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投怀送抱也不急于这一时啊,颐和。”
☆、第四十九章
半昏不紫的暮时,院里仅东西角边挂着两盏风灯,叮叮啷啷地晃荡着。
墙角的阴影下,谢安身不由己受制在李英知怀中,乍一看两人携手相偎,亲昵得如同缱绻深爱的情侣。
谢安心惊胆战防着李颀看过来,低声喝道:“放手!”
“不放。”李英知吃准她不敢太大动作,得寸进尺地低下头来,唇瓣若即若离地蹭着她耳垂,“我看你驻足不稳好心拉你,你却恩将仇报地瞪我?”
谢安急红了眼,气得咬牙切齿:“不放你可别后悔!”
“温香软玉在怀,有何后悔?”李英知恬不知耻。
谢安憋足了劲,张口狠狠咬在了他脖子上。
“嘶。”李英知痛得手一抖。
谢安趁机想逃,然而一瞬间李英知一把将她捉了回去,变本加厉地将人按在了墙上。风灯的光映在他凤眼里,幽幽的像只饿久了的狼:“你竟咬我?”
如果可能她不仅想咬他,简直想生吞活剥了他!谢安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她也不管李颀看没看到她和李英知的纠缠不清,当下她只想不遗余力地将这只衣冠禽兽狠狠地揍趴在地上。
“混蛋!”
然而两人巨大的体力差异在此刻毕露无遗,谢安那点拧巴的力气于李英知来说就和炸了毛的小猫挠上两爪子似的。他钳着她的手压在身侧,因常年习武而精干的身躯绷紧着贴在她身前,“咬我,还骂我?”
输人不输阵,谢安昂着头,死鸭子嘴硬:“骂你又如何!”
“不如何,”李英知回答地干脆,一口毫不留情地咬在了谢安的脖子上,位置分毫不差,报复得淋漓尽致。
“姨姨……”欢天喜地的小皇子一抬头咦了声,走近一步想将墙边上的两人看得清楚,“你们在做……”
十五大爆手速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默念着无数遍的“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将人拖到了一边。
李颀扒下他的手,因为气恼眼睛铮亮:“你为何不让我看姨姨和姨父!”
面对着这么点大,白纸一样的小娃娃十五十分地心塞,总不至于说你的姨姨正被她的政敌按在墙上,花前月下没事调个情玩玩吧?
迅速思考了一遍,十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大人与邵阳君二人正在商讨国事。”
“原来如此……”李颀捧着蛐蛐罐儿恍然大悟,老神在在地点头,“怪不得我总见母妃与父皇二人如此,原来都是在为国为民地操劳啊。”
“是啊,为国为民地……操劳啊。”十五仰头看天。
珊瑚哼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亲嘴就亲嘴,扯什么国啊民啊的。”
十五:“……”
那厢,谢安与李英知争斗了几回合尽数败下阵来后人焉了下去,破罐子破摔地靠在墙上任由李英知压着她:“邵阳君戏弄够了便松手吧,一个中书令,一个兵部尚书,这场面传出去叫人笑话。”
“谁说我是戏弄你?”
“不是戏弄,你这是做什么?”
“我总算见着了这世上真有你这样迟钝的姑娘家了。”李英知痛心疾首。
谢安冷眼看他。
李英知撩过她垂在肩上的发,卷在指尖:“我已做到这般,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口吻令谢安莫名慌了起来,慌得想堵住他的嘴,可又觉得反而小题大做,她梗着脖子反问:“看出什么?”
“看出我喜欢你呀。”
不知何时,庭院里只余下他二人,风灯的影子摇摇曳曳地铺在李英知身上,遮住他大半的脸庞,可那双凤眼却亮得像天穹的星子。
半晌,谢安干巴巴憋出一句:“我不喜欢你。”
“无妨。”李英知似早知她这个回答,没有任何异色,轻轻抵着谢安的额,眼中的笑意揉碎在灯火中,温暖而平和:“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便是了。”
谢安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出神,竟一时找不到言语来驳斥他的痴人妄想。
“反正总归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李大人自信满满。
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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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突如其来的告白于谢安,如同一粒石子落入了深渊之中,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谢安恍如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旧上朝下朝,期间拒绝过几次萧桐宴请的“好意”。起初萧桐尚和个婆子一样念叨,最近一次谢安婉拒时她露出神秘兮兮的了然神色来:“妹妹省得!有邵阳君那般英武人物夜夜侍寝,姊姊自然瞧不上也没精力应付其他男人了。”
谢安的脸色如同吞了黄连一样五彩斑斓,不过萧桐有句话深得她心。对,就算她和李英知有什么,那货也是在下承欢侍寝的角色!
毕竟那晚李英知在桐花台外公然持剑赶走男倌,独霸谢安马车的场景并非无人可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寂寞很久了的西京得了这么一个惊天八卦,立时传得如火如荼,很快所有人都知道谢安与时隔四年王者归来的邵阳君有了一腿,李英知自然也不意外。
这日谢安下朝后,赋闲在家的李英知用本传奇孤本打发走了李颀,悠然自得地等在谢安书房:“听说我们两有了一腿?”
“……”连受了许多刺激的谢安表现得颇为冷淡,讥诮道“是啊,不仅如此传闻中您邵阳君还是下面侍寝那一位。”
李英知闲然一笑:“这种事情嘛,在下面也别有情趣,要不我们今日试一试?”
试你个头啊!谢安面红耳赤地将砚台砸了过去。
别人怎么看谢安不在乎,她担心的是德熙帝的反应。
果不其然,忐忑地熬完一个早朝,德熙帝咳嗽一声:“谢爱卿,你随朕来。”
☆、第五十章
十日之后,谢心柳的棺椁从陈留运到了京城。那日,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无尽的雨水倒灌而下,狰狞的闪电撕裂云层贯穿在天地间。太平门前的汇金河在激烈的大雨下如同炸开了的锅,噼里啪啦的声响却衬得四周愈发的安静。
谢安执伞安静地站在桥上,她安静地直视着前方,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的脸庞,却是无喜无悲宛如死水般的平静。
她的身后是几个谢家子弟,前方则是几位宰相,才上任的李英知也在其中。借着与后侧官员说话的间隙,他已回头看了谢安好几次了,无论哪一次她的神态都如出一辙的平静。打量她的不仅是李英知一人,其他在场的官员或多或少地都看了她两眼,同情的几乎没有,大多数皆是幸灾乐祸的。朝中谁人不知,谢安能以女儿之身在短短几年内爬到这个位置,无非是靠着谢心柳这个堂姊不遗余力在德熙帝耳边的枕边风。如今谢心柳一死,她的这座最坚实的靠山一倒,宫中新人来得快得宠的也快,她这个宠臣还能得意个几天?
而任谁的目光来了又去,谢安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德熙帝自从得知谢心柳暴毙的消息之后昏迷至今,中间短短醒过来一次,呆呆看着空荡荡的宫殿顶,只说了句:“她的后事交给谢安去办吧。”一句话一口血,便再没醒来过。
谢安领完圣旨,在兵荒马乱的人群里恍若无人地跪了许久都没有动弹,旁边的内侍瞧不过去轻声提醒她:“尚书大人,地上凉快起来吧。”
她如梦初醒般地哦了声,朝着紧闭的宫门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缓慢地站起身来,旁人想扶她被她淡淡婉拒了。她一人踽踽独行在一重又一重的宫阁间,走出蓬莱店,穿过望仙台,直到走到了珠镜殿外。
四年间这条路她走了很多遍,哪怕闭着眼她也能一步不错地走过来,而它的尽头谢安更熟悉。廊下的宫灯,坛中的牡丹,假山中的角亭,甚至连池中锦鲤的数目她都能数得出来。
谢安站在珠镜殿的大门外,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谢心柳拿着金剪修着花枝:“哟,今儿来得真早。”
怎么会早呢……太迟了,她对那些虎视眈眈想除掉她们的人知晓得太迟,她对那些觊觎着太子之位的人防范得太迟,她终于知道那日安国公唇边冷笑的含义。
她怎么会以为他们想对付的是陛下呢!陛下是李氏正统,杀他等于篡权谋位,即便扶持李英知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们真正想动的人是去陈留奔丧的谢心柳!
李英知等谢安去而复返等了许久,即便他没入宫也知道里面大概是个什么光景。谢心柳出事的消息一传来,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李骏对他所说的话:“邵阳君请放心,我等必定为你扫去路上积石。”
他终究是李家人,没有当年李氏全族的鼎力支持也没有今日的邵阳君,这句话他只当听过却没有表态。因为他以为他们会对谢安下手,所以他并不多担心,有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家人多少会投鼠忌器。可从
谢安从宫中出来了,面色虽然苍白,但步履沉着,一丝不乱。
她走到李英知面前,说了一句:“心柳死了。”
然后看也没看他,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宫里连夜派人接李颀回宫,却被谢安坚定没有余地地拒绝了。在那个皇宫里这个孩子可以依靠的父母一个暴毙而亡,一个昏迷不醒,想捏造个事端取他性命比捏死一个蚂蚁还简单。谢心柳的死是她的疏忽,她决不能再让李颀重蹈覆辙。
如果谢安仅仅是李颀的姨娘,这件事或许能被看做是单纯的亲缘羁绊。可谢安是朝中大员,李颀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两者联系到一起便是她谢安软禁皇嗣,图谋不轨!
别人正愁着找不到借口扳倒她,她倒好把自己送到人刀尖上!
李英知一脚踹开被钉死的木栅栏门直闯谢安寝居,史思明妄图阻止结果被白霜在背后敲了一个闷棍拖到了角落里,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家公子展现似水柔情抚慰谢家女郎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让这个死娘炮来搅局!
寝居四面布幔齐齐拉下,里面昏暗得宛如深夜,谢安一人躺在榻上眼睛是闭着的,是睡是醒不知。小小的李颀也躺在她身边,显然他是清醒的,李英知一进来他就惊醒地坐起来:“谁?!”
李英知看着犹自不动的谢安皱起眉来,一手拉起李颀:“跟我走!”
“可姨姨……”小人儿惶恐地揪着谢安一片衣角不放。
谢安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睡意,冷冷地看着李英知。
皇帝派来的人等在外头,李英知没空与她多做解释,只是道:“你若还想做这二品尚书,就别把人交出去!”牵着李颀走到门口,他背对着谢安低低道,“你放心,宫里有我的人务必会护他平安。
谢安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终究重新闭上眼,疲倦地翻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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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再见她已是五日后的今日,重现人前的谢安举止从容,沉重的紫袍穿在她身上贵气凛然,笔挺地立于拱桥之上,漠视着周围一切试探之色。这样完美的姿态,纵然是那些看她不顺眼,等着她倒台的也不禁为之所震慑,竟生出种不敢与她直视的局促感。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仪容姿态,李英知看着谢安,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才应该是这里的主人。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悄然流逝。迎接谢心柳棺椁的都是一些位高权重的大员,这些大人平日站得最久的就是早朝,有时候身体欠佳不愿站皇帝还要赏他们一把椅子坐坐,眼下为了个妃嫔的棺椁等了这么久各个皆流露出不耐之色。
“生前骄纵,死后架子还摆得这样大!”出言不逊的是禁军统领兼大都护,也是看不顺眼谢安中的一员。在他看来,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侍奉老人,谢家这两姊妹,一个在后宫狐媚惑主,一个在前朝兴风作浪,搞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像个什么话!
与他心有戚戚焉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碍于谢安及她背后一帮谢氏子弟不敢多做口舌。
安国公李骏倒是诚心劝道:“死者为大,将军少说两句罢。”
王允淡淡看来一眼,眼梢挑起个讥讽的弧度,随即正色继续对着太极门。
正在大伙等不下去时,前方雨帘中跑出个灰色的人影,愈行愈近,直到诸人皆看清是宫门的禁卫。
“出什么事了?”大都护不耐烦问道。
禁卫望着这些个朝中重臣嗫嚅了半天嗫嚅出来:“贵妃的长兄将棺椁停在太极门前,不肯进宫。”
众人哗然,不肯进宫门算个什么事,难道要他们一帮三师三公,宰相将军亲自去将棺椁请进来不成。”
“不进就不进!老子不等了!”大都护气得脸红脖子粗,迈着大步要走,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拉住,朝着走出来的谢安努努嘴。
“我去看看。”在众人的眼光中,谢安执伞静静地走入雨帘中。李英知想跟过去,在触及到旁人刹那聚集过来的眼神时生生止住了步子,此情此景他确实没有什么资格随谢安一同去。
太极门下浩浩荡荡的扶灵队无声伫立,谢心柳的长兄谢雍堂堂七尺男儿噗咚跪在谢安面前,他眼中无泪,声音却是嘶哑:
“尚书大人!小妹蒙冤而死。若不能给出个交代,我与陈留谢氏满门怎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就这么去了?”
谢安看着灵车中黑色的巨大棺椁,她知道棺椁中没有谢心柳的尸体,她是“意外”葬生火灾之中,找到她时只剩下漆黑的焦骨。无法之下,她的亲族只能忍痛火化她,将骨灰殓入坛中送来京城。
谢安垂下眼帘:“心柳是我堂姊,兄长安心,我定会给她,给我们谢家讨个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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