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别过头去,疲惫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过她滚烫的面颊,在衾枕上留下一大片湿冷的水痕。
而窗外,风雨凄凄。
☆、第15章 夜访
暮色渐浓,紫芝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辗转入梦。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柔软的手轻抚她的脸庞,为她拭去颊畔残泪,动作甚是温柔。小姑娘烧得双颊通红,手中紧握着那把断了齿的半旧桃木梳子,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喃喃地唤了一声:“姐姐……”
空气中仿佛有那人甘淡的衣香弥漫,陌生的味道,却无端地令人觉得心安。半梦半醒时,紫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警觉之下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她勉力睁开双眼,只见幽暗的灯影下,一袭银红色华裳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端庄温婉,气韵高华。
“尚……尚宫大人?”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紫芝不禁失声惊呼,只当是武惠妃又派人来施刑责难,吓得直缩了缩身子。
“别怕。”刘尚宫倒是难得的神色和悦,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是盛王殿下让我来的。”
“盛王殿下……”紫芝稍稍松了口气,一提及那个时而冷峻时而温和的少年,眼眸中却又有泪光晶莹闪烁。
“殿下心里很惦记你,只是你们这里住的都是女孩子,他不太方便过来,就让我先来看看你。”刘尚宫语气温和,见她挣扎着欲起身见礼,忙伸手扶住,“你身上有伤,快别动。”
紫芝复又侧卧在床上,用衣袖拭去眼中泪水,诚惶诚恐地说:“奴婢……奴婢多谢尚宫大人关怀。”
刘尚宫点了点头,又说:“盛王殿下这次下令处罚你,实在是出于无奈,你心里别怪他。”
“奴婢不敢。”紫芝心中惊惶,连忙出言解释,稚嫩的嗓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奴婢虽年少无知,却也明白事理,这次……若非有殿下庇护,奴婢早就没命了。”
刘尚宫垂目凝视她良久,却忽然笑了笑,说道:“殿下知道你受了委屈,生怕你一时想不开,非得让我过来宽解宽解。当时我就说,那些小宫女们见了我,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呢,况且我这人平日里凶巴巴的,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来了也没用。殿下却不听,还说他只信得过我一个,好说歹说地把我给推了过来。可是你看看,现在我非但没能把你劝好,只怕啊,反倒要把你给吓出病来。”
紫芝先是一怔,随即也抿嘴笑了笑。她能听得出这位女官言语中的善意,于是便也不再满心防备。深宫中卑微如她,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还能有人这样和颜悦色地陪她说说话,终究是一件幸运的事。小姑娘揉了揉哭红的眼睛,试探着说:“尚宫大人,您回去之后,请替我谢谢盛王殿下吧。”
“这我可不能答应你。”刘尚宫又是一笑,见这小女孩儿面露失望之色,才继续道,“你若有什么话,等身子好些时自己去跟他说,岂不是更好?”
紫芝双颊一红,神色却露出凄凉之意,黯然道:“我伤成这样,只怕是活不长了……”
“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些傻话?枉费殿下这样看重你。”刘尚宫轻声斥责,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时只觉得烫得如炭火一般,心中颇为怜惜,于是好言安慰道,“我看出殿下有心护着你,就没让他们下重手。太医也来看过了,说只是些皮肉伤,并没损及筋骨和五脏,不碍事的。只是你这风寒来得太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大病,养几天也就好了。”
“真的?”紫芝似是不信,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尚宫。
“我何苦骗你?”刘尚宫抿唇一笑,温和地说,“盛王殿下从来都不管别人的闲事,这次为了你,可算是破例了。他还让我转告你,说等你把伤养好了,还想找你去一起下棋呢。”
紫芝低垂着眼睑,含笑嘟囔道:“输一次就要罚二十两金子,我可再不敢玩了……”
刘尚宫打开旁边几案上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碗汤药来,对紫芝说:“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现在还温着呢,快喝了吧。”
紫芝撑着床慢慢坐起,双手却仍是软绵绵的,几乎连药碗都端不住。刘尚宫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药碗接过来,盛了一勺药汤送至她唇边。紫芝几乎怔住了,勉强咽下口中温热苦涩的药汁,含泪道:“多谢尚宫大人……奴婢身份卑微,怎能让您……让您为我做这些……”
刘尚宫微微一笑:“既然殿下让我过来,你也就别再拿我当外人了。以后每天,我都会让宫人把药煎好给你送来,你别忘了要按时服下。”
紫芝再次含泪道谢,须臾,又怯生生地问:“尚宫大人,我闯了这么大的祸,公主会不会把我撵回到掖庭局去?”
“太华公主不是性情严苛的人……”刘尚宫略一沉吟,提议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就主动去向太华公主赔罪,言辞恳切些。我想,公主是不会为难你的。”
紫芝乖巧地点了点头。待她将药饮尽,刘尚宫便轻轻扶她躺下,又问:“我见你谈吐不俗,想必也是出身诗礼人家的孩子吧?”
“奴婢是罪臣之女。”紫芝双眸一黯,再度提起那段她最不愿意回想的往事,“家父裴珩是进士出身,曾官拜从四品秘书少监,后来因罪被削去官职,流放西北。奴婢因是未嫁的女眷,便与姐姐一起没入掖庭为奴。”
“宦海沉浮,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了。”刘尚宫轻声叹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的,竟也是这般不容易……宫中处处都是危险,你以后做事千万要小心些,可别再出这样的差错了。”
“是,奴婢记住了。”紫芝点头答应着,见刘尚宫目光温柔,又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尚宫大人,其实……那瓷枕真的不是我摔坏的。”
“我猜到了。”刘尚宫丝毫不觉得意外,语气平静地说,“只是你也应该明白,身居上位者往往没有耐心去查什么真相,他们只相信自己眼前的事实,找几个可怜人来出气罢了。就像那天在回心院,被我杀死的那个宫女,其实是不小心替你顶了罪吧?”
“您……您还记得我?”紫芝大为惊讶。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刘尚宫微笑着说,“你来翠微殿没多久,就颇受太华公主宠信,难免有几个气量狭窄的小人看你不顺眼,背地里给你使绊子。你若知道这人是谁,以后就自己多留些心,面子上却还是要和和气气的,别让人家看出端倪来。不是每次都能有盛王殿下这样的好人来帮你,想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凡事就都得靠自己。”
刘尚宫话音刚落,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落桑还未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由蹙眉嚷道:“紫芝,你在屋里弄的什么劳什子?呛死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紫芝连忙道歉,“是我喝的药,味道太重了些……”
房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颇为昏暗。落桑随手关上门,见床前坐着一个陌生女子,心中顿觉不悦,厉声斥道:“紫芝,你好大的胆子!未经公主同意,竟敢随便带生人到翠微殿来?等我明天回禀了公主,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紫芝方欲解释,却见刘尚宫眼波一横,侧头对落桑沉声道:“放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落桑方欲回嘴,待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尚宫大人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刘尚宫冷冷一笑,也懒得理她,转头对紫芝和言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吧,凡事都把心放宽些,别总是胡思乱想。改日若得空,我再过来看你。”
紫芝含笑点了点头,诚挚道:“尚宫大人,谢谢你。”
“哦,对了。”刘尚宫才站起身来,又忽然想起一事,“殿下还让我问问你,想吃些什么好吃的,我好叫人给你送来。”
紫芝笑着想了想,一双大眼睛都欣喜得亮了起来,甜甜地说:“我想吃栗粉糕,桂花糖蒸的那种。”
“这个容易。”刘尚宫点头笑道,“你且安心等着,明天一早就给你送来。”
见刘尚宫要走,落桑存心要去巴结一番,忙膝行几步抢着过去开门,谄笑道:“尚宫大人慢走,外面还下着雨呢,您当心脚下路滑。这夜也深了,您身边可有宫人跟着么?不如奴婢伺候您……”
刘尚宫却恍若未闻,行经她身边时,只冷漠地瞥了这奴颜婢膝的宫人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
目送着刘尚宫出门,落桑这才敢站起身来,仔细掸了掸衣裾上的尘土,凑到紫芝床前笑道:“紫芝妹妹,原来你还认识尚宫大人啊,怎么不早说呢?”
紫芝默默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妹妹。”落桑亲热地唤她,讨好似的俯身拉住她的小手,仿佛二人之间从不曾有任何嫌隙,“下个月就是窦太后的忌辰,我听说陛下要大赦一批宫女出宫。好妹妹,如今我也攒下不少钱了,正想去求尚宫大人,只可惜一直都没寻到门路。好在妹妹你神通广大,能和尚宫大人说得上话,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
紫芝侧身向内,厌烦地用被子蒙住头,依然默不作声。
☆、第16章 雪国
窗外北风呼啸,天空中零星飘起了细雪,才过了午后天便开始阴沉下来。紫芝披散着长发,坐在盛满热水的木桶中沐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一个多月来始终卧病在床,所幸有刘尚宫时常关照着,倒还不至于如寻常宫人那般缺医少药。水汽腾腾蒸起,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凝成滴滴水珠,映着不远处幽暗的烛光,恍如梦境。
伤口已然愈合,曾经的痛楚也渐渐远遁,在记忆深处结成暗黑色的痂。她换上簇新的宫绸冬衣,再将万缕青丝细细梳起,一切都仿佛与从前并无不同,然而对镜自顾时,却发现镜中少女稚嫩柔美的脸庞上,依稀有了某种郁郁的阴影。
生活,依然要继续。紫芝穿戴整齐,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儿,终于踏出这扇紧闭许久的房门,向太华公主所居的正殿走去。才转过回廊,就见公主的贴身宫女云姝从殿内出来,手中端着一个鎏金錾花海棠纹托盘。紫芝忙迎上前去,赔笑着问:“云姐姐,公主午睡可醒了么?”
云姝仔细端详着她,笑问道:“这些天不见你,身子可全都好了?”
紫芝忙含笑回道:“都好了。多谢云姐姐惦记着。”
云姝点了点头,又随口与她寒暄了几句,才道:“寿王殿下带着新王妃进宫来了,正在里面和公主说话呢。你若有事要回公主,还是再等一等吧。”
紫芝客气地道了谢,见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便也没急着回房,而是独自坐在檐下的石阶上看雪景。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小姑娘忽然诗兴大发,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雪地里划来划去,没多久就诌出一首诗来。写完了,她却只是望着那深深浅浅的字迹发愣,想起幼年时教她读书的父亲,双眸蓦地滴下泪来。
她在宫中为奴为婢,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每日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已是颇为不易。然而父母兄长以戴罪之身流放西北,境况只怕比她还要凄凉。姐姐临走前的嘱咐,她一刻都没有忘记,只是高力士官居三品、位极人臣,又贵为天子身边最受宠信的近侍宦官,岂是她一个小小宫女能轻易见到的?
就在她凝眉沉思时,有人从漫天风雪中走来,悄然伫立于枯坐的忧郁少女身旁,见她始终浑然不觉,便微笑着轻咳了一声。
她一惊,看到他袍摆上精致华美的绣纹,有些惊惶地抬起了头,轻唤道:“盛王殿下……”
少女纤巧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一双小手都缩在了衣袖里,活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温顺小猫。李琦垂目看着她,和言问:“身子才好些,就坐在这里吹风?”
眸中犹有未干的薄泪,紫芝抬头笑了笑,忙站起身来向他施礼。那少年皇子安静地立于雪中,高冠广袖,矜贵出尘,默默递了块随身的鲛绡丝帕给她。紫芝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却并没敢用,只是引袖拭净面上泪痕,故作轻松地笑道:“今天的风真硬,吹得眼睛都痛了……”
李琦笑而不语,俯身拂了拂石阶上的落雪与尘埃,便很随意地坐在了那里。紫芝愕然,踌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这石阶太凉……”
李琦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只是问她:“小丫头,我打扰到你发呆了么?”
紫芝抿嘴笑了笑,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他一笑,指了指她原来的位置:“来,那你继续。”
小姑娘犹豫了半晌,终于大着胆子在他身边坐下,心,早已跳得紊乱。从侧面看去,他脸部的线条愈加英挺磊落,俊美中透着一种男儿的潇洒与刚健。风中隐隐有暗香流转,是他衣袂间龙脑香幽淡的芬芳。也不知为何,她的脸竟倏地红了,仿佛是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忙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飞雪从云端飘落,带着些许庭中幽艳的腊梅香,点缀在她刚刚沐过的乌发间,暗香清逸。他侧首看她,无言,然而唇角却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清浅笑意。
“那个……”沉默中,紫芝终于迟疑着开口,“我病了这些日,多谢殿下赏赐的药和点心……”
李琦含笑点了点头,蔽于广袖之下的手微微一动,未及她说完,便取出一块小小的玫瑰形软糖来,轻轻塞到她口中。她一怔,只觉得这糖块入口即化,清甜甘美,芬芳沁人。小姑娘陶醉地咂了咂嘴,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侧头对他笑道:“好甜啊!”
“这是西域胡人进贡的,味道还不错。”李琦拿出袖下的那一包糖,递给她道,“都给你了。”
紫芝惊喜地接过,又拈起一块糖放到鼻端轻轻闻了闻,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她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上面犹沾着未拭净的残泪,然而那清澄如水的双眸中,却再无一丝适才的忧郁。他微笑,看着面前这笑靥如花的可爱女孩儿,原本淡定无波的心,也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他无意间低头,目光落在雪中那几行娟秀的字迹上,惊讶地笑道:“紫芝,你还会作诗?不简单啊。”
“哎呀……”紫芝顿时红了脸,一时间也顾不得冷,慌忙伸手将雪地上的诗句抹去,“我胡乱写的,殿下快别看了……”
“没用的,我都记下来了。”李琦笑容得意,将她的诗一字一句地吟诵出,“‘飞花影里寂吹箫,寒月那知思梦遥。却忆雪暗前村夜,漫书彩笺寄谢桥。’怎么样,一字不差吧?”
鬓边的几缕柔发被风轻轻吹起,紫芝含羞低眉,红着脸问:“写得……很糟糕吧?”
“还不错。”李琦鼓励地对她说,“你小小年纪就能在诗书上这样用心,的确难得。只不过,诗歌中唯属七绝最是易学难工,声韵格律倒还好掌握,境界却往往流于空泛。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作诗时不妨记住这十二个字——‘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以己之真情写诗,方能声律风骨兼备……”
紫芝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位侃侃而谈的美少年。还未听他说完,就见翠微殿正殿的大门被内侍们打开,寿王李瑁与王妃杨玉环从殿中携手走出,状甚亲密。李瑁立于丹墀处纵目四望,看到檐下并肩而坐的这一对少年少女,便走过来笑道:“二十一郎,躲在这里与佳人赏雪清谈,真是好雅兴啊。”
紫芝忙起身施礼,默默退至一边,又恢复了往日里低眉敛首的姿态。李琦也站起身来,轻轻拂去衣袍上飘落的白雪,对李瑁说:“父皇今天要来延庆殿用膳,阿娘让你们先别急着回家,等吃了晚饭之后再出宫。”
“嗯。”李瑁点头答应,“那咱们走吧。”
李琦随兄嫂二人而去,临走时,又转头对紫芝说:“对了,我有一卷校书郎王昌龄的《诗格》手稿,书中写了不少他关于七绝的心得,颇有见地。你若想看,改日可以去延庆殿找我。”
紫芝欣喜地抬头,眼眸晶亮,待他离去后才蓦然发觉,那一方雅洁如雪的鲛绡丝帕,还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
☆、第17章 储君
雪渐渐停了,寿王妃杨玉环收起手中的油纸伞,默默跟随在那二位年轻皇子身后。雪霁初晴,一缕微光从浓云的罅隙中倾泻而下,在雪地上映出少年郎并肩而行的身影,一样的长衣广袖,清颀俊朗,意气风发。
皇帝李隆基共有三十位皇子,其中最受钟爱的就是寿、盛二王。二皇子李瑛虽被立为太子,却因其生母赵丽妃出身卑微而失宠于皇帝。武惠妃容貌绝美、能歌善舞,且又是昔日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身为女皇武则天的后人,其身份之贵不言自明。王皇后被废之后,李隆基曾正式提出立武惠妃为皇后,无奈朝中数位重臣极力反对,上奏曰:“武氏窃国,乃李唐不共戴天之仇雠,岂可以为国母!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
君臣间几番激烈争执,立后之事只能就此作罢,但寿王李瑁宠遇日隆,几乎已成为皇帝心目中的“嫡长”。李隆基存有废立太子之心,朝中人尽皆知。
宫城内白雪皑皑,数百名宫人内侍各自在殿阁亭台间清扫道路,见寿王与盛王走近,皆毕恭毕敬地退避到一旁,躬身迎候。这兄弟二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时而有几个胆大的小宫女偷偷抬起头,目光眷恋地追随着年轻皇子飞扬的衣袂,眼神都不自觉地飘忽起来。
杨玉环安静地看着,望向自己夫君那温雅俊逸的身影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甜蜜的柔情。李瑁步履稳健,对身旁的兄弟微笑道:“父皇赐给你的那座大宅,我昨日去看过了,比我的还要气派呢。只可惜阿娘不舍得放你出宫,总想着要再多留你一两年。”
“宫里虽不比外头自在,消息却最是灵通。”李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父皇昨天召了几个重臣入延英殿议事,欲以结党营私之罪废黜太子,此事你可知道了?”
李瑁微微摇头,却又轻笑道:“想必是商议未果,要不然,今天宣政殿的朝会上群臣早该闹翻天了。怎么,这事又是咱们那位杨驸马挑起来的?”
“可不是么。”李琦笑着回应,“咱们这位好姐夫八面玲珑,本事可真是大得很,不但摸透了太子的底细,还把鄂王、光王背地里的愤懑牢骚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直戳父皇的痛处。若非张九龄执意反对,此事只怕就成了。”
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皆与太子交好。鄂王的生母皇甫德仪、光王的生母刘才人,皆如赵丽妃一般出身低微,且因武惠妃的得势而失宠于君王,在孤寂中郁郁而终。在诸多皇子中,武惠妃的两个儿子最是春风得意,而太子与鄂王、光王却倍受排挤,私下里难免口出怨言。驸马杨洄有心助岳母大人一臂之力,故而百般讨好太子与鄂、光二王,伺机探察其言行失当之处。中书令张九龄为人正直,认为太子并无大过,力谏皇帝不要轻易动摇储君之位。
提及张九龄,李瑁不禁微微一哂:“他倒是个难得的贤臣,只可惜太顽固了些,偏偏要与咱们作对。依我看,只要他张九龄一日身在相位,易储之事就难办。”
李琦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宇中透出一抹冷锐的锋芒。李瑁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杨玉环“哎呦”一声低呼,忙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路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积雪,极易滑倒,只见杨玉环正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揉着脚踝,身边的侍女一脸紧张地询问道:“王妃,痛得很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