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吆喝了两嗓子,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指挥着李健道:“去,找个硬纸板来,写个牌子。真是的,做生意总要叫人知道咱卖的是什么,多少钱一碗呀!”
胖叔一脸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咋知道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雷寅双不客气地又白他一眼,指着对面不远处一个卖酸梅汤的摊子道:“看到没?现学总会吧!”又抱怨道:“真是,就你们这样还做生意?真不知道之前你们在眉山是怎么开客栈的!”
胖叔不由就和李健对了个眼儿。
李健走到雷寅双的身边,对她一挑眉,低声笑道:“开人肉包子铺的,一般都不吆喝。”
雷寅双一怔,一时摸不准他这话是真是假,或者仅仅只是在逗弄她。李健则已经学着她的模样,将手拢到嘴边,冲着过往的行人吆喝了起来……
等板牙、小静和三姐挤过来时,就只见不仅那张方桌边坐满了人,周围还有不少人拿着碗围着长桌站着吃粉。胖叔在长桌后面忙着调制凉粉;李健一边收着钱一边往客人手上送着粉;雷寅双大声吆喝着,一边手脚利落地收拾着空碗;小兔则蹲在一个木盆边,专心致志地洗着用过的碗筷。
小静等人一看,也不用人招呼,便也加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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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李健和雷寅双说要卖凉粉时,胖叔原都没当一回事,想着绿豆粉也不值几个钱,便随手多做了一些。他以为,那些凉粉够这几个孩子折腾三天的了,却不想时辰才刚过午,连他镇在店里准备明后天给李健他们折腾的那几桶粉居然都卖完了。
外面烈日炎炎,鸭脚巷的小伙伴们却已经收了摊子回到龙川客栈里。三姐拨拉着算盘,李健记着账,雷寅双和小兔、板牙则在数着铜板。半晌,结完了账,几个孩子竟都有点傻眼了——今儿一天的收益,居然能抵上客栈一个月的收益……
——当然,这也因为客栈自江大公子走后,就再没开过张的缘故。
姚爷等人也知道雷寅双和李健折腾这件事的,却是再没想到这件事竟真能成。晚间姚爷收了摊回来,听着几个孩子的汇报,不禁眯着眼打起了正经主意,对花姨和胖叔道:“既这么着,我看明儿干脆就在客栈里卖起来。今儿我在集上听到好几个人说,胖子做的粉味道极佳。虽说这边比不得庙前街上热闹,人气怕也差不到哪里,何况客栈还能遮个日头,人也可以坐下歇歇脚的……”
雷寅双一听就急了,她卖凉粉可是想替自个儿挣点私房钱的,生意交给客栈来做,她的私房钱怎么办?!
于是她嚷嚷起来,“那我们怎么办?!”
小兔自然是知道她心思的,回头看着姚爷道:“今儿才打出一点名声,明儿便是有回头客,怕也只会在老地方找人,怕是没人知道胖叔在客栈里。我想着,明儿我们还该继续去庙前街上摆摊,胖叔就在客栈里卖凉粉,两边都卖。那边坐不下了,或者有人问起来,我们就可以把人往客栈这边领。”他看向胖叔,“胖叔明儿还可以准备些别的拿手糕点和饭菜。客人来了,不定除了凉粉外还要吃些别的。”又道,“这客栈生意不好,也因为老街到底比不上庙前街热闹,知道这里有家客栈的人也不多,不定还能因着这个,叫客栈的名声传出去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李健的手下抽过一张纸,一一列数着他和雷寅双曾吃过的,胖叔拿手的糕点。
坐在桌边的姚爷那三角眼一闪,看向小兔的眼里更带了几分欣赏。他看看小兔,再看看三姐,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就听得雷寅双在那里补充道:“还有水晶糕。这个天儿,看着就清凉。”
姚爷抬头,只见雷寅双趴在小兔的肩上,两颗小脑袋几乎叠在了一起。她那么伏在小兔的肩上,叫小兔写字都不太方便,偏一向不爱跟人亲近的小兔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抗议,只抬头看看雷寅双,便低头在纸上记下了那糕点的名字。
看着这一幕,姚爷立时按下了那个才刚刚成形的念头——他岂能看不出来,这位世子爷躲在他们这里,避祸是一则,怕心里对小老虎也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的……
也好,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姚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目光移到李健的身上。
李健看看那亲亲热热凑在一处的虎兔二人,心里微微有些别扭,却又说不清缘由。他伸手在他二人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道:“这主意好是好,可胖叔只一个,他明儿管了客栈这一摊子,那庙门前再摆摊的话,谁来做凉粉呢?”
“我。”小兔一脸淡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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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当真有回头客找过来时,便只见庙门对面那卖凉粉的小摊子仍在,只是摊位上的主厨却换了人——换成个三寸布丁般的孩子!
再细一打听才知道,昨儿那胖厨子是龙川客栈的厨子,如今在客栈那边卖着凉粉。这边卖着凉粉的小孩……
小兔说:“我是他徒弟。”
——这话也不假,前世时他就是跟着胖叔学的厨艺……
小兔个子矮,也就比那张长桌高了有限,所以他在桌前放了个小马扎,他则卷着衣袖站在马扎上,不时从小静的手里接过刨好的凉粉调着味。
小兔和小静,可谓是鸭脚巷里长得最好的两个孩子。这二人只这么往那里一站,便是没有雷寅双和板牙两个人的吆喝,也很能吸引人的眼光。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集上像他们这样跑来设摊卖东西的小孩并不在少数,可这些来摆摊的孩子几乎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全都跟雷寅双一样,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偏小兔是个晒不黑的,小静则很注意保养,这白白净净的二人往那里一站,怎么看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倒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公子小姐。
因此,围在他们摊子周围的,有一半是冲着凉粉来的,另一半,则是来看“美人儿”的。
和不高兴别人盯着他姐姐看的板牙不同,雷寅双却正好相反,恨不能把她家漂亮的小兔弟弟展示给全世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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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集市的第二天,人流比第一天要少了些。过了午后,因着头顶的太阳愈加**,街上的行人就更少了。没了客人后,几个孩子坐在桌边,不由就东倒西歪地打起瞌睡来。年纪最大的李健和三姐见了,便和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歇工,等傍晚太阳偏西后再出来继续摆摊。
雷寅双则想着他们天还没亮就过来才占到这么个好地方,担心他们一走,摊位会被别人占了,且桌椅等家什放在这里也叫人不放心,她便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她要留下,小兔没有不跟着的道理,于是其他几人全都回了家,就他俩留了下来。
一早时,雷爹就找来几根竹竿,系上油布,给他们这摊子上做了个简易的遮阳篷。这会儿太阳当空照着,那被太阳晒得泛着白光的青石板路面上似浮着层雾气一般。便是有这一层遮阳篷,也遮不住四周街道上蒸腾而起的热浪。雷寅双原就怕热,在热浪的侵袭下,她就差要吐着舌头喘气了。小兔倒是偏凉的体质,见小老虎热得小脸通红,他不禁一阵心疼。他一心想把舍不得那点家什的小老虎弄到阴凉处去歇息,可他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又哪里拖得动犯了倔的小老虎。
小兔往四周看了看。此时在街上摆摊的人,许多都像小老虎这样,既担心自己走开原有位置会被人占了,又担心摊子上的家什被人顺手牵羊的,所以这会儿街上旦凡有一点能避暑气的树荫墙根处,早挤满了人。小兔往人堆里扫了一眼,恰看到贺货郎坐在树下跟几个人玩着叶子牌,便跑过去,把摊子托贺货郎照应着,这才死拖活拽地把雷寅双弄进了庙里。
这会儿庙里的阴凉处也早歇了许多人,有在街上摆摊的人,也有逛大集逛累了的人,还有的则就是等着下午法事开场的信众们了。
小兔模样养眼,小老虎又威名赫赫,他俩一进庙门,便有不少人招呼起他俩来。且这会儿午休,大家都闲着没事儿干,那些人难免就拿他俩当了消遣。这个喊着“小俩口哪去”,那个叫着“虎爷还没你女婿好看”。雷寅双谨记着小兔所说“你对别人的调-戏越反感,别人越是要调-戏你”的话,只当那些人的声音是过耳清风,拉着小兔急急奔了后堂。
因雷爹租的是庙产,所以他俩对这庙里极熟,不一会儿便钻进了一般只对信众开放的一个偏院。他们才刚站定,那偏院廊下坐着的两个妇人便扭头看了过来。
“哟,这不是双双嘛。”其中一个老妇笑道。
雷寅双一抬头,这才发现,坐在廊下的是青松哥的母亲和“圣母”青松嫂子。雷寅双立时就想把脚往回缩,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青松嫂子亲自过来,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小兔,将他二人拉到她婆婆面前。
青松娘好几年前身子骨就不好了,三天里倒有两天在床上躺着。青松嫂子虽然爱在人前充个“圣母”,可她自个儿确实也挺“圣母”的,对这病歪歪的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镇上人对她总爱“站着说话不腰疼”颇有微词,但至少在孝心这一方面,没人能说她一个不好的。
青松娘信佛,总爱抓着人说些什么因果报应,且某一方面,这婆媳俩极像,都爱对着别人家的事指手划脚,所以被青松嫂子拉过去时,雷寅双心里并不乐意,可又不好就这么跑开。
“婶。”她硬挤着个笑,跟青松娘打着招呼道:“婶婶是来听经的?”
青松娘拉着她的手道:“你们也该听听,给自己积一积来世的福。”她拉着雷寅双唠叨了一会儿信佛的好处,忽然问着她:“你爹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啊?”雷寅双一愣,扭头看向小兔。
小兔也是一脸茫然,看向那骨瘦如柴的青松娘。
青松娘又道:“其实也是好事,你爹总不好一直这么单着,花掌柜一个女人家也不容易,能凑到一处过日子,是好事,丫头你心里可不能不乐意啊。”
“啊?”雷寅双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青松娘道:“如今已经七月过半了,要成亲就得趁早,明年是盲春,寡妇年,不适合成亲的。”
“啊?”雷寅双再次傻乎乎地“啊”了一声。见青松娘又要开口说话,她赶紧将手从青松娘的手里抽回来,问道:“婶婶说什么呀?我怎么没听明白?”
青松嫂子笑道:“你还想瞒人怎的?那花掌柜虽说是个寡妇再嫁,可她和你爹都已经那样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啊?!”雷寅双忍不住又“啊”了一声,她摇着手道:“等等等等,你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花姨跟我爹怎么了?”
“还能怎么……”青松嫂子才刚要开口,忽然看看小兔,推着雷寅双的肩头笑道:“那天你不也在的吗?”
“什么?”雷寅双更迷糊了。
青松嫂子看看小兔,捂着个嘴,就好像这样小兔就听不到了一般,压着声音对雷寅双道:“花掌柜受伤那天,你不也在楼上的吗?我可听说,是你爹亲手替花掌柜拔的箭头。想想人家花掌柜,虽说是个寡妇人家,可也要讲个名节的,你爹……都那样了,不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啊?!”雷寅双大惊,“什、什、什么?!”
她这里还没结巴完,就听青松娘道:“是呢,你爹是个好人,花掌柜也是个好人,可照化弄人,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天意了。这时候你爹若没个担当,不肯站出来负了这个责任,可叫花掌柜怎么办?可不能白白逼死一条人命啊。”
“啊?!”雷寅双忍不住又大叫了一声。
她看向小兔,小兔也在看着她。
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订亲
庙后的放生池旁,小老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一阵凝眉沉思。小兔不知从哪里捡了把破蒲扇,坐在她的身旁替她扇着风。
小老虎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终究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回头问着小兔:“你可有听到过这样的风声?”
小兔摇头。
小老虎不禁又拧了眉。要说江河镇原就不大,有一点风吹草动立时便能全镇知晓,偏青松嫂子婆媳俩说的那些话,之前雷寅双竟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过风声,所以她才被她俩的话吓了一大跳。
“那爹呢?你觉得爹和花姨,还有姚爷爷他们,可有听到过这样的风声?”
小老虎问着小兔。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她竟是越来越依赖小兔了,常常会问小兔一些她想不明白的事,总觉得小兔那里能给她答案一般。
而小兔果真给了她答案。他缓慢摇着头道:“爹和花姨那里,应该没听到过这样的风声,不然以爹的性情,便是没什么动作,也该要避一避嫌的。板牙奶奶和板牙娘,怕也没听到过,不然也要有些反应的。至于姚爷爷……”他不太确定。那老头儿便是知道,也极擅长伪装的。
小老虎托着腮,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想想,镇上人不这样想才会奇怪……”
小镇百姓向来保守,虽然不像城里世家大族那样讲究个“七岁不同席”,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更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混在一堆里玩耍嬉闹,可对于成年男女之间,那“男女授受不清”的戒律,却是比城里人还要更加严守三分,轻易不许人越雷池半步。
何况花姨受伤那天,她爹可是一路按着花姨的伤处回的客栈。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便是后来没几个人亲眼看到她爹替花姨拔箭头的那一幕,只之前的事,就已经算是触犯了规矩了。传出这样的话,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也亏得她爹一向乐于助人,在镇子上名声不错,花姨又等于是为了全镇百姓的安危才受的伤,所以便是被人拉上“名节”二字来说话,好歹没有传出什么不堪的风声。
只是……
“爹和花姨……好像彼此间没那个意思呢,”小老虎犯了愁,托着腮又道:“以爹的禀性,若是知道这些话,他肯定是要为花姨负起责任来的。偏花姨那禀性,若是她听到这风声,定然不肯叫爹付这个责任的。可若爹不娶花姨,外面的人肯定要说爹的闲话。便是花姨,也免不了要被人指指戳戳,甚至连客栈都有可能再开不下去的……”
“那就娶了呗,”小兔倒没小老虎那般纠结,颇有些事不关己地道:“你不是也想他俩能彼此照应的吗?”
小老虎难得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夫妻?你情我爱,有情有意,这才是夫妻。若是为了别的什么缘由硬凑成一对儿,那是搭伙过日子,不是真夫妻!”
小兔看看她,一阵无语——这小老虎,平常看起来总是一副天真的孩子气,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
若不是他知她甚深,就该以为她也跟他一样,是孩子的躯壳里住着个重生的大人了。
小兔垂了垂眼,扭头看着小老虎,认真道:“我不懂得什么情啊爱的,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人,我一定要护她周全。”
“这就是了。”小老虎哪里知道小兔的言下之意,老气横秋地一拍他的膝头,道:“喜欢一个人,打心眼儿里想要护她周全,和被形势所逼,为了彼此的名节才不得不护人周全,这是不同的。我希望爹是为了自己才想娶妻的,不想他为了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娶妻。这样对爹对花姨都不公平。”
小兔默了默,看着她道:“这件事,怕不是你我能拿主意的。”
小老虎也知道,所以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我得把我的想法跟爹爹说清楚,不能叫爹糊涂行事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若不是自己真心的决定,将来若后悔了,可没个地方买后悔药去。”
——好嘛,小老虎还没操心完小兔,又开始操心起她爹来了……
*·*·*
话说雷爹听小老虎说了街上的传言后,也是大吃了一惊。可定下神来细想了想,又觉得传出这样的风声并不奇怪,毕竟那天的事都落进大家眼里的。
小老虎看看她爹,见她爹神色动摇,立时紧张了起来,拉着她爹的胳膊道:“爹,你不会真想为了那个什么‘名节’娶花姨吧?”
她爹没吱声儿。
小老虎急了,摇着她爹的胳膊又道:“我在山上跟您说,娶个媳妇等于是给自己找个不给工钱的老妈子,那是开玩笑的话,您可千万不能当真啊!女人嫁人原本就已经是亏本买卖了,您若是因为您喜欢她,想对她好才娶的她,那倒也罢了,好歹人家的牺牲也算得值当;可若您是因为什么家里孩子没人照顾,没人给做饭洗衣裳,或者因为这什么狗屁名节才想娶的人家,我可宁愿您不娶!而且我想花姨也不会高兴您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娶她。再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您想,你俩若不是因为彼此喜欢对方才成了一家子,万一将来有一天,你俩各自发现你们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你俩该怎么办?难道还能像打牌九那样,推倒洗牌重来?!”
雷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果然如小兔猜的那样,对她道了句:“大人的事,你个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说完,便扶着伤腿站起身,背着手出了家门。
雷寅双追着她爹出了门,见她爹进了姚家大门,只得噘着个嘴又退了回来。
小兔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刚搁起的凉床边坐了,轻声道:“你该说的都说了,看爹怎么想吧。”
小老虎不满意地拧了眉,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只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