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苏岄原本打算带我回苏府,我却执意让带我去四天前我和蓝奕看烟花的山头。
被苏岄扶到悬崖边,我道:“阿岄,你先回去拿我要的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苏岄闻言却依旧紧拽住我的手臂不放:“姐姐,阿岄不……不离开你。”
苏岄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此时此刻,我极是庆幸当初在桃花宴上,苏岄就站在我身旁。
我摸了摸苏岄的发顶:“阿岄,除了心甘情愿受蓝奕欺骗之外,姐姐从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更不会怂到自这山头上跳下去,自寻了断。你且安心去,姐姐定会在这山头上等你回来。”
即便是有我这番话,苏岄仍不放心,她伸出小拇指道:“拉……拉钩,姐姐不许骗阿岄。”
“姐姐从不曾骗过阿岄。”我伸出小拇指努力去钩住苏岄小拇指的轮廓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得到我的保证,苏岄长松一口气,松开手道:“姐姐在此等我,阿岄去去就回。”
待阿岄匆匆离开后,我抬头望向天边隐隐能够看见的乌云,用自己此时沙哑不堪的声音喊道:“坈昳上仙,邱纤有一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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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姜国晋都郊外。
“邱纤,你竟然喂旺财喝烧刀子!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我正依在树上晒月亮,一道夹杂着怒意的喊声在我耳边炸响。
我之所以用晒月亮,而并非赏月亮,那是因为我看不见月亮,只能去感受月亮。
就像我看不见我师弟昶青的怒容,只能去感受他声音里的情绪。
听声辩位,我将脑袋转向昶青发出声音的位置:“人有吃欲,狗比人更甚之。旺财想喝烧刀子,你不让它喝,到底是谁没有人性?”
昶青抽了抽气,跺脚道:“你强词夺理!”
“你什么你?目无尊长,快叫师姐。”
树下的少年闻言顿时偃旗息鼓,半晌后他沉声道:“旺财,我们走!”
此时旺财早已被我的二两烧刀子灌醉,人畜难辨。晓是昶青上前去拽旺财,旺财便如初见我时那般,朝着昶青狂叫不止。
“旺财,你这恶狗不知好歹!”
昶青丢下话后,我便听到他急急离开的脚步声。
我纵身跳下树,上前安抚发酒疯的旺财道:“旺财别叫,改明儿再给你喝烧刀子。”
对人要投其所好,对狗也一样。抚摸这旺财毛茸茸的小脑袋,他凶神恶煞的狂叫声转而变成谄媚的一声嗷呜。旺财用小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察觉到有零星的小雨自夜幕中降下,便用嘴咬着我的裙摆,绕着“乙”字将我拽入屋中。
嘀嗒。
旺财跳上木案,狗爪在木案上发出声音。
锵的一声,放置在木案上的焦尾琴被旺财用狗爪拨响,转而又听到旺财撒娇的嗷呜声。
我的师父老王说旺财双目异瞳,极有灵性,所以能够看出我与他人不同。
狗本就通灵。
魂魄与肉身并非同主,被双目异瞳狗看不出来,我并不觉惊讶。令我惊讶的是老王这道士竟一口笃定我有仙缘,硬要收我为徒。那时我一连接到坈昳给我的两个任务,一个任务是驯服隔壁老王家的恶犬,也就是旺财。另一个任务则是弹一曲能够感动旺财的《高山流水》。
思及老王琴太弹得不错,为完成任务,我便拜了老王为师。后来我才发现,老王不仅琴弹的不错,武功更是在我之上很多。
我五音不全,在第一次听到我弹琴后,老王沉默良久后说:“我虽对音律迟钝,但胜在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我失明后,对于声音会渐渐变得敏感。要学会弹《高山流水》并不难。”
诚然如老王所说,渐渐地我对声音开始变得敏感,甚至还能听声辩位,对于宫商角徵羽的变化也从最初混淆不清到后来能够轻易区分它们之前的差别。
老王花了三个月,愁白三根头发,终于教我弹出能够感动旺财的琴声。
自从离开冬青镇后,我便染上饮烧刀子的习惯。在用琴声感动旺财之前,我便察觉,每逢夜里我依在树上喝烧刀子时,平日总对着我狂叫的旺财却安安静静的站在树下,因为对声音变得敏感我甚至能够听到它摇摆尾巴所发出的风声。
半年的时间,我让旺财染上夜里陪我喝烧刀子的习惯,而旺财则让我养成每晚睡前给它弹上一曲的习惯。
有酒同喝,弹曲共赏。
苏岄甚至还酸酸地说,我对待旺财就像是对待挚友。
“旺财下来。”
我一声轻唤,旺财便如一支离玄之箭冲到我跟前,开始蹭我的脚踝。我坐到木案前,摸了摸转瞬趴在我身旁的旺财。
我道:“旺财,我只会弹《高山流水》,难道你听不腻吗?”
好似听懂我的话,旺财连连摆了摆脑袋。
我将双手放在焦尾琴上,哭笑不得地说道:“其实我也弹不腻,就如同心中挥之不去的那份怨……”
夜色静谧,指尖微动,压抑在我心中那一份难以宣泄的怨,便化作琴声在夜色中悠扬远去。
☆、第53章 小兰乱流年V章
姜国晋都郊外。
不知天几时亮,几时暗。过去听到鸡鸣我便醒,后来旺财亲近我之后,那鸡便功臣身退进了我和旺财的五脏庙,叫醒我的重任便由旺财取而代之。
每日天未亮,我便会去到院外的竹林间练功。待练到精疲力尽,脑中一片空白,才又领着旺财回去吃饭。
师弟昶青曾戏谑我说,我是在用生命练功。
老王听见却是一声叹息,说我执念太重。
若非执念,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冬青镇来这晋都,还总让苏岄四处帮我打听蓝奕的下落。我之所以能够确定蓝奕在晋都,那是溟教的总坛在翼城,但自半年前开始溟教的大部分势力却转移到晋都。既然半年前在缙云山那一夜姜由对蓝奕的话言听计从,自然能够判断出姜由将大部分溟教转移来晋都是为保护蓝奕。
为查出蓝奕的下落,苏岄曾主动提出过潜入溟教。
虽说这半年来苏岄皆是男扮女装,但溟教并非光明正派,我又怎放心让苏岄混入那种龙蛇混杂之地。
其实长得像蓝奕这般病态瘆人的,应该是一见难忘。乞丐最容易寻到他人的下落,但害怕被姜由的势力反而查出我的下落,我并没有让晋都的乞丐帮我找人,而是找了些卖小东西的摊贩,若是看到穿白衣,瘦得跟吊死鬼一样的男人便告知我。岂料这半年来,我却一无所获。
还剩两年的时间,就算将晋城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蓝奕给找出来!
待我运气轻功在竹林间来回三十趟后,我寻声看向站在我身旁不断喘粗气的旺财道:“无将昶青这懒货咬起来!”
旺财得令喘着粗气,吭吭哧哧朝竹屋跑去。
不过须臾,便听到昶青的嚷声:“旺财,你别咬衣角。”
“旺财,你慢点!”
听到越发向我靠近的脚步声,摘下数片竹叶便朝昶青的方向击去。
只听昶青又苦哈哈地嚷嚷道:“邱纤,不待你这般大清早欺辱人的。”
昶青不肯叫我师姐是因为,他比我早三年便已拜老王为师,不过老王却说他收徒讲究的是资质,所以我便成了他的师姐。
老王说话比较委婉,换句话说,就是昶青的资质不如我。
我闻言叹气道:“昶青,俗话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功,要何时才能为你娘报仇?”
就像我之所以会拜老王为师是为学琴。昶青拜老王为师则是为报仇。但我这人素来不去挖掘别人心中的秘密,就像昶青从不曾问我为何如此拼命练功这般。
昶青并未主动说过有关他娘亲之事。只是有回他喝多烧刀子后,哭嚷着说要为他娘亲报仇,还趁机将鼻涕眼泪蹭在我衣袖上。
寂静的竹林中,顿时只剩旺财喘气的声音。
半晌之后,昶青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咋咋呼呼,他的声音黯然低哑:“邱纤,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为娘亲报仇。”
我诧然:“难道是你仇家已经扑进棺材了?”
昶青默了默道:“不是。可我……就算练就一身本身,也接近不了他。”
我随口道:“既然没有死,难不成害你娘亲之人是这姜国皇帝不成?”
昶青并未回答,只道:“邱纤,你拼命练功是你的事,我才不会傻到来当你的活木桩。”
“……昶青,水滴石穿,孟姜女都能哭倒城墙。只要你持之以恒被我揍下去,待练就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就算杀进皇宫也不虚。”
“孟姜女是谁?没听过。你还是和旺财练吧,我还要回去睡觉。”
昶青说完转身便走,听到旺财冲昶青大叫。
“旺财,让他回去吧。有些事,是逼不出来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嗷呜。”就好像听懂我说的话一般,旺财在我脚边蹭了蹭。只听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但却并非昶青的脚步声。
我勾起唇角唤道:“阿岄。”
苏岄听到声音,加快步伐,小跑至我跟前道:“姐姐,武……武状元的复试会在初六,也就是五……五天后举行。”
“恩。”我淡然点了点头,“阿岄,辛苦你了。”
半年前,我本只是想问阿岄借些傍身的银两,独自去寻蓝奕。不想苏岄竟丢下一封主要内容为世间这么大,想要出去看看的书信,拿了银票和包袱跟着我一路向北来到晋城。
苏岄忙我住我的手:“姐姐,阿岄为姐姐做……做这一切皆……皆是心甘情愿。阿岄不觉……辛苦!只是姐姐真……真的要去参加复试吗?”
夺取武状元的头衔,是坈昳交给我的第七个任务,也是目前为止对我而言最艰巨的任务,因为我现在是个瞎子,打架肯定吃亏。
姜国武状元的比试分为三日举行,分别是初试,中试,复试。按照惯例,三场比试会分三日连续举行,初试,中试是由朝中大臣把关,复试则是由姜国皇帝把关。在好不容易通过中试后,谁知四个月前新登基的皇帝北辰离竟一时兴起带着他的皇后去到行宫赏琼花,使得选拔武状元的复试不得不搁置延后。
比武台上生死有命,听出苏岄语气中的担忧,辨出苏岄此时所站的位置,我伸手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瞎猫碰上死耗子。你看我正好也瞎着,指不定就靠旺财蹭给我的运气拿下状元之位。”
听到我唤它的名字,旺财便大叫了一声。
我又安抚了苏岄几句,心知我做出的决定不可变。
苏岄一声叹息。
这个时候,旺财又开始大叫,并拽着我的裙角往平日我洗澡的寒潭而去。
旺财虽说是老王养的狗,但口味却朝我,喜欢烤鸡和烧刀子,至于红烧乳鸽……已从最爱变成最厌。
难道是寒潭有野鸡?
待我被旺财拽到寒潭时,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离哥哥,我听张御医说,离哥哥如今常流鼻血的状况是因为气燥,泡寒潭能够让离哥哥的症状得以缓解。这处寒潭是宝儿好不容易找到的。反正此处四下无人,不若宝儿陪离哥哥一起泡寒潭。”
我闻言紧攥着手,险些笑出声来。
流鼻血是因气血旺盛,若是在这寒潭中作对戏水鸳鸯,恐怕这离哥哥的鼻血会流得更多。
我没有偷听他人哼哼唧唧的嗜好,转身正欲离开却在听到另一道声音时,脚步一顿。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