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反目(一)
兰芷一出外,便见到秋府乱成了一团。戏台被中原人趁乱弄塌了大半,桌椅翻倒砖瓦四散,更别提还有刺客与侍卫宾客交手,女眷哭喊奔逃。
可这人人自顾不暇的混乱场景却让小桃红镇定了些。她朝着兰芷点点头,而后一脸决绝朝内院行去。兰芷倒也不骗她,果然遥遥跟在她身后。她知道她的行为危险,可小桃红是最熟悉秋府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偷出令牌的人,有她在旁跟着,小桃红或许能多一分胜算。为了任元白,或许也是为了中原国,兰芷决意最后冒险一回。
一路上意外顺利。偶尔有家丁或侍卫遇到小桃红,都是简单行礼,便匆匆离开。兰芷远远跟着小桃红到了内院尽头,眼见她进了一间小院,不过半柱香时间,又面露喜色出来,心知她已经拿到令牌,只觉松了口气。
四下并无旁人,兰芷想了想,还是决定送佛送到西,索性自己接手令牌,给任元白送去。她几个跃起跳进小院,可始一落地,却觉察了不对劲: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
一时间,兰芷心中震惊:这院中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这几人呼吸绵长,还都是武功高手!
小桃红却毫无所觉,欢喜朝她跑来:“我拿到了!首领当初说让我去外院与另一人接头,现下还需要吗?要不要直接交给你?”
兰芷不答,只是缓缓道:“令牌呢?先给我看看。”
小桃红将怀中令牌掏出,递给兰芷。兰芷接过,翻来覆去查看,仿佛在辨认真假。她的面容无波,却是心思电转:有人埋伏在小院,却任由小桃红偷走令牌,这说明什么?
——他们故意放小桃红带着令牌离开,就想利用这令牌引蛇出洞,抓住小桃红背后的人!
——任元白的担忧果然无错,这次的宴席果真有诈!
兰芷的手心冒了汗:大事不妙!任元白已经入了陷阱,而她也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小桃红见兰芷不说话,有些紧张发问:“怎么了?这令牌不会是假的吧?”
不过转瞬,兰芷心思已定。她将令牌递还小桃红:“令牌是真的,只是我另有任务,你还是依照首领安排,去外院与人接头。”
成功偷得令牌让小桃红信心大增,她也不犹疑推脱,只将令牌藏好道:“那我去了,你也小心。”
兰芷目送她离开,这才行到院门口,作势也要出外,却猛地一甩手,将衣袖中藏着的小瓶掷在了地上!
小瓶是任元白的东西,那日兰芷搜解药时顺手拿了过来,却不料今日派上了用场。它落在青石板砖上,没有发出多大声响,却是即时碎裂,腾腾浓烟瞬间升起!浓烟之中,兰芷飞身一跃,宝剑无声出鞘,就朝着屋顶牌匾后藏身的黑衣人刺去!
事发太突然,又有浓烟遮蔽,黑衣人反应不及,被她一剑捅穿胸口!跌落在地!兰芷一击得手,毫不犹豫转身,又朝着藏在树上的第二个黑衣人冲去!
秋府的火光愈大,映红了兰芷的眸。那双素日里清冷的眼,此时满是坚定的杀意:她绝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定会连累段凌!必须杀了这三个埋伏者!然后去给任元白通风报信!
可第二次出击并不顺利。对方已然清楚她的打算,有了提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见那黑衣人身形舒展,一把匕首便斜斜刺来,挡住了她的攻击!与此同时,第三个黑衣人也从屋顶跳下,直奔兰芷的后背而去!
兰芷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却无暇顾及。她必须在两人的包抄之势形成前,先行解决眼前的对手。对方的功夫比她好,却只想活捉她,存了拖延之心。这给了兰芷可乘之机。她只攻不防招招狠厉,任对方的匕首刺中自己肋下,却借机逼近,手肘重重横扫!击碎了对方的喉咙!
可她的手还来不及收回,第三个黑衣人便已经来到她身后。兰芷听闻头顶有破空之声,却没法闪避,只得堪堪一扭身,错开头颈,就想以肩头迎接一击!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兰芷狼狈闪到几米外,这才扭头看去:便见那黑衣人大瞪着眼,眸中还残留着不可置信,头却歪成个离奇的角度,竟是已被人生生扭断了脖子!
黑衣人的身体缓缓倒下,砸在青石砖上,兰芷便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脸色阴沉的段凌。
一时间,被匕首伤到的地方忽然疼痛起来。兰芷捂住肋下,喘气唤了声:“哥……”
段凌没有表情上前,一把将兰芷抱起,道了句:“这里不安全。”便纵身跃出了小院。
段凌运起轻功在内院飞奔,兰芷蜷在他怀中,借着时明时暗的光线打量他,莫名觉察男人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厉。她觉得自己又给段凌添麻烦了,呐呐想要表示歉意:“哥,我……”
段凌却打断了她的话。男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场面基本控制住了。一会到了外院给你找大夫,然后你乖乖休息。”
兰芷张嘴片刻,终是道:“伤不碍事……我有急事,得先出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段凌听了这话,脚步似乎有了片刻凝滞。他沉默而行,直到外院的打杀声渐近,方才开口道:“已经迟了。虎威卫已经出动,你现下赶去给任元白报信,也是来不及。”
兰芷身体僵住。她一点点抬头,望向段凌:“……你早就知道?”
外院就在不远处,段凌终是停步,低头看兰芷。他觉得很奇怪,光线明明昏暗,可他却清楚在兰芷眼中,看出了质问之意。这让他忽然烦躁气闷起来。他想,他都没有追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内院,为何会与暗卫交手,跟来宴会是不是别有目的,她却先怀疑他知情不报?
可眼下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段凌简单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又是沉默。两人互望片刻,兰芷不明含义“哦”了一声,却是扶着段凌的肩一扭身,站去了地下。她别开目光朝外院看去:“我没事。虎威卫既然出动了,那哥哥还是去露个脸吧,否则怕是会惹人怀疑。”
段凌并不离开。他注视着女子的侧脸:“那你呢?”
兰芷偏开头,含混道:“我?我自己去外面找人看伤就行。”
她口中这般说,心中却是万分焦急。她觉得段凌不会相信她的话,却又担心任元白安危,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段凌一声轻叹,而后便是一阵风声!
兰芷心中一惊,急急扭头想要闪躲!却是不及!她只觉后颈一痛,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段凌抱住兰芷软倒的身体,又是一声叹息。夜色与火光之下,他轻柔抚开女子散落的发,喃喃道:“你背着我做了那许多事,我都不曾怪过你……”他缓缓垂头,在兰芷额上印下一吻:“所以这一次,换你原谅我……可好?”
一吻终了,段凌抬头,面色已然冷硬。他再次抱起兰芷,几个起跃,直接出了秋府。小巷内,任千户等在马车边,见到他出现,一脸喜色上前:“大人,那首领拿到令牌后,果然去质子府带走了太子。也不知他们从哪弄来了黑.火药,现下城内四下爆炸起火,到处人心惶惶,秋玉成手忙脚乱无暇他顾,正是虎威卫大显身手的时机!”
如果兰芷此时清醒,听言必会松一口气:她的弟弟虽然中计,却到底还有后招。只要虎威卫不干预,他完全可以趁混乱带太子逃离。
可段凌听言却丝毫没有反应。其实早在看见兰芷与暗卫交手时,他的心中便有了决定:他是可以放任元白一条生路,但他不可能放中原太子随任元白一并逃离,否则做得太过,怕是会惹来秋玉成怀疑。可太子不离开浩天城,任元白又怎会死心?往后任元白若是再做出些什么事,将兰芷牵连其中……
段凌抱住兰芷的手微紧,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与其今后担惊受怕,还不如借秋玉成这设计之名,绝了任元白这后患!
段凌掀开车帘,将兰芷小心放去了车内软垫上。然后他下车,对任千户道:“送她回我府上,你亲自看着她。我不回来,不要让她出外。”
任千户愣了愣:“大人,这……”
段凌却不再管任千户。他牵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马,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喝了声“驾!”就这么策马远去!
他的身后,秋府的火终于熄灭。侍卫与家丁们忙着整理现场、安顿伤员,谁也没有注意到,秋府最高的大堂顶上,藏着一个人。
司扬立于大堂之上,将手中的小长筒收入怀中,静默片刻,忽然便呵呵低笑起来。
——她看见了!她全都看见了!
不枉她花大价钱,从西洋商人手中买了这稀奇东西,竟能看见几里外的事情。袁巧巧死后几个月,她都在暗中关注段凌,却一直没有抓到这人的把柄。今夜起火后,她见到段凌找来任千户私语,便生了疑心。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力,没可能跟踪段凌,这才藏身在这大堂顶上,用千里眼偷窥,果然见到段凌偷偷潜入秋府内院,和不知哪冒出的兰芷一并,联手杀了三名家丁!
可很快,司扬又兴奋不起来了。她的确看到了一切,可没有真凭实据,她说的话有几人会相信?
司扬思量片刻,也趁人不备摸进了内院。小楼前的三具尸体还没清理,想是府中人手都去了外院,没人注意到这里。她轻轻推开小楼门,闪身进入,就想看看这楼中有什么东西,或许便能发现线索,找到证据。
可她在楼中四下翻找,却只见到了些寻常器具,无奈之下,只得失望转出。不甘与憎恨啃噬着她的心,司扬立于院中,忍耐不住重重一拳!捶在一旁的树干上!
树枝狠狠一晃,落叶纷纷而下。司扬的目光无意识跟着树叶落在地上,却意外发现树边的尸体……竟然睁着眼!
司扬一惊!定睛看去:便见到那人看着她,嘴巴微微动了动,眸中竟然有了求救之意!
——这人没死!
狂喜涌上心头!司扬扑去那人身旁,连声呼喊:“坚持住!坚持住!我这就为你找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咳,作者菌回来了…………
停更一个月我错了,躺平任抽打QAQ(如果还有人在的话……
今天起恢复更新。但是因为公婆过段时间才会来帮忙,所以暂时一周只能更一到两章,大家不嫌弃的话就随便看看吧/(ㄒoㄒ)/~~
☆、第46章 反目(二)
任元白坐在车厢中,听完手下汇报,一脸凝重放下车帘,缓缓闭上了眼。
坐在他对面的太子苏明瑜一路静默不语,此时见状,双手不自觉握紧。他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不及开口,却见任元白睁眼站起,二话不说抬手!竟是将他发上的玉簪扯了下来!
乌发立时散落。任元白一边朝苏明瑜道:“殿下,得罪了。”一边胡乱抓住他的发盘起,又躬身,却解苏明瑜的腰带。
苏明瑜有片刻呆愣,可反应过来,却没有挣扎,甚至配合抬手,方便任元白行动。
任元白暼了眼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叹息一笑:“殿下就这么任微臣折辱?”
苏明瑜神色坦然:“你我一同长大,既为君臣,亦为知己。于你,我身家性命皆可倾付,又何来折辱之说?”
任元白笑不出来了。他将苏明瑜的外衫脱了,这才蹲下,自车凳下翻出一个包袱打开,拿出了一套粗布短衣。然后他平静道:“元白无能,愧对殿下信任。眼下追兵渐近,全身而退已是无望,只能兵行险招,最后一搏。”
他将衣衫递给苏明瑜:“殿下且换上这套衣服,乔装成山中农夫,立时下车逃离。我会派高手与你随行。”
苏明瑜依言起身穿上短衣,却是问:“那你呢?”
任元白又从包袱里扯出了一双草鞋:“前面便是平定山脉,我会兵分三路进山,吸引追兵,为你争取生机。此番若是苍天庇佑,殿下有幸躲过,萧简初自会与你联系。”
说话之间,苏明瑜已经换好衣裳。任元白蹲下为他换上草鞋,再站起时,朝着车厢外道:“停车!”
马车停下。任元白扶苏明瑜下车,又唤来五名手下,一番嘱咐。他自幼顽劣,从小到大都不曾主动朝苏明瑜行君臣之礼,可分别在即,他却忽然生了叩拜之心。他想告诉苏明瑜他对中原的一片拳拳之心,想恳求苏明瑜看在中原万千百姓的份上,不论未来多艰难,都要活着回去。可最终,他却只是伏地叩首,沉声道:“臣便送到这里,殿下往后……请万事小心。”
苏明瑜扶他起身,眸中情绪复杂,却只是道了句:“中原得你任家,百姓之幸。”
苏明瑜离开后,任元白弃了马车,果然兵分三路进了山。十几天前,他也曾在这山中躲藏,被相同的人追赶,只是彼时他清楚他不会有危险,而此番若是被抓住……他的身份已然暴露,却是断无可能生还。
山路颠簸,风在耳边呼啸。夺命狂奔时,没缘由的,任元白忽然想起了兰芷。
他的姐姐自小就待他好。爹爹古板,娘亲拘泥,一家人里,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姐姐。犹记幼时,他还曾傻傻想过,他们姐弟俩要找对兄妹成亲,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住一起,姐姐就可以一辈子照顾他。后来长大了懂事了,这个目标就变成了给姐姐在京城里找个夫君,这样往后他在京中为官,还可以就近照顾姐姐。
那时的他们谁也想不到,任家的天不会屹立不倒,皇城的高墙也并非固若金汤。他们终是因为国破家亡天各一方,一个沉浸于往事夜夜苦痛,一个为复国日日谋算。
此番重逢,他真没脸见姐姐。他算计了自己唯一的仅剩的亲人,他亲口相求,让他想照顾一世的人为他涉险赴难。
马蹄踏响声中,任元白皱起了眉。他忽然有些迷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是首领,一切设计都出于他之手,没人逼他大公无私不徇私情。他完全可以不将兰芷牵扯进来,又何必央求她出手,害自己难受难安?
…………
他的思考没有得到答案,便被身后袭来的冷箭打断。不过一个时辰,追兵竟已在不远处。身旁的护卫陆续中箭倒下,任元白终于赶跑脑中纷乱的思绪,握紧缰绳,催马狂奔。
可山路一转,有人却挡在了他的前方。段凌领着几名骑兵堵在路中,一身萧杀之气,目光冷厉看他。
任元白吁马停下,扭头朝后望去。追兵竟是不多,只有十余人,可他近百名护卫却都已身亡。逃无可逃之际,任元白反而轻松了:这批人功夫高强,定然是段凌的精锐,他们来追自己了,那太子逃脱的希望就更大。
段凌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理。男人冷冷开口道:“任元白,太子已然被俘,你还有何脸面苟活?”
任元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失败的沉痛让他没有注意到段凌这话的古怪逻辑,他只是努力保持平和,一言不发,只待追兵将他捆起。
无错,任元白知道他会被诛杀,但也清楚他不会死在这里。身为浩天城的细作首领,他手中掌握了太多信息,宇元人自是要将他活捉带回城刑讯。他还知道酷刑之下,他会生不如死,可这炼狱他决意一赴,只因他若活着,或许便能以自己做筹码,为苏明瑜多换一线生机。
段凌却只是眯眼看他,并不发令。任元白不明所以。他觉得段凌在等待他做些什么,可此情此景,他还能做什么,他却又弄不清。双方就这么僵持半响,段凌忽然微微偏头,而后脸色一变!男人神色挣扎看他,竟是没有预兆弯弓搭弦,咬牙道了句:“任元白,我说过……再有下次,不会饶你!”
这转折太出乎意料,任元白还没反应过来,那箭便携着疾风呼啸而来,正正扎穿了他的胸膛!
任元白被箭矢的力道带得朝后连退几步,这才不可置信低头看去。便见到血染红了衣裳。呼吸突然被夺,力气瞬间流失,任元白只觉再无法站立,失去支撑,重重倒在了地上!
当身体砸在尘土里的那一刻,任元白忽然产生了幻觉:他仿佛听见了兰芷尖利的叫喊声,很远很远,却又似乎很近很近……
意识开始飘忽。他以为此时此刻,他应该什么也想不了,可偏偏,他的脑中却闪过了许多事情:比如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比如他担心苏明瑜会被怎么处理,比如他觉得无脸下去见他爹娘,比如……比如方才,段凌原来是在等待他自尽……
却感觉有人冲到他身旁。兰芷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崩溃与绝望,任元白定定看她,又仰面望天,微不可见眨了眨眼睛。
便是此刻,任元白忽然明白了,段凌为何希望他自尽。那个男人担心他活着回去会连累他的姐姐,所以索性一了百了,让他死在这里。
一时间,他竟是有力气扯了扯嘴角。原来……姐姐所言果然无错,段凌待她很好,好到愿意承担风险,杀死他这个必须活捉的细作首领。如果……此番带苏明瑜逃离的人是姐姐,段凌定是会放过他们,或许他们就能成功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