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儿到了玉娘怀里,这才又露了笑颜,把手臂搂住玉娘的粉颈。乾元帝哄道:“爹爹在呢,元哥儿会叫吗?”元哥儿从玉娘肩头抬起头来,转着乌溜溜的眼瞳想了想,竟是点了点头,侧着小脑袋看着乾元帝,仿佛很用了些力气才终于叫了声:“爹。” 叫了之后又把脸埋在了玉娘肩上。虽元哥儿只喊得这一声,也足以叫乾元帝十分喜欢得意,搂了玉娘母子笑道:“我诸子,唯此子聪慧过人,堪当第一。”
话虽如此,到底乾元帝也知道不足周岁的婴儿没人教导,便是再聪明伶俐也不能会叫人,便叫了保姆来问。却是景琰与景宁两个闲来无事,常来逗引元哥儿,景宁素来把玉娘看得亲娘一般,连乾元帝也排在后头,自然先教的是娘,他耐心又好,循循善诱,果然逗引得元哥儿会得喊娘;景琰是个好胜的,看着元哥儿叫景宁教会了喊娘,并不肯服气,又教了元哥儿喊爹。只是元哥儿太小,教会他喊娘已颇费周章,再加个爹更是吃力,若不是情急,元哥儿也不能开声,即是情急,自然先将学得熟练的那声娘叫了出来。
乾元帝听着是景宁与景琰兄妹两个懂事,自是欢喜得意,倒是又把玉娘夸赞了回,只道是她教导得好,景宁与景琰那里又各自有赏。这也是景琰与景宁两个,一个是嫡出公主,一个是中宫养子郡王,身份贵重,保姆们这才不敢冒功。
元哥儿自开了这个口,仿佛开了窍一般,不过几日,又会得喊哥哥姐姐,不久更能说个“你我,来去。”且是口齿清楚,表述明白,直叫乾元帝喜欢得心花怒放,便是与景琰不大和睦的柔嘉听说也禁不住喜欢,常过椒房殿来逗引元哥儿玩耍。只是她每回来时窦淑妃常常陪伴在侧。在柔嘉往侧殿去时,窦淑妃便坐着陪玉娘说些闲话。
玉娘何等心肝,看着窦淑妃这样,便知她盘算,无非是想叫柔嘉讨得她喜欢,日后择驸马时为柔嘉考虑周全些,倒也不以忤。
说来柔嘉这孩子也有些儿运气,虽是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却得着窦淑妃这样一个磊落的养母,倒是把从前别扭的性子养得直爽了许多。若是依旧跟着王庶人,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性子哩。
这日窦淑妃依旧带着柔嘉过来,柔嘉与玉娘见过礼之后便往元哥儿寝殿去了,留着玉娘与窦淑妃两个单独说话。她们二人正说到徐清已有了三个月身孕,高贵妃喜欢得什么似的,便是乾元帝也十分欣慰时就听着脚步匆匆,却是柔嘉直奔进殿来。
窦淑妃见柔嘉失礼,先就瞟了眼玉娘,看不出她脸上喜怒,忙站起身来,待要先叱呵柔嘉几句,不想柔嘉已抢先道:“弟弟走了,六弟弟走了,母后!”柔嘉生得像王庶人多些,瓜子脸儿,皮色白皙,颇是娟秀,窦淑妃又肯细心教导,养得从容秀雅模样,这回却是脸上满是笑容,连着说话声音也高扬了许多。
玉娘听着元哥儿会走,便坐直了身子,诧异道:“你说甚?”元哥儿素来顽皮好动,在床上,地上爬来爬去的没个安静的时候,却是不曾走过哩。也没听着景宁与景琰两个有教他走路,如何竟是会得走了?
柔嘉双手握在胸前,两眼闪闪亮地看着玉了娘:“母后,女儿去瞧六弟弟,六弟弟正满殿爬呢,女儿就拿着小鹿引了他回,哪知他竟自家站了起来,冲了好几步呢,就是又跌下去也没哭,还挣扎着要起来呢。保姆们都说六弟弟这是头一回走,是以女儿来回母后,好叫母后也喜欢。”
玉娘听着这几句,已是站了起来,抬脚就往殿外走,才走得没几步,便站下脚,叫了金盛过来,使他将这消息去回乾元帝,这才带了窦淑妃母女往元哥儿寝殿走。
因元哥儿不肯安静呆在床上,保姆们起先还能用锦被把床沿堵住,没过半月,元哥儿就学会了拿脚蹬被子,竟就叫他蹬落了一回,打那以后就再困不住他,时时要往地上爬。乾元帝听说,就使人叫元哥儿寝殿中的地毯全都换过,十分厚软,踩着如踩云端一般。元哥儿得着自由,更是撒欢,日日没个安静的时候。
玉娘进殿时正看着元哥儿一手推了个小马车,在殿中四处爬,口中还嘟嘟囔囔地讲着人听不懂的话,忽然觉着有人进来,转脸来看,见是玉娘,顿时欢笑,抛开了小马车,飞快地往玉娘面前爬来。
玉娘蹲下身,从保姆手上接过个色彩斑斓的毛毡球来,朝着元哥儿晃了晃。元哥儿顿时停下,侧了小脑袋瞧了瞧玉娘,又盯着毡球看了会。元哥儿张着红彤彤的小嘴对了玉娘一笑,竟是双手撑着地,腿上用力,竟是真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玉娘面前来。到底年纪太小,不惯走路,没走得几步,往前一扑,直直倒在地毯上。
乳母保姆们待要来抱,叫玉娘止住了,玉娘放软了声音哄道:“元哥儿,好孩子,走过来,走过来娘就抱你。”
元哥儿倒也有些志气,倒在地上也不哭,这时听着玉娘与他说话,仿佛听懂了一般,又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挪着脚步又往玉娘面前走了几步。到底年小腿软,哪里支撑得住,这回是坐倒在地。
上一回元哥儿跌倒时还在笑,这一回却是皱了小小的眉头,先是瞧了瞧身边站着的诸人,又低头看了自家的腿,再把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摸地毯,仿佛不明白如何旁人能站着他却站不住一般,口中嘟嘟囔又念念有词了回,回头冲个宫人招手。
那宫人见荣王叫她,又当着皇后的面儿自然格外殷勤,忙走到元哥儿身边跪下:“殿下,您要甚?”元哥儿拍了她道:“站,站!”宫人含笑看着元哥儿:“殿下,您要站起来吗?”说着要扶元哥儿起身,却叫元哥儿将手拍开,小脸上已有些怒气,拍了她道:“站!起来!”
宫人满脸惶惑还待再问,就听着乾元帝的声音道:“元哥儿是叫你站起来。”元哥儿听着乾元帝声音,转脸对站在玉娘身侧的乾元帝笑了笑,又端肃了小脸看着宫人。宫人忙站了起来,因元哥儿坐着,她如何敢站直,直弯着腰,那手恰好,垂在元哥儿面前,元哥儿伸出小手将宫人的手抓着,又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站直,拉着那跌跌撞撞地往乾元帝与玉娘面前挪步。
许是有了借力之处,元哥儿这一回多走了好些步,离着玉娘尚有一丈之遥再支持不住,复又坐倒,憋了憋小嘴正要哭,却已叫乾元帝抱了起来,高高地举了起来:“好儿子!”
原是金盛奉了玉娘口谕去请乾元帝,乾元帝听说元哥儿自家站起走了几步,自然喜欢,当即摆驾过来。不想才进寝殿,就看着元哥儿自家想出主意要借宫人的力,这一惊喜那还了得。
☆、第336章 夭折
却是乾元帝在元哥儿满月后就命礼部筹备太子册封大典,因元哥儿年纪太小,到周岁时未必能自家行走,乾元帝已预备着到时要由保姆抱着元哥儿成礼。可不想今儿元哥儿倒是给了他个偌大惊喜。元哥儿如今已走得几步,再过两三月自是更为强健,想来若无意外,从辇车上下来走至前殿一段多半已能自家行得。且元哥儿如今已这样有主意,把小脸儿一板,已颇有端肃模样,到时也好叫天下臣民知道皇六子景晟天生聪慧,钟灵毓秀,是以十分得意。
元哥儿哪里知道乾元帝得意的是甚,见乾元帝将他高高举起了回,十分喜欢,直要乾元帝再将他举一回。虽他聪明过人,到底不足周岁,说不来“举高”两个字,一面张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盯着乾元帝瞧,一面把个小手举起指着头上,冲着乾元帝“啊,啊”了两声,意思是叫乾元帝再举他一回。
乾元帝看着元哥儿这般举动,自然更是欢喜,顺着元哥儿意思又将他举了回,元哥儿方才满意,嘻嘻笑着在乾元帝怀里去找玉娘。乾元帝笑骂道:“真是有事有爹,无事找娘。”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将元哥儿交在了玉娘手上。
元哥儿仿佛知道乾元帝笑他,把个脑袋埋在了玉娘肩窝,小屁股高高撅起,正对着乾元帝。乾元帝轻轻在元哥儿臀部一拍,笑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玉娘因见元哥儿折腾了这一回,爬是累了,先伸手在元哥儿后心一摸,果然黏黏的有汗,便将元哥儿交于保姆带下去擦身更衣。元哥儿见保姆要来抱他,十分有怒,小手把保姆的手拍掉,嚷道:“要娘,走开。”小胳膊复将玉娘脖子搂住,保姆无奈,只得退在一旁。玉娘无奈,只得亲自抱着元哥儿往后殿去。
看着玉娘母子去了,乾元帝方看向窦淑妃母女,窦淑妃也就罢了,乾元帝从前就不曾将她看在眼中,如今更是平常,信口道:“你来与皇后请安的?”
说来窦淑妃年少时对乾元帝有情,可过得这些年也淡了,听着乾元帝问话,曲了曲膝道:“回圣上,柔嘉要来看元哥儿,妾是陪着她来的。”
乾元帝这才将眼光在柔嘉身上转了转,见柔嘉身形纤秀,面容端秀,落落大方,倒也点头,与窦淑妃道:“这孩子你教得好。”这话便是将窦淑妃与柔嘉母女都夸了。因乾元帝速来偏心,除着皇后母子们,眼里等闲瞧不见人,得着这句考评也算难得,是以母女们欢欢喜喜地谢恩告退。
窦淑妃母女退下不久,玉娘也从后殿出来,却是空了手儿。乾元帝因笑道:“元哥儿倒肯放你出来。”玉娘笑道:“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精怪得很,若不是这会子他饿了,我还出不来呢。”乾元帝哈哈笑道:“要说任性,你且想想,是哪个人我不遂她的意思就要与我脸色瞧,搅得人哭笑不得的。”玉娘笑着啐了口:“您说什么我不知道呢。”
乾元帝吃着这一娇嗔,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过来挽了玉娘要回去,玉娘又道:“圣上稍候,我还有几句话吩咐。”乾元帝听说,便与玉娘分上下坐了。
玉娘将殿中余下的乳母保姆宫人都拘到了面前,道是:“元哥儿即爱走,你们不许拦着他,只仔细看顾就是。男孩子不摔打几回,如何成器!”
玉娘这话出了口,引得乾元帝对她看了眼,却是这话正是乾元帝心上想的。原是乾元帝有六子,除着早夭的四子,其余五子中,景宁虽不甚聪明,胜在温和稳重;景淳与景明两个儿时也有些聪明样子,因娇惯太过,以至于景淳养成经不住事,沉不住气的性子,倒是景明好些,偏是折在了景和手上。如今好容易有了元哥儿,虽还不足周岁,可聪慧过人,若是也养得娇惯天真了,岂不太可惜些。原本乾元帝还忧心玉娘偏爱元哥儿,她又是个心软的,只怕他慈母败儿,不想她倒是有此见识禁不住向她看去,见玉娘身形袅袅婷婷,虽是不施脂粉,依旧面如凝脂,眉分翠羽,更显出一双动人秋波来,哪里像是两子之母,依旧是绮年玉貌。
元哥儿册太子大典的一个月前,谢怀德奉圣旨回京,因乾元帝急召谢怀德进宫,梁氏自带幼儿回承恩公府。梁氏原本以为元哥儿即将立为太子,谢氏满门自该欢欢喜喜,不想进得马氏正房请安时,马氏见着久别的幼孙脸上虽带着笑容,到底看得出双眼有些儿红肿,仿佛狠哭过一回一般。这般大喜的时候,马氏竟还哭了,莫不是家中出了甚事,想及此梁氏不禁向冯氏瞧去。冯氏因看梁氏看她,悄悄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至晚间梁氏才从冯氏口中听说,却是远在阳古城的英娘出了事儿。
却是英娘与李鹤成婚将近十年,可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倒也好算对好夫妻。只可惜膝下空虚,多年来只得着一子,还是个多病的。李家曾有为李鹤纳房妾室,他日生下一儿半女来养在英娘膝下。因有孟姨娘的先例在,英娘心中自然大喜欢,可看着李鹤有些心动的样子,到底怕坏了夫妻情分,又想着若那妾实在不安分,去母留子也就是了,这才答应。
还不等李家动作,玉娘已进宫得宠,又一步步地从才人做到了贤妃,那时李家已暂缓心思,待得玉娘立后,英娘得着县君诰命,李家更是绝了这个心思,只当命中如此罢了。不想在李家绝了心思之后,英娘倒是有了身孕,且是双胎,这原是天大的喜事,不想英娘不慎早产,虽英娘挣命一般地生下双生儿来,可自家伤了身子日后不能再生也就罢了,双生儿更是孱弱,比只猫儿也大不了多少,十分可虑。前些日子从阳古城捎来消息,道那对双生儿已没了,连着满月也没熬过去。马氏听说自然心疼女儿外甥,这才痛哭了场,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梁氏听冯氏这番说话,不禁十分诧异。却是谢怀德任职之处与阳古城相距不足百里,英娘是个惯会做人的,谢怀德也素来爱惜家人,是以两家常有走动,因此梁氏倒也知道些英娘情形,他们夫妇领着旨意进京前英娘还好好儿的,且是怀胎待产,离着生产且有三个月呢,便是双胎早产,也不能早了这许多去,如何好端端地早产了不说,连着孩子也夭折了?
只梁氏也知谢显荣与冯氏为人,若是自家贸然将疑问说出,他们夫妇虽不至于偏帮着李家,可在元哥儿立为太子的当口,只怕也不肯生事的,是以只把疑问隐在心中,到得谢怀德回房,又屏退了丫鬟们,这才将自家疑窦与谢怀德说了。
谢怀德正拿着帕子擦脸,听梁氏讲完,他从前就是个机敏的,做得这些日子亲民官,见了好些个阴私龌蹉事,更是老练,听梁氏说完,又问道:“书信上可有姐姐手迹?”
梁氏有些赫然:“我只听嫂子提了这事之后就有些不安,这句倒是不曾问过,是我不周到了。老爷即问,我明儿问过嫂子就是。”谢怀德只道是:“这事很不用你,你且歇上两日,预备着皇后召见。”梁氏自然答应。
到的次日,谢怀德给马氏请安之后,只做个不知道的模样,闲闲地把英娘提了一笔。马氏素来疼爱信重谢怀德,听得他问英娘,顿时放声大哭,扯了谢怀德袖子道:“皇后殿下与荣王殿下大喜事在前,你父亲与哥哥连着哭也不许我狠哭,怕人听着,说我们家恃宠而骄,不知进退,连累了两位殿下。我也知他们说得有理,到底英娘和孩子们可怜。”
谢怀德在马氏身边坐了,把个帕子替马氏拭泪,又哄道:“是姐夫来信的么?姐姐可说甚?她身子如何?”马氏哭道:“你姐姐身子弱得那样,如何拿得动笔!不过是你姐夫来的信,他倒是有愧,可有愧又如何!只可惜了我一双外甥!”听着马氏这话,谢怀德眉头不由得扬了扬,继问道:“姐夫有愧?”又道:“姐夫的信在哪里?”
马氏听谢怀德不住地问李鹤来信,倒是止了哭,抬头将谢怀德瞧了眼:“你要看信做甚?”谢怀德笑道:“事涉我姐姐与两个外甥,我做弟弟舅舅的问个明白也是应该的。”马氏听说,也觉得成理,便道:“信在你哥哥手上哩,你要看,问他要就是了。”
谢怀德盯着要英娘书信,是他与梁氏一般心存疑问,是以要从书信上窥探一二。李家与承恩公府报信时,多半是李鹤执笔,依着英娘的周到性子,多半儿会在丈夫书信上添上几句。若是她不曾添得,要么是病得拿不动笔要么便是她早产另有蹊跷。前者,病成那样,李鹤若是在信上提了,马氏不能不说;若是李鹤不提,瞒着英娘病情与他们有甚好处?要么便是她早产另有蹊跷,是以李鹤才不叫她添笔。
☆、第337章 心冷
作者有话要说: 写英娘这段
一来是在当时,合离是要先告知父母的,齐镇自说自话地与月娘合离,这个是不对的,所以齐家肯定有反弹,这个要交代下。
二,这段也是谢氏兄弟渐渐离心的引子。毕竟阿嫮不是谢家人,谢家凭什么全家鸡犬升天呢?
谢怀德只以为他要看李鹤来信,谢显荣再没有不答应的,不想谢显荣竟道:“有甚好看?左右不过是愧着不曾照顾好英娘,痛哭流涕罢了。我已去信将他责备了,你若是再补上几句,倒是我们家咄咄逼人了。”
谢显荣原是个端方外貌,合中身材,经得这些年来的春风得意,反倒是瘦了些许,脸上显出棱角来,虽嘴角带着笑,双眼却是淡淡的,看得谢怀德心上一冷,脸上依旧带些笑,有与谢显荣道:“哥哥这可冤枉我了,我几时要去信训斥了?不过是想瞧瞧大姐姐可说什么了不曾。”
谢显荣素知谢怀德为人虽有些儿跳脱不羁,却是最护短的一个。为着月娘,宁愿与齐瑱决裂;便是玉娘初回家时,他也一副儿好哥哥模样,玉娘与他也有话说。想及这点,谢显荣便把谢怀德上下一看,反问他:“圣上急召你进宫,可是有圣谕?”
谢怀德展了展袍袖在谢显荣身边坐了,慢悠悠地道:“圣上问我吏部与御史台想去哪个?”谢显荣手指搓了搓:“你道哪个?”谢怀德斜眼将谢显荣瞧了眼:“哥哥说笑么?”那个说来还是天子,真是自家挑去处,可是嫌命长了。
谢显荣笑了笑:“我也怕你年轻,一时糊涂,如今看来倒是懂事的。”听着谢显荣夸自家懂事,谢怀德将身子往谢显荣面前靠了靠,把手一伸,笑嘻嘻地道:“哥哥即说我懂事,把姐姐的信与我瞧瞧。”谢显荣皱眉道:“你作甚非要瞧信?”谢怀德将手收了回来,身子向前,盯着谢显荣双眼道:“哥哥做甚非不给我瞧?”
谢显荣似笑非笑地道:“你在东安州做着亲民官儿,难道与英娘没个联络?若是李家有甚,你早该知道了,这会子啰嗦什么呢?荣王殿下一立太子,你必有一步高升,趁如今任命未下,在家中好好歇息歇息。”
因看谢显荣只是不肯把信拿来,谢怀德知道无计,在啰嗦下去也不过白费功夫,也就偃旗息鼓,心上只觉谢显荣为人太过冷情,到底对谢显荣起了罅隙。
却说谢显荣倒是真怕以谢怀德的任性,看着李鹤的信闹出甚事来。荣王虽是中宫嫡出,到底才周岁连话也不能说周全,是贤是愚还不知道呢,这就将他立为太子,也略性急了些,已有大臣上书请暂缓的,话儿倒是说得漂亮,只说待皇子稍长,能自家走得路,行得礼,领得教训,再行册封大典,岂不是更端正严肃。
仔细想来那些人无非是看着荣王实在太小,皇后的凤体一向三灾八难不说,眼前更有个已成年是庶长子晋王景淳在。虽景淳如今安安分分,可到底从前也险些做了储君的,若是雄心壮志依旧在,不肯与个奶娃娃低头,两厢比较起来,晋王未必吃亏呢。是以就有人存了私心。
这样的折子乾元帝自然当堂掷回,到底叫谢显荣心上警惕。便是在这个当口李鹤写信来请罪。
却是英娘她本就妆奁丰厚,如今又有了县君的诰命俸禄,自然胆气更壮。虽待吴氏还是从前面目,挑不出错来,无如吴氏从前以各种手段磋磨过英娘,看着英娘如今身份气势,自然心虚,只得翻转脸皮做个慈母样儿来对英娘。
没过多久,齐家就出了事,月娘那个悍妇竟与齐瑱合离了。没了月娘做媳妇,顾氏倒是不在心上,且以为以齐瑱人物家世,自然能娶更好的。可不想齐瑱外放去了穷乡僻壤,顾氏听着消息,自是心痛不已,直哭得肝肠寸断。这还罢了,齐瑱一与月娘合离,阳古城哪个不知道齐家把承恩公府得罪了,是以在生意上明着暗着下些绊子,不过数月,就叫齐家家业折损了三成去,这一来,齐博伯年如何挡得住,竟是病倒在床。
顾氏自此深恨承恩公府,又无人可说,因想着吴氏也有个县君做媳妇,她又不是正经婆婆,如今只怕也是有苦难言,因此来齐家诉苦,只道谢家挟着皇后威风,不把姻亲当人看:“婚姻总是大事,无论娶妻还是合离,哪有不问过父母的!必是他谢家以势威逼,我宝哥儿天真质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呢。”
吴氏也以为自家如今得瞧英娘脸色过活,口中不敢说,心上到底有些儿不忿,听着顾氏所言,大起知己之感,两个一来二去的,竟就成了手帕交。
因顾氏恼恨承恩公府,等着英娘有孕之后,有意给英娘不痛快,便与吴氏道:“你家大郎不是你亲生的,原就与你不一心,如今得着个县君媳妇,还肯把你放在眼中吗?若是我,趁着他媳妇儿有孕,把几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送给他。那些女孩子是你送过去的,自然向着你,有了她们在其中转圜,还怕你家大郎不孝顺你?”
吴氏素来眼皮浅,心眼儿活,听着这话,竟是正中下怀。只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知道些脸面体统,晓得当婆婆在媳妇有孕时往她房里塞人无有规矩体统,便以送人伺候英娘为由,竟是送了两个婢女来。其中有个唤作青果的,颇有些志气,自以为是她是父母所赠,身份不比寻常丫头,竟是觑着李鹤在书房时,大胆往李鹤面前。莫说李鹤与英娘夫妇恩爱,曾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誓,便是他有意纳小,也不能在英娘怀孕待产之时,传出去叫人知道,一顶好色的帽子这辈子也摘不掉,是以哪里耐烦与青果纠缠,直叫了仆妇来,要将青果送回吴氏那里。
青果自知若是回了吴氏那里,叫老爷李茂行知道,绝饶不了她。也是凑巧,英娘正亲自给李鹤送茶点来,叫青果觑着,也不知那青果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挣脱了仆妇们,往英娘跟前扑去。
英娘忽然看着个人直扑过来,自然受惊,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下没站稳,就跌在了地上。英娘怀着双胎,本就比寻常孕妇娇弱些,哪经得住这一摔,果然动了胎气,挣扎了一日一夜方生下一对双生儿来。
因不足八月,双生儿比之小猫也大不了多少,还没学会吸奶倒先要吃药,饶是李家为着这对双生儿费了许多心力,到底没熬过满月就夭折了。英娘早产本就伤了身子,哪里受得住丧子之痛,直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吴氏到了这时才知后悔,欺着青果畏罪自杀,不能自辩,一面呜呜咽咽哭个不住,一面把自家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说是看英娘怀胎辛苦,这才送人去伺候,哪知道青果那小蹄子黑了心肠要害县君,吊死了白便宜她云云。
只吴氏再巧言,她与顾氏说话时到底没避着人,李茂行一问便知,直叫吴氏气个倒仰,若不是吴氏身有与更三年丧,恨不能休了她。虽不能因此休了吴氏,李茂行也将吴氏关了起来,只留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伺候,又使李鹤写信,将前因后果与承恩公府备述清楚,一则是知道事情必然瞒不过去,二则,若是无有顾氏在其中挑唆,吴氏未必会行到这一步。顾氏之子齐瑱曾是承恩公府娇客,其中有无齐瑱影子,尚未可知,也要叫承恩公府知道。
说来谢显荣接着信时,一般也是十分恼怒,恼怒吴氏无知愚昧,连着承恩公府也敢轻视。只是吴氏虽是愚蠢,身份上却还是英娘婆母,自家若是在这个当口一定要为英娘讨个公道,只怕叫人说他们依势凌人。如今已有大臣们劝乾元帝暂缓立太子,可不能留这个把柄去是以谢显荣这才隐忍。
谢怀德虽不知其中详情,可看着谢显荣言语间颇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便不与谢显荣啰嗦,自家回在房中,点了自己的书童,使他悄悄往阳古城走一趟,务必探听明白。
过得三日,梁氏奉召往椒房殿拜见玉娘,姑嫂们见面各叙一番寒温。梁氏便将英娘早产,儿子皆殇的消息与玉娘回了,又道:“外子嘱妾务必告诉殿下知道,大姐夫来信在世子手上,除着世子,便是公公与婆婆都不知信上写的甚。”却是谢怀德看谢显荣冷情,故使梁氏将实情告诉玉娘,好叫她有个预备。
玉娘听梁氏讲述,眉头微微一蹙,谢显荣此人虽有些才干,也懂审时度势,只吃亏在心太冷,待着自家嫡亲妹妹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如今自家身为皇后,他尚有阳奉阴违的打算,可见是个心不足的。他日她要为沈严两家昭雪,必定朝野震荡,这位承恩公世子不得势还罢了,若是叫他得着势,还肯服软吗?而谢怀德相比之下还有些赤子之心,肯回护自家姐妹,倒还靠得住些。
说来乾元帝原是盘算着叫谢怀德先去御史台历练一番。御史台官主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是个历练人的好去处。也告诉了玉娘知道,玉娘当时只道好。如今玉娘听着谢显荣行径,有意扶一扶谢怀德,在晚间乾元帝过来时,婉转劝了回,假托梁氏言讲,只说是:“父亲母亲与妾都叫御史参劾过,如今为着元哥儿立太子,他们也有话讲。若是圣上将二哥哥放去御史台,人可怎么看呢,说妾狐媚也就罢了,连累您的英名,妾阖家一世也不能心安。”乾元帝因看玉娘满面愁容,便把好言相劝,只抗不过玉娘婉转神情,也就心软。好在如今旨意未下,还反悔得。
☆、第338章 实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进喜是聪明人啊,像谢怀德。明天了结这事,然后就能拉快进度条了。
因着玉娘在乾元帝面前进言,原该去御史台历练的谢怀德得着个实差,吏部考功主事,瞧这官位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官儿,掌着天下文官之考授、拣选、升调、处分等。手上略松一松,便有好前程;若是笔下不肯超生,也好毁人半生辛苦,是以十分要紧。
谢怀德得着这个任命,谢显荣也觉得欣慰,又与谢怀德推心置腹地道:“你我兄弟,仔细当差,谨遵皇命,不可与殿下丢脸。我们好了,与殿下也是个支持。”谢怀德唯唯而已。
转眼荣王景晟册太子日已至。
大殷朝册太子仪所司陈设如册后仪,皇太子冠服由承制官俟于奉天门,皇帝在前殿升座。承制官引导皇太子入东门。乐作,由东阶升至丹陛位,乐乃止。百官各就丹墀位。乐再作,皇太子再拜,兴,乐复止。承制官由殿中门出,立于门外,曰:“有制”。皇太子跪。宣制曰:“册X子某为皇太子。”皇太子俯伏,兴,乐作、再拜、乐乃止。而后皇太子受圭、册、宝,由殿东门出,执事官举节册宝随出。由东阶至奉天门,乐止。仪仗、鼓乐迎册宝至文华殿,持节官持节复命,礼部官奉诏书赴午门开读,百官迎诏至中书省,颁行。侍仪奏礼毕,驾兴还宫。再与内殿拜见皇后,而后受亲王、亲王世子、郡王、郡王世子等礼,恭贺曰:“某,兹遇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欣喜之至,谨诣殿下称贺。”贺毕,皆四拜。等等,一应礼仪十分繁琐。
是以在乾元帝下得立太子旨意时,百官们看着荣王极小,只怕到时行起礼来,倒是要保姆奉之,还不知能不能支撑下来哩。不想只看着这位方周岁的太子,身着冕袍,由保姆从辇上抱下来,迈了小短腿儿一步一步地往前殿来,走得极慢又有些摇晃,直叫一旁观礼的百官心惊胆战,唯恐这位太子摔了。摔了还罢,若是因此大哭,可真就是笑话了。
不想太子虽走得摇摇摆摆,却走得顺利,一旁鼓乐的乐队竟是都不能叫他分神,便是保姆要把手伸来搀扶他,也叫他推拒了。百官们瞧在眼中无不讶异。要知幼儿早慧的尽有,周岁会得走路也不太稀奇,可这样顽强的却是少见,莫不是当真是天命所归,要叫谢氏母子得享终身富贵么?
谢显荣与谢怀德兄弟们自也在百官中,因谢显荣身上还有个承恩公世子衔是以列位在前,将太子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心上又是称罕又是得意,情不自禁地将辈也挺得直了些。
乾元帝虽执意在这时立景晟为太子,可到底也有怕出些意外,这时眼看着景晟一步一步挪到了丹陛下,原一直吊着一口气到了这时才放下来,脸上也显出笑容来。
承制官看太子立在丹陛下,展开旨意,先念了一道骈四俪六的册文,结尾道是:“兹册皇六子景晟为太子。”
景晟也由玉娘带了保姆们逗引着演练过几回,听着这句,就知道自家该拜下了。只看他小小的身子摇晃着匍匐到地上,拜了四拜,承制官才说了个兴字,一旁的保姆伸手将景晟扶了起来,景晟抬了头对他露着八颗小白牙一笑。
待得礼毕,乾元帝竟是亲自下了丹陛,拉了景晟一步一步顺着丹陛走上去,百官瞧着这样,不由噤声。
说来做皇帝的都有些儿任性,乾元帝许是从前叫永兴帝拘束得狠了,尤其任性。他只觉着自家不过宠爱玉娘,给她家人些体面罢了,御史们偏盯着不放,十分可恶。这还罢了,元哥儿是嫡子,按着祖宗法度合该他做太子,早晚是要立储的,这会子立了又如何,你们这些拦着的,这是瞧不上元哥儿还是与朕过不去!是以早对百官们不耐烦,今日册立太子,景晟虽是步履蹒跚,偶尔还要一旁的保姆搀扶一把,到底是自家走下来了,自是十分骄傲,只觉景宸此子必是使四海臣服中兴之主。这一得意喜欢,那还顾得到其他,当时亲自引领着景晟走到丹陛上,全不顾百官们看着作何感想。
又说景宸即被立为太子,承恩公府当真好说个门庭若市,奉迎者众,消息传在阳古城,往李府示好的也多。无如英娘身子尚未复原,吴氏因连累得李茂行没了一双孙儿不说,又把承恩公府狠狠得罪了叫李茂行关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更不敢放出来。
是以若是来的男丁,李茂行、李鹤、李鹳父子三人自能接待,若是来的女眷,只好以县君在做小月,吴氏伤心两个孙子过头病倒为由一一退拒。
便是有这样的借口,可素来百姓们爱传个是非长短,吴氏非李鹤亲生母亲在阳古城又不是秘密,她怎么能为着不是自己嫡亲孙子就病得起不来?连着这样风光得意的时候都不出来?再与英娘小产的事儿一联系。竟即叫人猜着了几分真相,别是吴氏要在县君面前拿捏婆婆的款儿,连累得县君早产丧子。李家如何得罪得起承恩公府,只好把吴氏关起来,好叫英娘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