也不晚。”袭朗总觉得她对北方菜肴是出于本能的抵触,所以不愿意尝试,又夹了一筷子糖醋荷藕,“再尝尝这个,到了冬日就吃不到了。”这个是素菜,又是甜食,她没道理不喜欢——早就留意到了,她喜欢甜食。
香芷旋吃完才道:“这个我早就吃过了,是很好,但是以前一桌菜只能吃这样一两道,自然就对厨房颇有微词。而且啊,我还听说,现在这藕不新鲜了,等到明年夏季再吃,才能吃到最新鲜可口的。再说了,我们那里也有这道菜的。”一副你可别小看我的家乡的样子。
袭朗忍俊不禁,一面笑,一面给她连夹了五块红烧肉,五块藕片。
“……?”香芷旋是不介意多吃些,但他这样,分明是数着数让她吃的。
“多吃点儿,太瘦了。”他已垂了眼睑,专心用饭。
“嗯。”好吧,他这也是好心。她低头乖乖吃东西。
过了一会儿,袭朗又道:“哪种菜系都有各自的可取之处,你平日不妨尝试一番。打个比方,就如辛辣菜肴,你一旦接受了,就会上瘾。”
“……我试试吧,多半不成。”对于改变生活习惯这回事,她从来是丝毫信心也无。
“不急,慢慢来。反正你已经在北方扎根,日子久了,不需我说,你也会入乡随俗。”
这一点,是香芷旋希望能够做到的。
午膳期间,碧玉过来了,找含笑说了一阵子话。自然不是只为说闲话,是将松鹤堂里发生的事绘声绘色讲述了一遍。
饭后,夫妻两个喝茶时,含笑将碧玉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香芷旋除了听说香若松如何连消带打地羞辱了老夫人一番,还听到了一些别的小事:
传话的那名小厮来去无影踪,二夫人追到外院的时候,人早已离开袭府。二夫人去问外院的人,外院的人一头雾水,说并未收到六爷的书信。
老夫人晕厥过去,银针刺入人中才清醒,精力却已明显不济,过了一阵子,更是呕出一口鲜血。大夫人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是心火所致,需得好生调理,日后再不得动怒。
蒋家人临走之前,在松鹤堂院中就斥责了二夫人一番。蒋夫人说:“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你婆婆竟是贪财之辈!贪财也罢了,眼下你儿子被人劫持,她怎么还不将银子拿出来应急?竟还想让孙媳妇这冤大头,真是可笑死了!”
二夫人有苦说不出,只是道:“那只是香家的人一面之词,你可不能信啊。”
蒋夫人气恼地道:“你婆婆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她要是占理,怎么会是那个做派?而香家那边分明是有理有据,你竟然还帮你婆婆分辨!相识二十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也是个蠢货!拎不清婆家的事,事到临头竟然去求蒋家帮你?真是叫我无话可说!罢了,今日的事,蒋家人不会对外声张,毕竟你也是这府里的人,说出去我们还不是要跟着丢人现眼!只有一节你要记住,日后遇到什么事,别去求你大哥,更不要踏进蒋家门!我们蒋家可不想平白做了冤大头!”
小厮的事不需多想,定是袭朗的手下临时找了个小孩子扮成小厮传瞎话。
至于二夫人这一节,是被老夫人连累了。
香芷旋没法子同情老夫人亦或二夫人。
老夫人是谁?是在袭朗病重一再想要激怒他一再想让他死于非命的人。早就起了夺他性命歹念的一个人,他的手下开个恶意的玩笑又何妨?
二夫人呢,这些年一直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今时被连累,活该!
她是这么想,大老爷却不是这么想的。
听得府里下人通禀,得知老夫人昏厥过去,大老爷连忙急匆匆回到府中。回来之后,问过老夫人的病情,又细细询问,得知了事情始末,又着重问了宁氏从头到尾的反应。
最后的结论是,老夫人不是急病了,是被气病了。袭朗、香若松、宁氏三个人齐心协力地把老夫人气病了。
他先去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极差,竟似病入膏肓之人。他好生安慰几句,知道老夫人根本不信,也就告辞回房。
宁氏忙着核对一笔账目,在炕桌上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大老爷心烦不已,道:“等会儿再忙,我问你几句话。”
“好。”宁氏当即停了手,将算盘推到一旁。
大老爷语声沉冷:“老四一向恣意行事,肆无忌惮,这也罢了,你怎么还跟着他添乱?!一府主母,就是你这样个做派?!”
这话已说得很重了,宁氏却是神色不变,“老爷,你也别指责我。夫妻一体,你可别忘了这一点。今日的事,谁便是多想,也会认为我是听从你的吩咐,一如以往多年来,我听从你的吩咐行事。”
“……”最了解自己的,是这枕边人。大老爷在外面巧舌如簧,能把死人说活,但是面对宁氏的时候,张口结舌的时候不在少数。
宁氏已继续道:“况且我左思右想,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哪一句话不都在情理之中?哪一句话是帮着外人奚落老夫人了?我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袭府。”
“外人这么看而已。今日你与老四一唱一和,我最清楚不过。”
“是啊,外人这么看而已。”宁氏笑意凉薄,“老爷你放心吧,我这辈子都是个敦厚贤良的名声,便是你跑去外面说我的不是,想来也没人相信。这么多年,我可没白熬。”
是的,之前多年,是他让她忍气吞声,是他让她得了个贤良的名声,多年累积,岂是三言两语能改变的。大老爷只好说出本意:“你便是存心报复回去,也不需急在这一时,万一老夫人今日被当场气死,你我要如何善后?如何面对千夫所指?”
宁氏笑出了声,是真的觉得好笑,“老四要是气性大一些,早被老夫人气死了吧?老四要是身手差一些,也早被之前那个混账管家下黑手杀了吧?险些就发生的丧子之痛你忘了?你不在意?此刻竟然与我说什么怕老夫人被气死——哼!我巴不得她知道廉耻为何物羞愤而亡呢!你不过是要个孝子的名声罢了。放心,我了解老夫人,一如老四了解老夫人,她才不会早早入土为安给人清静呢!”
大老爷气急败坏了,“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实话。”宁氏挑了挑眉,眉宇间现出凌厉之色,“是你害的我,嫡子、女儿都对我敬而远之!我的女儿常年住在我娘家是为何故?都是我被你害的!我现在做的才是最该做的,我便是让你失望,起码不会让女儿继续对我失望!”语气冷然,说到末尾,眼中却已含了泪。
她的女儿袭胧,为着五年前她不肯为老四出头,对她失望至极,负气去了娘家,每年肯回来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月。
嫡子明白她的为难之处,不走近,女儿鄙视她与父亲狼狈为奸,不原谅。这些就是她嫁给他袭兆谦的“好处”!
活到如今,折磨她最深的,便是那一份最珍贵的、最遗憾的那一份血脉亲情。
大老爷一听她说起女儿就心烦意乱,当即起身离去。
宁氏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到了门外。
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宁氏抬头望了望湛蓝色的夜空,群星璀璨,似一颗颗晶莹的泪。
萧飒的风旋起,在耳畔回旋,清晰可闻。
她站在廊下,良久不动。
如今最希望的,不过是袭朗一再如近日所为,惩戒这个从不曾尽责的作为父亲、夫君的人。
碧玉走过来,低声提醒她天色已晚。
宁氏颔首笑了笑,入室洗漱歇下。
翌日,宁氏去老夫人房里问安,惊见老夫人面如土色,当真是病重了。这叫个什么人?能给别人气受,却受不得一点儿气。她在心里好一番冷嘲热讽。
老夫人其实早就积郁已久,昨日火气被全然点燃,身子就受不住了。连续这些日子,袭朗、香芷旋就没做过一件让她顺心的事,这也罢了,且是每次都让她气恨难消,让她颜面荡然无存。
老夫人总是不能相信眼下出于败势——在这府中得势几十年,总是以为如今不过是个坎儿,迈过去就过了。偏生事与愿违,一再如此。年老了,反倒要被晚辈拿捏,那是个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消受。
二老爷见母亲如此,知道袭朋的事只能依照大老爷的想法去办,任由大老爷挑挑拣拣地选了几份价值将近九万两的产业,这才能够从账房支取了八万八千两银子,只等着袭朋的债主再有消息传来。
二夫人因着这些,前来请安后,坐在老夫人面前一再指桑骂槐地数落大老爷的不是。宁氏听了开头便道辞离去。
二夫人却继续喋喋不休的抱怨,全然不知询问一字半句老夫人的病情。
老夫人本就堵塞的心更难受了,不耐烦地摆一摆手,“我能不能活过去都难说,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二夫人这才自知失言,慌忙补救,连声询问老夫人感觉如何,有何不适,想吃些什么。
马后炮,傻子才会当真。老夫人愈发不悦,摆手让二夫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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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袭脩续弦的吉日。
香芷旋挺犯愁的,不知道明日该怎样行事。不露面,有些说不过去,是袭朗伤病,又不是她。露面的话,也是麻烦,前面的事摆着呢,捧钱友梅的场心里未免膈应。
袭朗却已有了主张,这日晚间歇下之后,道:“明日带我去你陪嫁的宅子住一两日?”
“嗯?”香芷旋抬眼看着他,“合适么?”
“我在外人眼中还是个病秧子,受不得喧嚣,避出去是情理之中。而你么,总要随行照看。我已吩咐下去了,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出门。”
“……哦。”原来是已决定了。香芷旋不满地看他一眼,“哪有这样的?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我宅子里的下人全无准备。”
“多带些人帮衬就是了。”
“……好吧。你可不准挑剔。”
“不会。”袭朗心说别挑剔的是你才对吧?唇畔噙着笑,他的手落在她腰际,滑进衣衫,寸寸上移,“你养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