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知道那人有妻有妾?可奉书没心思想这些事,只是郁郁道:“我知道那人该死。可是我当着他儿子的面杀了他。”
杜浒点点头,良久不答。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她抱紧了双臂,余光看着杜浒在自己身边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忍不住朝他身边蹭了蹭,半边身子稍稍暖了些。
杜浒看到她微微发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酒葫芦,拔开塞子,递到她手上,“来,喝口酒,去去寒气。”
奉书惊诧道:“现在?喝酒?”
杜浒笑道:“你又不是没喝过。喝吧,心里会好受些。”
她于是慢慢地啜了几口酒。胃里似乎暖了一些,可心里还是冷冰冰的。
杜浒抬头看着偏西的圆月,慢慢道:“奉儿,你心太软,想得太多。小姑娘家,善良本是好事。但你偏偏又倔得要死。你要一个人深入虎狼之地,我拦不住,但我非得教你这个道理不可。你给我记着,关键时刻,一点也不许手软。以后的任何时候,你自己的安危都要放在第一位。若是有人想杀你,想害你,想碰你一个指头,那他就是罪有应得,你都必须不假思索地反击回去。不能心软,不能犹豫,不能总是想着他死后留下多少个孤儿寡母,那不关你的事。”
奉书慢慢咀嚼他话中的含义,简直不相信那是杜浒说出来的话,“可是你跟我说过,本事越大,越不能滥杀……”
“你今日也没有滥杀,何必过意不去?况且,你的本事还没大到能随意宽恕的地步,懂吗?我宁可你心狠手辣一些,也不愿意你糊里糊涂地送在自己的软心肠上。”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狠手辣,这就是他希望自己成为的人?嫌她心肠不够硬,因此便要用这个方式来锤炼她吗?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他眼中的大姑娘、大人?
忽然想让他搂着自己,暖暖和和的安慰两句,又不太好意思开口。她今天本就是来证明自己足够独立坚强,能够独当一面的。况且,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腹诽别人“搂搂抱抱,也不嫌丑”呢。
可惜杜浒读不出她的心思,见她靠过来,反而微微让了让,给她让出一块更宽敞的地方,简略地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好好想想。准备好做下一道题了,就告诉我。”
(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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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连甍铁瓮关,要寻间道走江干·
奉书默默地坐着,心中回想着方才那一个时辰里的惊险和罪恶。她知道杜浒说得没错,可情绪却远远不像感官那么好控制。她干脆又喝了一大口酒,头脑里烘烘的,却还是无法将负罪感抛到脑后。
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做这些事?自己把自己折磨了这么久,到底值不值得?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太子府。非要去不可吗?
秋风凉如水,酒气挡不住寒气。她拔开酒葫芦塞子,想再喝一口。
杜浒却把酒葫芦收了回来,盖紧塞子,说:“别再喝了。”触到她的手指头,终于觉出冰凉,赶紧握住,问:“怎么这么凉?你今天穿了几件衣服?”
奉书的一双小手被他热热的手心包着,舒服得一个激灵,小声说:“我、我怕穿多了,行动起来不方便嘛……也没料到半夜会这么冷……”大着胆子,得寸进尺,又往他身边拱了拱。
这回杜浒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摇摇头,轻轻把她搂在臂弯里。
“你要是受不住冷,咱们就下去。你要是……”
她立刻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他的下一句定然是:“你要是改主意了,咱们的约定依然可以作废,现在就回家。”
她不能让他说出这句话,不能给自己迟疑的机会,连忙钻出他怀里,一连声的说:“不会的,我不冷,一会儿动起来就好了。唔,我休息好了。第二道题是什么?”
杜浒听她这么说,笑道:“还挺着急。”伸手朝前指了一指,道:“再仔细看看。把大都的样子记记清楚。”
奉书说:“我都记住了。”
“那好。还记不记得咱们去年是从哪里进城的?”
她立刻转身,指了指北边的健德门。
“好。记不记得咱们进城前干了什么?”
“嗯,我们看到了修河渠的工地。你说要在那里找份活儿干。”
“然后呢?”
“之后……你让我乖乖地等你谈事,不许乱跑。”
“出圈就揍,哼哼,你可还欠着一顿揍呢。然后呢?”
奉书听他说话时带着笑意,心里小小的一甜。雷声大雨点小。她已经收到过不知多少次“揍你”的威胁了,可他毕竟从没舍得真的揍自己,顶多是巴掌抬起来,做做样子而已。
“还有……哦,对了,我身上有一柄匕首,你让我把它藏起来,埋在一棵树下,免得进城时被搜到。”
“我要那柄匕首。”
杜浒说完这几个字,就静静地远眺宫城,丝毫不顾奉书目瞪口呆的神色。
“可是师父,你忘了,那匕首让我们藏在城外了啊。现在城门又不开……咱们可以等天亮,等开了城门……”
“这是第二道题目。我现在就要那柄匕首。现在是丑时一刻。限你一个半时辰,在寅时三刻之前,把它送到我手里。完不成,你自己来找我认输。”
奉书总算明白了他并非说笑。大都城门共有十一座,东有光熙门、崇仁门、齐化门,南有文明门、丽正门、顺承门,西有平则门、和义门、肃清门,北有健德门、安贞门。而现在,门门紧闭,除了顺承门、丽正门会在清晨卯时开放外,其余诸门则要等天光大亮,才渐次打开。城门口则满是轮班倒换的守兵,配备着长`枪、大刀和弓箭。
她正束手无策,忽然听得杜浒冷笑一声,“磨蹭什么呢?难道还等我手把手教你?”
她厚着脸皮,小声问:“要是那匕首让人发现,捡走了呢?”
杜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就给我带一抔那树底下的土来。”
奉书现下确定了。匕首什么的只是幌子,他根本就是有意为难自己。大都城里人人都知道,城门闭后,就连一只乌鸦也难飞进飞出。她听得街坊巷里传言,有一次九皇子脱欢出城打猎,耽得稍晚了些,城门已经关了。他亮出身份,交涉无果;又拿出主子威势,将那为首的军官用马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对方头破血流,却依然不肯让步。最后,脱欢只好率人马在城外睡了一夜的帐篷。第二天,皇帝嘉奖并重赏了那些忠于职守的守城军官。
奉书看着月光下的城墙、城门和无数哨卡,愁眉苦脸。杜浒这道题目,根本就相当于让她跳出一部巨大的铁笼子。她仔细回想了一阵,师父似乎没有教过她怎么飞。
杜浒见她只是出神,打了个呵欠,道:“要是觉得做不到,也可以现在认输,咱们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