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大抵明白她的心思,也就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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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回到房里,有点儿心神不宁。
她先是琢磨着晚间要怎样跟高进说话,随后,想到自己忽略的那个人——简西禾。
简西禾正经八百地与她诉诸心意,只有那一次。
而她与他,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算什么呢?
只能说是根本没有这种缘分吧。
他根本就不该对她侧目。
还需要单独找他说说话么?没必要吧?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有什么是他看不出的?
只是很感激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当然,高进就不需说了,待她从来就是这样。
要是她还是身在沈家的沈云荞,怎么可能有这种自己选择的余地?谁肯给她?要是没下狠心跑出来,要是没在杭州落难时得到俞仲尧和高进相助,如今的自己,要么任命做了别人的填房,要么生无可恋一脖子吊死——她那种日子,比洛扬稍微好一点儿,比起旁人,是数不尽的难堪。
所以一次次地庆幸、感激。也正因为生涯里的这一场柳暗花明,她才得以抛下世俗的眼光,去面对去经历所遇情缘。
自己又何尝不曾茫然失措,何尝没有在一点点成长。
从来也不是对姻缘抱有乐观态度的人,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想法已在慢慢改变。
经过的那些风波险境,对高进来说,可能只是最寻常的事,对于她来说,心魂已经几次受到了震荡。
人到底还是该有个人携手一起走过。她与洛扬,已根本不可能按照当初的打算度日。是清楚,就算是她拒绝了高进、洛扬如何都不肯与俞仲尧携手,俞仲尧也会带她们回京,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俞仲尧和高进就是那样的人,情意之中不会强人所难;但如果是出于一片好心,他们是不介意强人所难的。
何其幸运。
其实以前有过的担心还在,并不敢笃定回到京城之后,高进依然不言悔。
可是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最起码现在的他值得她珍惜,一日日的让她开始关心他,也一日日的被他的关心温暖。
不经历儿女情长,不见得就能过得多好;而经历了儿女情长,也不见得就过得很差。
想通了这些,事情就简单了。
高进回来的有些晚——先与方同叙谈许久,又找阿行一起商量着安排好几件琐事,这才得了空。
沈云荞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书,见他回来,与昨夜一样,喝了不少酒,便又添了几分迟疑——要怎样跟他说呢?
高进到了她近前,拿过她做样子的书,看了看封皮,“从南烟那儿拿来的?”
“嗯。”沈云荞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又喝酒了?三爷喝得少了,你却是越来越贪杯。”
“三爷不是有人劝着么?”高进笑着把书还给她,转身歪在大炕上,“说起来,你不是闲来也爱喝几杯么?这段日子怎么也没了兴致?不喜欢这儿?”
“我得先管好自己,才好意思规劝别人。”
“行,我知道了。”高进说起正经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沈云荞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懒得说了。问他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他说是的话,自己说同意?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前打着不走后打着倒退的小毛驴性情?
她想了想,索性道:“早饭是你给我做的?”
“嗯。怎样?”
“特别好吃。”她语声很柔和,“怎么对我这么好?”
“想让你早点儿良心发现,答应嫁给我。”高进侧头看着她,目光柔柔的,“这可不是我故意要提起的,是你问到这儿了。”
她点头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
高进心头一动,坐了起来,起先想问她现在是怎么想的,转念便放弃,下地走到她近前,俯身撑着座椅扶手,近距离地看着她,“答应我,好么?”
沈云荞往后挪了挪身形,她有点儿慌乱,却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
“真的?”高进因为这样大的一份惊喜,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近前,“云荞,这件事我可绝不允许你反悔。”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沈云荞抬手推他,嘴里则揶揄道:“不过呢,要是你明日酒醒了忘记了这件事,那就当我没说。”
“我又没喝醉。”高进笑得现出一口白牙,随后又再次趋近她,“但是现在却是真的醉了。”
“得了,没别的事了,别跟我胡闹。”
高进笑得坏坏的,“那可不行。我们现在算是情投意合了吧?好多事儿要做。”
“你给我滚。”沈云荞才不会由着他,用了些力气推他。
正闹着的时候,落翘在门外道:“高大人,出事了——付程鹏死了。”
两人俱是一愣,异口同声:“怎么回事?”
☆、第66章
66
付程鹏死之前,去见了姜氏。
入夜之后,即将打烊的时候,付程鹏到了醉仙居,坐在大堂,神色恍惚地望着门外。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落在地上的微红光影似水波一般泛着涟漪。
蒋轩上前去问道:“您来是用饭还是——”
付程鹏迟缓地看向蒋轩,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蒋宁的侄子,你双亲和姑姑都死在我手里。可你见了我,倒从没有个义愤填膺的样子。”
蒋轩微笑,不予理会,“要不是来用饭的,就请回吧,小店已经打烊。”
见到付程鹏,怎么会无动于衷。双亲、姑姑的仇,他一直记得。但这并不能成为情绪摆在脸上的理由。只有自己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才能奢望报仇雪恨的一日。在地位势力悬殊的情形下,动辄痛斥仇人的罪行,是自不量力。自己若再遭了毒手,便只是个笑话。
“我要见姜寒伊。”付程鹏缓声道,“如今她已得了庇护,没道理还不敢见我。”
蒋轩亲自去知会姜氏。
姜氏听了,沉吟片刻,起身去了前面。阿行两名手下跟在她身后。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灯光中的付程鹏独自坐在那里。
是年近五旬的人了,面容要比年纪年轻十岁,身形依然挺拔。面貌一直都是很出众的人,但在姜氏眼中,他只是个亲手毁了自己半生的恶魔。
姜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座。
过了好一阵子,付程鹏才出声道:“今日,付家起了内讧,清宇和几名管事要造我的反——管事是阿锦的心腹。”
阿锦是付珃的小名,付琳的小名是阿绣。
一开口,他竟与她说起家事,姜氏有些意外,却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大半的产业,都已落到他们手中。清宇跟我闹着要分家——说分家客气了,他是想将我撵出去。”他自嘲地一笑,“是该如此。当初他娶妻,我并不同意,刁难他发妻的娘家人。他发妻冒着大雨,在我门外跪了整日,求我饶过亲人。是从那之后,落下了一身的病,常年卧病在床。清宇在那之前,就疑心是我毒杀了他生母,在那之后,恨我入骨。早就料到了,我晚年不得善终。”
什么事都会有个原由,还好,他清楚。
只要是他身边的心里的人,没一个能过得舒心。
“阿锦和阿绣就更不需提了。”付程鹏语声平缓,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两个人从小就不安分,处处与我作对,我实在是厌恶得紧。如今一个是死路一条,另一个不知所踪,恐怕也是活不成了。再有一个玥儿,这些年我都不闻不问,她对我自然一丝情分也无。我膝下三女一子,没一个在意我的。”
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姜氏这样想着的时候,付程鹏也对自己如今情形有了结论,“曾有多伤人,日后便会被十倍百倍报复。”
姜氏这才看了他一眼,奇的是他居然平静下来,浮现在唇畔的笑容都现出了罕见的平和。
“一晃,一生就过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曾立志要成为风溪最惹人艳羡的人物,要给家族、风溪留下点儿世代受益的东西。有那么几年,一直为此尽心尽力,直到遇见你。大半生的孽债、血债,都是因你而起。不是你的错,是我参不透走不出情障。我欠你最多。”
姜氏牵了牵嘴角,目光荒凉。他因她做过的事,绝不是一句亏欠就能概括。他偏激、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报复才能解恨?一死不足以解恨。若是折磨,又不能折磨到他心魂——他不会认为这些年做错过什么,至死怕是也不肯忏悔。
“你们都恨我入骨,都盼着我成为阶下囚,亦或街头乞讨埋骨荒野。”付程鹏微笑,“恨了这些年,你们早已习惯。待我死后,找到个新的事由怕是都不易。”
姜氏依然沉默不语。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话想说,亦是明白,说了也不能刺痛他。
付程鹏缓缓起身,凝视她片刻,举步往外走,“道辞。与其看你先行一步,不如我先离开。”
姜氏到此刻已明白,他是来道别的。
初时有心知会俞仲尧,后来想想,算了。留他在尘世多一日,便多一日不能释怀。风溪又没有人间炼狱,天大的过错,到最终不过一死。
若是想尽法子折磨他,让他再度陷入疯狂,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那就这样吧。
但愿他说到做到。
他没说错,恨他已成为她多年的习惯。但是仇恨只是她生涯的一部分,最在意的是女儿。
已经发生过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的是非,不能忘,要始终引以为戒。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更该珍惜如今得到的。
以前没这份胸怀,母女团聚之后,心境才开朗起来。
付程鹏步行回到付家。路上,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身上。这大抵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秋日已逝,冬日已来。
雨势很快加大,到付家大门外的时候,他周身已全部湿透。
进门前,他回首望向醉仙居所在的方向。入目的却只有苍茫夜雨。
外院里灯火通明,付淸宇和管事们还在争论着产业如何分配、让他搬到何处。
那些都不关他的事了。
已经累了,该回去了。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为笑柄?
付程鹏径自去了酒窖。
他平生滴酒不沾,存放的好酒只是用来款待宾客。
但是今日要破例了。
不会有人为他奉上送行酒。没关系,自己送自己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