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竭力忍住眼泪,不屑地冷然反问:“殿下知道了又怎样?你们作下的孽,我有什么好怕的?”
曹氏嘿嘿一笑,语气中竟带着几分露骨的威胁:“裴娘子是殿下的枕边人,自然最了解殿下的性子。若是殿下知道,您和他还有这么一层血淋淋的家仇……呵呵,就算殿下念及旧情,还能继续留您在府上,可如今的这份宠爱,恐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紫芝的心咯噔一沉,咬着牙恨恨地问:“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曹氏竟毫不惧怕,一脸皮笑肉不笑地说:“奴婢虽身份卑微,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裴娘子杀了奴婢事小,若是让殿下觉得您心肠狠毒,那可就……”
“狠毒又怎样?”紫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未及曹氏说完,就已从发间拔下一根赤金长簪,猛地向她咽喉处刺去,“从前你打我骂我欺侮我,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痛苦的事情给忘了,你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咄咄相逼!告诉你,我才不怕呢……”
曹氏躲闪未及,脖颈处的皮肤被金簪刺破,鲜血汩汩而流。
“哎呦!”没想到紫芝真敢下手,曹氏痛极之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地破口大骂,“呸!小贱人,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来杀老娘我?攀上了盛王殿下的高枝儿,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下贱的浣衣婢么?他娘的,大不了我今天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咳咳……”紫芝的脖子被她紧紧卡住,痛苦得几乎要窒息,咳嗽了几声,却根本喊不出声音来,急得满脸通红。她挥动着四肢想要推开这壮硕如山的老妇人,却始终是徒劳,奋力挣扎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
今天,该不会就要死在她手里了吧?
☆、第117章 恩仇(下)
武宁泽走进朗风轩的月洞门时,侍女们正聚在花树下一起玩斗草的游戏,远远地就能听见小姑娘们欢快的嬉笑声,宛如廊檐下悦耳的风铃。庭中天高云净,樱花似雪,三月里的灿灿暖阳洒落在身上,让人觉得格外舒服。阿芊知道武宁泽乃是自家主人的旧友,一见他过来,忙含笑迎了上去,招呼道:“武先生来了,可是有事要找我们裴娘子么?”
“嗯。”武宁泽微笑颔首,把手中拿着的一只青碧色琉璃小瓶递给她看,“前几日听裴娘子说想喝以前我调的那种木樨清露,这时节只能去外面买些干桂花来,好不容易才调成了这一小瓶,就赶紧给裴娘子送过来尝尝鲜。”
“早就听说武先生最擅长做美食,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见识见识您的手艺啊?”阿芊半是玩笑地恭维着,伸手一指庭院正中的那间上房,“裴娘子正在里面和一位老嬷嬷说话呢,吩咐我们不要进去打扰,武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在这里等一等吧,正好还能和我们一起玩斗草。”
武宁泽忙笑着摆了摆手,道:“我自己在这儿等着就好。你们女孩子家玩的游戏,我就算了吧。”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阿芊方欲进去收拾,却又听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苍老喑哑,显然并不是紫芝的,听起来就像是说书先生故事里讲的深山老妖。
“裴娘子?”阿芊被吓了一跳,想推门进去看看却又有些胆怯。
“裴娘子,你没事吧?”就在她犹豫之际,武宁泽率先一步推门闯了进去。
紫芝被曹氏紧紧扼住咽喉,身子抵在房间一角的书案上,手里的金簪早已掉落在地,挣扎间踢翻了胡凳,碰倒了花瓶,弄得屋内一片狼藉。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在她手里……就在快要窒息的一瞬间,紫芝的手摸索着在身后的书案上抓起一方砚台,用尽全部力气往曹氏的头上狠狠砸去。
一下,又一下。鲜血迸出,染红了她柔嫩白皙的手指。
“贱婢!”曹氏痛得哇哇大叫,却始终不肯松手,愈加发狠地挥拳怒打紫芝,“他妈的,居然敢动手?看老娘我今天不打死你!”
“住手!”武宁泽怒火中烧,几步冲上前去拉开曹氏,一脚将这壮硕的老妇人踹翻在地。
曹氏“哎呦”一声倒了下去,脑袋不偏不倚地磕在几案边缘的尖角上,顿时流血如注。她本已上了年纪,头部又刚刚几次遭到硬物重击,如今失血太多,整个人便一下子昏死过去。
武宁泽扶住惊魂未定的紫芝,再度关切地问:“裴娘子,你没事吧?”
紫芝抚着几乎被掐断的脖子咳嗽了几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半晌,却仍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武宁泽心疼不已,不禁暗暗责怪自己为何没能早些过来。侍女们也都跟了进来,然而一嗅到屋内浓烈的血腥味,又都站在门口瑟缩着不敢靠近。
武宁泽毕竟比她们年长一些,遇事要冷静得多,温言安抚了紫芝几句,便对众侍女吩咐道:“阿芊姑娘,麻烦你去找几个内侍来,把这犯上作乱的老刁妇抬出去,交给马总管处置。白芷姑娘,你们几个赶快去打些清水来,把屋子收拾干净。”
“是。”侍女们齐齐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出去做事了,有几个胆小的竟被吓得有些走不稳路,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不一会儿,就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内侍过来抬人,伸手一探曹氏的鼻息时,不禁都骇得变了脸色。
武宁泽察觉有异,忙问:“怎么了?”
其中一名内侍吓得退开几步,颤声道:“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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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李琦走进朗风轩的卧房时,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幽暗昏黄的烛影下,紫芝斜搭着一条被子侧卧在床上,面朝里侧,头枕着自己的小臂。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笑道:“哎,怎么这么早就睡了,都不等我?”
紫芝并没有睡着,缓缓转过身来抬眼看他,目光忧郁而迷惘,衣袖上用金线绣成的宝相花纹,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印出几道浅浅的凹痕。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李琦微笑着拉她起身,指了指几案上的一个食盒,“早就听李少监吹嘘他们家厨子的手艺是如何如何的好,今日一尝果然不错,就给你也要了几样特别好吃的点心。听阿芊说,你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来,快吃点儿,别饿坏了。”
一听说有好吃的,紫芝竟也扬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一双哭红的大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走下床去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面盛着一碗糖蒸酥酪、一碟水晶龙凤糕、一碗杏酪饧粥,皆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甜食。被曹氏这一闹,她一整天都未曾好生吃饭,此时方觉腹中饿得厉害,一时也顾不得仪态,坐在几案前便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烛心结了一枚硕大的灯花。李琦拿起一把小银剪刀轻轻挑了挑,然后坐在她对面,拄着下巴微笑着看她大快朵颐,目光温和而宠溺。看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提醒道:“你急什么?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
摇曳的灯火下,他的笑容明亮而温暖,如雨后晴空般澄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紫芝与他相视一笑,双颊微微红了红,口中喝着温热甘甜的杏酪饧粥,心里也觉得暖洋洋的。然而,就在这温情蕴藉的一瞬,曹氏沾满血污的狰狞面孔又在她眼前浮现,那刺目的鲜红,浓烈的血腥气……他,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为他效忠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又怎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呢?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以后又该怎样看待她?
紫芝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手中的羹匙渐渐停了下来,眼圈儿一红,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我今天……”
仿佛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他只是一笑:“先吃吧,一会儿再说。”
紫芝便乖巧地不再说话,埋头一心一意地把碗中饧粥食尽,然后才鼓起勇气抬首与他对视,声音低得近乎于忏悔:“我、我杀人了……”
“嗯。”李琦只淡淡应了一声,隔着几案伸手摸了摸她脖颈处的一处淤青,语气颇为关切,“疼吗?还伤到哪儿了?等明天一早,我就叫人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紫芝摇了摇头,小声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知道。”李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话,温和的声音中仿佛有一种能使人安定的力量,“曹氏以下犯上本来就是大罪,怎么惩罚都不为过。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我会替你善后,不会让别人背地里说你闲话。”
紫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引袖拭干眼角泪渍,沉默半晌,忽然有些孩子气地问;“我做了这样的事,会不会……会不会被你讨厌?”
“不会。”他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真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嗯。”他微笑着点头,“真的。”
紫芝终于放下心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心中压抑许久的恐惧与委屈也全都爆发出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在烛火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好了,没事了。”李琦走到她身边坐下,把饮泣的女孩儿揽入怀中,好言安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深宅大院里难免有刁钻的下人,你心肠太好,少不得要事事被他们算计。那天曹氏鞭打婢女的样子咱们也都看见了,十分狠毒的一个老妇人,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绝不是你的错。”
紫芝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如梦呓般喃喃低语:“她害死了我姐姐,今天又跑来勒索我,还使劲掐住我的脖子,弄得我喘不上气来……我好害怕,就用砚台砸她,然后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淌到了我的手上,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总觉得有一股子腥味儿……我从来都没这么害怕过,从来都没有……”
“紫芝,你还记得吗?去年在风泉山庄的时候,你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些斗争注定不可避免,只有赢了的人才能好好生存下去,如此情形之下,人们为求生而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理解的。我深以为然,所以更觉得你不应该为此事太过自责——”李琦略一停顿,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骤然凝聚起来,一字一句地继续说,“毕竟,对敌人宽容仁慈,任由他继续伤害你和你所在意的人,那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紫芝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任泪水在面颊上渐渐干涸,神情中再无一丝惶惧。静夜里,有清脆悦耳的响声从窗外随风飘入,叮叮当当,依稀是风铃的声音。
☆、第118章 王妃(上)
自从高珺卿来盛王府做女侍卫之后,紫芝就有了性情相投的玩伴,二人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感情愈加亲密如姐妹。见高珺卿武艺非凡,紫芝竟也突发奇想地提出要随她习武,功夫还没怎么学,就一口一个“师父”地叫了起来。如今天气渐热,两个人便时常去后苑的水榭中纳凉,吹吹清风,聊聊心事,小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这日午后,紫芝与高珺卿在水榭中对面而坐,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水蜜桃,一边对她笑道:“师父,你们家裴郎将对你可真好,知道你喜欢吃桃子,一到夏天就特地去乡下给你买来这么多最大最新鲜的,倒是让我也跟着享口福了。”
“这有什么,你们家盛王殿下待你岂不是更好?”高珺卿调皮地扬了扬眉毛,一把小团扇在她手里竟也被摇出了一股风流倜傥的韵致,“几个桃子有什么稀罕的,你呀,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人家盛王殿下都能飞上天去给你摘下来。”
紫芝被她逗得一笑,口中的桃汁险些呛了,正欲开口继续和她说笑,却见几位靓妆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水榭,为首的两位正是许倩和吴清越。自从上元那日被盛王在家宴上当众斥责之后,许倩着实安分了不少,此时一见紫芝也在,忙恭恭敬敬地依礼拜了下去,道:“妾许氏给裴娘子请安。”
其他几位姬妾不敢怠慢,也都跟着她向裴孺人行了大礼。紫芝忙站起来向她们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几位娘子莫要拘礼,都请起来吧。”
众女道了谢,起身后皆低眉敛首地站在一边,默然不语,全无平日里的那股子活泼劲儿,水榭内一时气氛颇为沉闷。吴清越向众人扫视了一眼,似乎是想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微笑着开口道:“真巧,原来裴娘子也在这里纳凉呢。刚才我们几个姐妹闲聊,还说这几日怎么没见裴娘子出来,不知裴娘子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吴娘子关心。”紫芝客气地应了一句,笑容得体,“我挺好的,就是这几日旧疾又犯了,有些不爱出门走动。”
许倩闻言也露出一副关切的神色,接口道:“裴娘子这病还是去年为殿下挡剑时落下的吧?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正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裴娘子应该请个太医来开些补药,多多保养才是。裴娘子是咱们府上的当家人,如今殿下忙着迎娶新王妃,诸事繁杂,想必裴娘子也要跟着忙碌吧?不过还好,等过一阵子王妃正式过了门,成了咱们的当家主母,裴娘子也就能清闲些了。”
盛王年将弱冠,却一直没有迎娶正妻,皇帝李隆基近来便开始为他操办婚事。王妃的人选早已定好,是当年武惠妃在世时亲自为爱子挑选的——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县侯杜暹的嫡孙女杜若。紫芝亦听人说起过这位相府千金,虽不曾谋面,却也能想象到她该会是何等完美的女子,雍容高贵,姿容倾城,与盛王又是何等的般配。
见紫芝沉默,高珺卿便知许倩这话正戳到了她心中痛处,生怕她为此忧心伤了身子,忙挽住她的手道:“裴娘子,你这几日身子不好,出来这么久一定累了吧?走,我陪你回朗风轩歇着。”
“嗯。”紫芝顺势点头,微笑着向众女告辞,“几位娘子慢慢聊吧,我有些累了,就不奉陪了。”
许倩等人自是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毕恭毕敬地将紫芝送出水榭,见这位素来得宠的小美人儿如今身形消瘦、神色黯然,眸中不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心里更别提有多畅快了。待二人走远,这些长日无聊的女子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二人一走出水榭,高珺卿就好言安慰道:“紫芝,你千万别因为这事难过,盛王殿下待你是何等情意,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么?父母之命不可违拗,殿下娶那位杜王妃回来,也不过是留在府里当个摆设罢了,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有难过。”紫芝浅浅一笑,神色间却分明有种深深的落寞,“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家中爹爹的那几个姬妾,为了争宠整日与我娘明争暗斗,小时候我最瞧不起她们了,走路都要故意避着她们。不过现在想想,其实她们也挺不容易的,等过些日子王妃入了府,我自己也会处在那样尴尬的位置上吧?”
“你和她们怎么能一样?”高珺卿当即反驳,却又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继续安慰她,只得信誓旦旦地说,“总之,我觉得殿下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薄情人,他心里最喜欢的肯定还是你,我替他保证……唉,不过想想也是,这王妃要是能让你来当就好了。”
“王妃之位何等尊贵,岂是我有资格觊觎的?”紫芝微微摇头,目光望向天际时似有无限感慨,“自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珺卿,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裴郎将虽非皇室贵胄,却可以与你倾心厮守、白头到老,真真正正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二人一回到朗风轩,就见侍女阿芊从里面迎了出来,含笑嗔道:“裴娘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才殿下还特地过来看你呢,听说你和高姑娘出去散心,便又走了。”
紫芝眸光一亮,随口问道:“殿下又出门了?”
“是啊,殿下他……”阿芊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向她解释盛王的去向。
紫芝却已经明白,亲王纳妃绝非小事,有许多繁琐的程序需要他在婚礼前一一完成,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等。一想到那位高贵美丽的杜家千金即将成为他的正妻,紫芝心里便觉得有些酸酸的,正自黯然间,忽见书案上多了一张铺开的白纸,纸上洋洋洒洒地题着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她认出了他的字迹,不禁扬起嘴角甜甜地笑了,刹那间只觉心中的乌云尽被清风吹散,整个世界都洒满了耀眼的阳光。
☆、第119章 王妃(下)
亲王纳妃严格遵循六礼,仪式异常繁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册命等仪式就用了三个多月,待到正式迎娶时,早已过了盛夏。李琦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妃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对于这桩谨遵父母之命的婚事也全无兴趣,只是任凭手下人替他操办着,每每耐着性子为此事而忙碌时,心中只觉得烦不胜烦。毕竟对于宗室亲王来说,娶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做正妻只是一种政治联姻的方式,而与感情无关。
待到婚礼那日,碧落等侍女服侍他穿戴婚礼所需的衮冕时格外小心,生怕自己一时不慎惹他无名火起,连累众人受责。马绍嵇见盛王面色不豫,忙好言劝道:“殿下,迎娶王妃是大喜事,您总该高兴些才是吧?臣听说,这位杜王妃可是咱们长安城有名的大美人儿,多少王孙公子都争着抢着去她家里求亲呢,好在娘娘早就替殿下把亲事给定下来了,没让别人抢了先。”
“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回家,有什么好高兴的?”李琦不停地摇着扇子,如今虽已到了夏末,然而经过这一番繁琐的穿戴,他仍是热得汗流浃背,“人长得美不美倒无所谓,只要性情好,不是个母老虎就行。”
马绍嵇递给他一盏加了碎冰的西瓜汁,赔笑道:“殿下就请一百个放心,娘娘亲自替您挑中的人,那还能错的了?”
黄昏时分,李琦依照礼制着衮冕、乘辂车至杜家亲迎,将王妃杜氏接回到王府的新房中行合卺礼。新娘障面用的画扇此时才被撤去,王妃杜若端坐于锦绣销金帐中,身着青色褕翟,头戴九树金银杂宝花钗,肌骨莹润,仪态优雅,那艳媚无双的容颜竟让房中装点的几颗硕大夜明珠都显得黯然失色。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定格在新婚夫君衮服的玄色下摆上,唇角扬起一抹欢愉而羞赧的笑。
她的美丽着实令他颇感意外,然而……
李琦乍见她容颜时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自己的一颗心便咯噔沉了下去,不禁暗暗叫苦:天哪!怎么……怎么会是她?阿娘替我选中的所谓名门淑媛,难道竟是那日在东市大街上遇见的那只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母老虎么?
杜若却并未认出他来,偷偷抬眼窥去,见自己的新婚夫婿如此倜傥俊美、气度非凡,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待二人饮过合卺酒之后,侍女们便依次退下,房间内只剩下新婚的盛王夫妇并肩坐在床边,一时默默无言。
“殿下……”见他久不说话,杜若忍不住用柔媚的眼波瞥了他一眼,含羞微笑,“殿下看起来真是面善得很,就好像……好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似的。可见,妾与殿下果真是很有缘呢。”
“嗯,的确是见过。”李琦终于开口向她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沉而好听,“王妃不记得我了吗?去年春天,我们在东市大街上遇见过一次……不过,你不记得我也属正常,毕竟那时在你看来,本王只是一介‘市井贱民’而已,身份不值一提,又如何能入得了你杜大小姐的法眼呢?”
去年春天,东市?杜若被他说得一怔,旋即想起去年堂姐杜萱嫁入忠王府为孺人之前,她们曾结伴一起去逛东市,那一天,她似乎的确遇见过这么一个人。她只记得自己那天特别倒霉,先是被一个沿街卖杂货的小姑娘用油饼弄脏了裙子,索要赔偿不成,又险些被那小姑娘的同伙捏断了手腕——那种疼,她如今回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天哪,难道他就是……
她一向脾气不好,那日气急之下口口声声地骂他们是“市井贱民”,还动手要打那个小姑娘……完了完了,这次可真的惹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