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柔儿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七公主从远处跑来。
“七妹,怎的这般莽撞,有何急事需要你这样不顾形象地跑来?”待七公主跑近站定,子车柔儿皱眉责备道。
七公主本就跑得急,气都未喘过来便被子车柔儿斥责了一顿,心下委屈,连来的目的都忘了,低垂着脑袋,情绪十分低落。
对于这个温柔老实的七公主冉姒颇有好感,微微一笑,问道:“七妹妹跑得那么急是有什么要事吗?”
七公主闻声抬头,便见冉姒朝自己微微笑着。
脂粉未施的面庞肌肤如雪,细长的柳眉下是清澈含着笑意的眸子,淡粉色的唇微微弯着,带着和煦友善的笑容。冉姒的五官虽然说不上极好看,可是在她的脸上却是恰到好处,多一份则艳,少一分则俗,骨子里散发出的淡定和高贵更是让人为之倾倒。七公主竟看得有些痴了,在她看来,满院子盛放的梅花都不如眼前的人儿好看。
“太子哥哥他们在后山的流觞亭设了曲水流觞宴,让我过来找你们过去呢。”七公主温和地笑了笑。
“劳烦七妹妹回去告诉太子哥哥一声,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了。”她的身子本就未痊愈,硬撑着诵了几日佛经,本想着祭拜完五儿便回去休息,没想到又被子车柔儿纠缠了许久,现在实在乏得很,不想再去参加那曲水流觞会了。
七公主见冉似欲走一下子急了,忙拉住她急切道:“太子哥哥说让我一定把安平姐姐带去的!”
“七妹又何必为难三姐姐?曲水流觞宴这种风雅之事怕是不适合她呢。”子车柔儿阴阳怪调地说道。
“怎么会不适合?安平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咱们武元的才女,一直是我努力追赶的对象呢!”七公主没有注意到子车柔儿的古怪,一心想把冉姒带去曲水流觞会。她只是觉得她若是能够把冉姒带去太子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在她心里,安平姐姐和太子哥哥一直是很般配的一对啊。
最终冉姒还是被七公主硬拉着到了后山。
还未进流觞亭就听到子车孝人那带着风流韵味的独特嗓音说道:“四儿,到这边来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冉姒抬眸望去,愣住。
与子车孝人隔了一个空座的季倾墨也正望着她,面色如常没有一丝波动,墨色的双眸幽深得看不出情绪……
“安平姐姐快去坐吧,那是太子哥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七公主在冉姒耳边轻声道。说完还在她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
子车柔儿看了一眼七公主和冉姒,径直朝季倾墨身旁的位置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季倾墨,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款款坐下。
“五妹还未嫁过去呢眼里便只有季世子了,可真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伤心啊。”子车孝人语气忧伤,脸上却挂着调侃的笑。
“二皇兄这是打趣我呢。这里就仅剩这两个位置了,二皇兄将自己身旁的位置留给了三姐姐,柔儿我就只能坐季世子旁边了。”子车柔儿嫣然一笑,说得有理有据,脸颊却是红了。
子车孝人笑笑,手中的折扇遮住了半边面容,一双桃花眼眼角上翘:“皇兄我是无所谓,只是不知季世子是否愿意?”
“五公主贤良淑德,又有天人之姿,能坐在五公主身旁是墨的荣幸。”季倾墨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淡淡说道。
虽坐下了,子车柔儿心中却是不安的,怕季倾墨觉得自己太过鲁莽,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此刻听他这样说,心里不免一喜,脸颊上的粉色又深了几分。
子车孝人听了并不答话,看向冉姒佯装怒道:“四儿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让大家等你那么久实在太不像话了。”
冉姒无奈,暗暗叹了口气,走到子车孝人旁边,在他和季倾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子车孝人甚是满意地看着冉姒点了点头,复又用宠溺的语气道:“乖。”
不待冉姒发作,他又对众人说:“大家诵了多日的佛经想必也乏了,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着实是个游乐的好日子。只是这佛门重地不宜歌舞笙箫,恰巧这后山又有这曲水流觞,今日我们众兄弟姐妹也来学前人附庸风雅一番,饮酒作诗岂不美哉?”
“二弟本就是风雅之人,为兄今日可要请教一番了!”说话的是大皇子子车孝文,是子车恒权的长子,为人爽朗大气不拘小节,成年之后便被册封为文王到封地去了,每年过年之时才会回到京都。
“正是!今日不仅有二皇兄还有季世子,真是让人惊喜之极。早闻季世子为人儒雅谦逊,才华济济,自从接手季国的事务后那季国更是每日蒸蒸日上,一跃成为了咱们武元里最强的国家!听闻季世子要娶五姐姐为妻,实在乃一段佳话!”
十皇子在这里面年纪最小,皇子里面最得子车恒权宠爱,自然也养成了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话语中对季倾墨是崇拜之极。
“十皇子过誉了,墨不过是承前人之果,季国有今日的成就并非我一人之功。”季倾墨淡淡回应,却只说季国,没有提到和子车柔儿的事。
“诶……十弟这般夸奖季世子实在让我醋得很,要不四儿你也夸夸我,兴许我能好受些。”子车孝人以手捧心,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冉姒看了他一眼,轻笑:“太子哥哥可是心口疼?若是真疼得厉害可要四儿为你施针?只是你是知道的,四儿学这针灸之术时偷了懒,效果还是有的,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罢了。”
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子车孝人打了个寒颤。他绝对相信他若是再胡闹下去,这丫头的针是绝对扎的下去的。
众人听了想笑却碍于子车孝人的身份只能忍着。一直听说能让太子吃瘪的人唯安平公主一人而已,起初还是半信半疑,现在却是十足十的相信了。明明说着那样犯上话,却是一脸温柔毫无惧意,就好像只是在和家中的兄长在开玩笑。他们这些在场的哪个不是太子的亲兄弟姐妹?可又有谁敢那样无视等级的差距跟太子那样说话。
坐在一旁的季倾墨用手轻掩着嘴轻咳了几声:“太子殿下还是快开始吧,莫要大家等急了。”
子车孝人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没有丝毫尴尬,笑说:“六妹妹那里是上游便从她那里开始吧。那酒杯在谁那里停住谁便要作诗,若是作不出诗来或者作得不好可是要罚酒的。诗的主题由上一个人决定即可。现在这梅花开得甚好,这第一首诗便以‘梅’为题吧。”
在子车孝人的示意下,一个侍从将酒杯倒满酒后放入到曲水中,任它随着水向下游流去。
酒杯在大皇子处停住,他将酒杯拿起,沉思许久才吟道:“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好一句‘一树梅花一放翁’!”子车孝人称赞,“大皇兄豪气,二弟敬你一杯!”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皇子畅快大笑:“二弟过奖了。”也将杯中的酒饮了个干净。
大皇子给下一个人出了题后,侍从又将酒杯斟满将其放入水中任其流去。期间流到了好几人的跟前,除了十皇子作出的诗不能让众人满意自罚了一杯酒外,其他人都各展才华作出了不少让人称赞不已的诗篇。
“你们尽会欺负我,回去我可要告诉父皇去。下一个人便以情思为题吧。”十皇子说。
“小十,这跟父皇告状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之事。”坐在邻坐的三皇子说道,又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哈哈大笑。
嬉笑间酒杯在子车柔儿处停住了。
(PS:大皇子的诗出自陆游的《梅花绝句》)
☆、世子表白
只见子车柔儿嫣然一笑,并未将水中的酒杯拿起,轻轻吟道:“仰望筑波岭,飞泉落九天。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吟完诗句后不待他人评判好坏,子车柔儿便将酒杯轻轻一推,杯子刚好在季倾墨面前停住。
她看着季倾墨,朱唇轻启,声音悦耳:“柔儿才浅,想不出什么好题,那便请季世子仍以情思为题可好?”
许久,许久,季倾墨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子车柔儿原本暗暗期待着他做出回应的心渐渐下沉。
我都做到这般不顾他人眼光的向你表达了我的情意,你还是这般无动于衷吗?
她垂下臻首,贝齿紧咬着下唇,心越来越痛。
就在子车孝人张嘴想说点什么化解这沉默的尴尬之时,季倾墨终于伸手将水中的酒杯拿起放在席前,转头便发现那双他深爱的眸子此刻蕴满了水汽,清楚的映着他的样子,而且,只有他的样子!
季倾墨回望着她,眼睛中是满得快要溢出眼眶的柔情,上扬的嘴角有着深深的温柔,从薄唇发出的声音也含着无限缱眷:“伊吹艾草茂,无语苦相思。情笃心欲焚,问君知不知?”
一下子,周围都安静下来了。
冉姒看着眼前的季倾墨,只觉得自己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失了去,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在做何事,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看得到他温柔的双眸。
众人被这情景震得愣住。
这一直以来不是子车孝人和冉姒是一对,季倾墨和子车柔儿是一双的吗?现在是自己瞎了还是酒喝多了眼花?不然怎么会看见季世子那样温柔怜惜的看着三公主?
世人眼里,季倾墨永远都是那般温和有礼,谦谦君子,让人觉得亲近友善,可是真正去靠近时才会发现,他的谦和下是不容人靠近的疏离。
而现在,他们感觉季倾墨化去了自己长久以来设下的隔离圈。不!不是!也许他只是把那个圈子放大了,将她包裹了进去。
那个世界,除了她之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那样的温柔,此生,只许给了她一人而已。
子车柔儿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心里又酸又痛,但更多的是怨恨!
季倾墨,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视我那爱你入骨的心,这样糟蹋我对你的情意!
冉姒!冉姒!冉姒!都是冉姒!凭什么什么都是你的!从小到大,父皇的宠溺,众人的赞赏,季倾墨的爱,这一切的一切你都要跟我抢!凡是我在意的你都要抢了去!
我不会就这样罢休的,总有一天,这些我子车柔儿会统统讨要回来,而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也要千倍百倍的还给你!
子车柔儿抬头环顾一圈,只觉得每个人都在暗暗地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袖下的手牢牢握紧,掌中有了带着锈铁气味的湿意她也毫不在乎。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才不至于让她当场失控扑向冉姒,将她虚伪的美人脸撕烂!
子车孝人轻咳几声,将呆愣中的众人唤醒,附身拿过刚才季倾墨放在席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笑着吟咏:“顺流而去,可见伊人。真是好酒!今日好诗好酒,又有众兄弟姐妹相陪,本太子感到十分畅快!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聆听佛法为国祈福,大家各自散去回房休息吧。”说完起身离去。
诶……太子难为,长兄难为,身为冉姒的兄长最最难为!
夜里,冉姒倚在床头读着奚宝儿寄来的书信。秋忆在旁伺候着。
夜深露重,又不比在安阁中有着供热的地热,躺在厚厚的几床被子中还是能感觉到寒意。
“真该庆幸还有两日便可以回府了,这里那么冷您的身子哪里熬得住啊。”秋忆弄着炉中的炭火叹道。
冉姒读完信后将信对折交给秋忆,抱起手炉,微微一笑:“再熬不住也就还有这两日罢了。二姐说她要去趟珑城,但是在这之前会先回趟家,估摸着这两日便到了。”
“那真是太好了!二小姐要是回来了公主也有个说话的人。”秋忆笑着接过信,把它放到炉中焚了,“公主,奴婢听说了今日您和季世子的事……”
冉姒莞尔一笑:“有什么你说便是了,何必这样吞吞吐吐的,我何时因这些责罚过你们?”
秋忆惭愧:“公主待奴婢们宽容,奴婢们一直都是知晓的。今日的事院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丫鬟们都在私底下说是公主勾引了季世子,抢了五公主的夫婿。”
冉姒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她们爱说什么便说去吧,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管不着。只是,可别让我亲耳听见便是。”
“奴婢觉得季世子自然是千百般的好,可就是差在他有个刘侧妃。这世人谁人不知季世子极其宠她,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去,这刘侧妃在闺中之时便是跋扈之人,这嫁了季世子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了,简直就像是被宠坏了,压根不懂得天高地厚,没准哪天冲撞了什么贵人或者是做错了什么季世子都不能护她之事……”
秋忆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冉姒却是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仔细再琢磨却是再也抓不住头绪。
“公主,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秋忆见冉似皱眉,以为她又犯了什么病,着急道。
“没事,睡吧。”冉姒只觉得头疼,没有再深思下去。
五更天,天还未亮,秋忆起身穿衣给炉中加了些炭火。昨日因天寒冉姒又翻来覆去了半宿,点了安神香才好不容易睡去。想起昨日季倾墨命人送来了些大红枣便想着今日给冉姒做红枣粥,于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往厨房去了。
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暖了一室。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划破天空,接着更多的尖叫响起,院子顿时乱成了一片。
好像是其中一间屋子先起了火,因着今晚猛烈干燥的寒风,火势渐渐大了起来,一下子蔓延席卷了公主们所住着的屋子,小沙弥和守夜的奴仆泼水抢救也无济于事。
睡梦中的子车柔儿听见叫喊声骤然惊醒,从床上坐起,便发现自己所住的屋子也起了火,所幸只在外延,并未烧到她所睡的床榻,顾不得将鞋穿上就匆匆往外冲,跑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门口的大火挡了唯一的去路。正发愁之时一个浑身湿透的丫鬟飞奔进来把一件湿漉漉的氅衣盖到她身上,护着她便往外跑。
已经逃到院子外边的子车柔儿狼狈之极,赤着脚蓬头垢面不说,被湿氅衣沾湿的里衣紧贴着她的后背,风一吹令她发冷浑身难受。子车柔儿一把把氅衣扯下扔到了地上,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刚刚由严冬转入初春,寒冷的尾巴还没有逝去,这寺庙在山上,夜里更是狂风大作,火被吹得更加旺了。大火化作的巨龙在夜空中飞舞盘桓,将长长的一排屋子都吞进了腹中。火焚烧物品的噼啪声不断响起,就好像春节时家家户户不断放着的烟花爆竹,却是无丝毫喜庆之气,反而让众人心惊胆颤。
寺里主持救火的师傅见了这火势,估摸着那些娇贵的主子们都被救了出来,为了减少人员伤亡,就当即决定让众人停止了救火。这院子周围并没有树之类的易燃之物,烧完了那排屋子待火小些再扑灭吧,这损失是不可避免了,好在那些小主子们都平安无事。这让他松了口气。
七公主此时也是心有余悸,站在子车柔儿和六公主身边才心安了些。六公主被吓得脸色发白,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缩在子车柔儿身边一言不发。其她公主们也是劫后余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沉默。
一瞬间,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火苗不断吞噬的声音。
子车孝人听了消息匆匆赶来,其他皇子紧随其后。
“情况如何?都还好吗?”
“回太子殿下,这火还算发现得及时,公主们都已救出,除了一些丫鬟和小师傅因救火受伤以外其他人都无大碍。”一个侍卫禀告。
“那就好……那就好……”子车孝人松了口气,“都收拾一下……”
“你们放开我!公主还在里面!放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打断了子车孝人的话。
众人看去,秋忆惊声叫着就要往火场里面冲,却被几个丫鬟死死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