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时光于不知不觉中静静流逝着,很快,天元十三年的新年便到了眼前。
年三十这一天,雷姚王三家依旧如鸭脚巷里那样,一起聚在王郎家守岁——如今三家人可再没有一院子坐不下的事儿发生了。
众人如一家人般聚在厅上喝着酒,雷爹和姚爷王朗忍不住说起了朝堂里的事;花姐则和板牙奶奶、板牙娘在嘀咕着一些京城八卦;三姐原是个遇强则强的性情,遇到那沾了一点酒就变得唇舌分外犀利的李健,二人便这么隔着桌子斗起嘴来;小静最不喜欢这种不和谐的场面,便夹在其中做着和事佬;板牙和雷寅双则在猜着拳。
如今雷爹和姚爷、王朗身上都有超品的爵位,大年初一一早,他们和花姐等则都要进宫去朝贺的,所以这一晚,大人们都没怎么敢喝酒,倒是小字辈们放开了量。直闹到五更天,管家们进来催请着几家大人们各自回家换了官服诰命进宫去觐见了,雷寅双等没资格进宫的小辈们则依旧聚在王家吃喝玩乐地守着岁。
等雷爹等人回来时,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辰时过后了。这是三家大人头一次参加宫里的新春朝贺,因此,几个孩子对雷爹他们从宫里带回来的各种赏赐都颇为新奇。而除了这些各品级固定的赏赐外,三姐、小静和雷寅双这三个女孩子,却是又都各自得了一份后宫的额外赏赐——那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所赐——除此之外,雷寅双竟还又独得了太后的一份格外重赏。
这意料之外的几份赏赐,却是叫雷爹和姚爷他们都暗暗皱起了眉头。
于江苇青受伤一事,虽然太后那里没说什么,但只冲着太后断了江苇青和雷家间的通信往来,就能看出,太后对雷家其实多少还是存了些抱怨的。如今这份赏赐,只怕与其说是太后给的,倒不如说是太后看在江苇青的面子上才给的……于此事,雷爹其实并不开心的。不过万幸的是,江苇青这是伤筋动骨,怎么着都得老老实实在宫里躺上三个月才能被放出来。而雷爹早已经决定,过了正月后要带着雷寅双去龙川祭扫她亲生父母的陵墓,所以,这么算起来,雷寅双和江苇青之间至少要隔个小半年才会再次见面。
于鸭脚巷的众人来说,太后对雷寅双的态度倒还算不得是困扰,最多就是雷爹心生疑虑罢了,如今真正麻烦的,却是宫里那两位份位最高的娘娘给三个女孩的赏赐。
年前朝廷封笔之前,曾又有那不长眼的御史提出立太子一事。虽说那折子叫皇上留了中,此事却是到底于暗处又叫那些有心皇位的皇子们起了算计。而之前雷爹他们身份不曾曝光时,三家人的处境都还好说,如今明显是皇上要重用于他们,加上今儿从后宫刮出来的消息,说是宫里有意要替几位适龄的皇子们选妃……那么,这份厚赏便颇叫人有些不安了。
如今宫中尚未婚配又适龄的皇子共有四位,两位母妃份位不显,自身才学也不显的且不说,只那贵妃所出的九皇子,和自幼养在德妃膝下的十皇子,恰正都是十六岁的年纪。算起来,不仅三姐和小静,连过了年就该十四的雷寅双,应该都是可以参选的年纪。这般想着,也由不得三家家主们不紧张。
而之后的事,竟果然如三家家主所担忧的那样,叫人很是忧虑。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宫里有元宵宴,却是特命五品以上的官员女眷都携着适龄的女儿们入宫参宴——显然就是替皇子们选妃的节奏了。
这元宵宴到底不是正月初一的大朝贺,板牙奶奶年纪大了,最后便由花姐和板牙娘带着雷寅双、三姐和小静三个入了宫。她们入宫后,花姐和板牙娘才听说,却原来不仅是几个适龄皇子要选正妃,似乎连那至今不曾诞下皇孙的七皇子,也有意要选一个侧妃的。
今儿这元宵宴上,太后只露了一面就先走了。当两位娘娘那里招手叫过雷寅双等三姐妹时,板牙娘和花姐不禁都很是紧张了一回。此时雷寅双的心思都放在小兔身上,被那两个娘娘拉着手问长问短时,她一直在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问一问江苇青的情况,甚至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亲自见他一面,因此,竟是没意识到两个娘娘打量着她的眼神里各含深意。
雷寅双这里没注意到,三姐和小静却是多少猜到了两位娘娘心里的盘算,不禁都是一阵警觉。何况,片刻后,几位皇子过来给两位娘娘敬酒时,两位娘娘竟是刻意把她们三人都留在了身边。
直到这时,便是迟钝如雷寅双,都已经感觉出不对了,只得把放在江苇青身上的心思暂时收了回来,然后借着别家女眷们上前来向两位娘娘敬酒贺寿之际,三姐妹全都悄悄溜下殿去。
雷寅双回头看看那殿上,却是正和几位皇子看过来的眼顶个正着。她不由一皱眉,看着三姐和小静悄悄一指那边,道:“不会是我想的那种情况吧?”
三姐斜眼看着她冷笑道:“你觉得呢?!”
雷寅双再次扭头,便只见七皇子的眼在三姐和小静之间来回穿梭着;九皇子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容貌出众的小静;十皇子倒是几位皇子中最淡定的一位,就跟个看热闹的路人一样,事不关己地一阵东张西望。在看到雷寅双盯着他们这边看时,十皇子和她对了一眼,竟还意味不明地冲她挑了挑眉梢。
雷寅双扭回头,对小静和三姐道:“这下糟了,他们都在看你俩呢!”
小静的脸色白了一白,三姐则横着雷寅双道:“你别以为你就是安全的!比起我俩,雷爹爹如今的身份更会叫他们倚重。”
雷寅双却冷静道:“我倒不是最危险的一个,毕竟我爹正受皇上重用着,他们若太落了痕迹,只怕会惹得皇上不喜。”她学着三姐斜眼横着她道:“倒是你。姚爷爷那‘鬼师’的名声在外,如今与其说他们需要一个可以替他们在朝堂上冲锋陷阵的,倒不如说需要一个幕后的谋臣。所以我看啊,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她话音一落,却是忽地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咳嗽声。
三人大惊,一扭头,就只见长宁长公主家的小女儿苏瑞拉着她哥哥苏琰的手,从她们身后的树影里冒了出来。
见三人吃惊的模样,苏瑞跳出树丛,拉着雷寅双的手哈哈笑道:“原想吓姐姐一跳的,偏哥哥不巧竟在这时候咳嗽起来,真是扫兴。”说着,也不看那雷寅双有没有在听她说话,便拉着她一阵叽叽呱呱。
雷寅双则满脸狐疑地看着仍站在树后的苏琰。这会儿苏琰也在看着她,那眼神,竟仿佛是今儿头一次认识她一般。虽然雷寅双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见人之处,可他这眼神却是莫名就叫她觉得,她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所以他才用那种……形容不出来的眼神打量着她。
“对了,”忽然,苏瑞以她的怪力用力一扯雷寅双的手,冲她招手道:“姐姐低下头来,我有话告诉你呢。”
雷寅双又看了苏瑞一眼,便干脆蹲了下去。苏瑞凑到她的耳旁小声道:“才刚我跟我娘去太后奶奶那里见到逸哥哥了。逸哥哥让我给你带封信呢。”说着,小心看看左右,从袖口里抽了一封信塞到雷寅双的手中。
雷寅双二话不说,便把那信塞进了袖笼里。
之后的事,她几乎就没怎么留意到了,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家,看看江苇青的信里都写了什么,摸着竟是厚厚的一叠。
因今儿是元宵,宫里自是免不了要赐些宫灯下来的。雷寅双原对这些东西就不讲究,倒也没像别人家的姑娘那样挑三捡四,只任由那宫人随意挑了一只宫灯递给她,她便提着那灯,跟在花姐身后出了宫。
回到她的院子里,雷寅双都顾不得洗漱更衣,就顶着那大礼服,先从袖笼里掏出江苇青的信看了起来。
江苇青于信中的头一句话,便解释着他为什么没有往她这里送信。却原来,他也听说了那“二女争夫”的传闻。他怕他在这个风口上频繁往她那里送信,会叫那传言更加传得沸沸扬扬,且宫里原就是人多眼杂的地方,所以他才没再往她这里送信。仿佛知道她想知道一些什么一样,他于信里事无巨细地说了他的伤,说了太医的治疗,说了他的一日三餐,甚至说了他日常的消遣,一阵唠唠叨叨后,却是并没有问她的近况,只于信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写了一句:“便是你怪我,我也不悔。”
雷寅双一怔,几乎是瞬间,舌上压着个柔软物体的触感,如幽灵般飞快地闪过她的脑际。她顿时一阵心虚,忽地就将那叠信纸塞到枕头下面,忍不住一阵紧张地东张西望,然后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就在她捂着脸颊用力眨着眼时,外面忽然传来几个丫鬟的惊叹之声。那嫣红更在门外叫道:“姑娘姑娘快出来看,这宫灯真好玩!”
雷寅双用力吸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稳住那飘忽的心跳,然后跳下床去。
等她挑着帘子从卧室里出来,就只见春歌她们已经把她带回来的那盏宫灯给点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拿的竟是一盏跑马灯。只是,那灯上绘的却不是马,而是一只老虎和一只兔子。
那老虎和兔子一前一后的蹦哒着,却是叫人说不清,到底是老虎在扑着那兔子,还是兔子在追逐着老虎……
雷寅双的眼一闪,忽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摸那宫灯的底座。然后,她果然于那熟悉之处摸到一个小小的刻痕——当年在鸭脚巷时,他们没钱买灯,元宵的灯都是她和小兔自己动手做的。那时候,出于好玩,她曾在灯座上刻了个叉作为标记,小兔则学着她在那底座上刻了两个叉,那般粗粗看去,恰就像是一个“双”字。
她不禁一阵微笑,正待要收回手,却是忽地又摸到旁边似乎还有字。抬起灯座一看,就只见那个记号旁,果然还刻着四个字:芳辰永好。
雷寅双:“……”
雷寅双的生辰是在正月初六。这一天恰也是小石头雷寅石的生辰,且还是他的周岁生辰。雷爹和花姐原早打算要好好替他办个抓周礼的,却不想这计划叫宫里那一堆莫名赏赐给打乱了。夫妇二人一阵郑重商量后,便决定一切从简,只请几家至交过府来喝杯酒,对外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声张。
而即便这样,江苇青仍是从宫里给小石头捎来一份规规矩矩的周岁礼。
雷寅双知道,这时候的雷家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上,偏江苇青又身处宫里,且不说之前还有那“二女争夫”的传闻,他是再不可能像给小石头送生辰礼那样明着给自己送礼的。不过她以为,他大概会把给她的礼物夹带在给小石头的贺礼里,却不想她几乎把那礼单翻烂,也没看出来哪样东西是特别给自己的。直到如今看到这一行字她才知道,原来,这灯才是他给她的礼物。
偏他那信里竟是对这迟来的生日礼物只字未提。
想着他在信里装可怜,说什么人多眼杂、身不由己,雷寅双忍不住就冲着那灯翻了个白眼——能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把这灯送到她的面前,可见他根本就一点儿也不可怜,至少在宫里活得还是挺风生水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守陵人
第九十八章·守陵人
如今江苇青在太后的慈宁宫里静养着,便是他有他的消息渠道,却到底身处深宫,行事上多有忌讳。加上最近雷寅双连着上了“京城头条”,他生怕他一个轻举妄动,再叫雷寅双遭人非议,所以便克制了自己,每天只陪着太后闲聊说话,顺带静心养伤。
因此,当他得知雷铁山竟带着雷寅双一同去龙川时,已经是雷铁山领了钦差旨意出发后的第二天了。
雷铁山领着钦差旨意去龙川,是代替天启帝祭扫义王陵寝的,原不可以带着家眷随行,此次他带上雷寅双,却是得到天启帝的特别恩准的。用的理由,是他们要顺便给雷寅双的“生母”迁坟至龙川去和“家人”合葬。
花姐原也打算随行的,可一来小石头还小,二来,李健还要参加今年的春闱,花姐便只得留在了京里。至于姚爷和王朗……去一个雷爹也就罢了,若人去多了,只怕天启帝心里要不舒服了。
而,直到出发,雷寅双才发现,去龙川祭陵的人不止她爹一个。虽说她爹是钦差正使,却还有个副使的。而她再想不到,这副使竟是定文侯世子,长宁长公主的大儿子,苏琰!
看着苏琰那单薄的身子骨,骑在小白背上的雷寅双忍不住跟她爹一阵嘀咕:“这小身板儿,能到龙川吗?”
雷爹横她一眼,雷寅双赶紧闭了嘴。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她爹许她骑马跟着,而不是坐在马车里。
一行人自津口上船,直至南直隶境内下船后,正使雷铁山和副使苏琰便兵分了两路。苏琰领着人直接去往龙川,雷爹则带着雷寅双回江河镇,去起雷寅双养母草儿的棺木。
他们父女回到江河镇,镇上百姓自又是一番热烈欢迎。此时众人都已经从胖叔那里知道,如今雷爹已经是堂堂的忠毅公了,因此,便是陈大等人跟鸭脚巷交好的老邻居们,如今面对以往只在说书先生的书里听到过的、“只比皇帝矮了一节的国公爷”,大家多少都有些放不开。连雷寅双当日的那些小朋友们也都是如此拘谨,最后倒闹得雷寅双一阵兴意阑珊。唯一没变的,也只就那如今变得愈发痴肥的胖叔了。
因雷爹有公务在身,雷寅双和雷爹只在镇上停留了两天,便护着她娘亲的棺木去了龙川。
那年龙川战败后,雷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等他养好伤,能够下床活动时,那场战事早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而虽说当时就曾听闻说,是天启军替应天皇帝收敛的尸骸,可姚爷等人却是始终不信,都认为那不过是天启军收买人心的消息。且那时候三家几乎都只剩下的老弱病残,又是沦落在大龙军的控制区里,因此,竟是从那以后,三家人就再没回过龙川。
而这一次,雷爹回到龙川,却是惊讶地发现,果然当年天启军替应天皇帝料理了后事的。不仅如此,当年草草掩埋于龙川山中的阵亡将士们的坟茔,这些年竟也一直有人在精心维护着。
将亡妻的坟茔重新安葬在过去那些战友身边后,雷爹便领着雷寅双,一路指点着那一排排的坟茔,给她说着这些人的生平。
于这些坟茔中,雷寅双看到了三姐父母的坟茔,也找到了板牙伯父叔叔们的坟茔,甚至雷爹还带着她去给花姐亡夫的坟上也上了一柱香。
而虽说鸭脚巷的大人们都不愿意几个孩子知道过去的事,可于醉酒时,雷爹和王朗总管不住舌头地会提到那场战争,所以,雷寅双几乎可以说是听着那些故事长大的。可直到如今,亲眼看着那占满整整一座山头的密密坟茔,她才头一次深深为战争的残酷所震撼。
这一排排的坟茔,当年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最可悲的是,这些生命,不是倒在对抗外族侵略的战场上,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之下。
看着山顶最高处,那显得分外伟岸的义王陵寝前的阙门,雷寅双微拧起眉,心里忍不住暗暗批判着那位应天皇帝。
这雷越,虽然姚爷等人都不曾说过他什么,但就雷寅双看来,其实他并不是个什么真正有才学的人,最多不过是个时事造就的英雄。偏他还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因着一时的胜利而自我膨胀,最终还因他个人的皇帝梦,竟将整个应天军都做了他的陪葬……
她正腹诽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坠地之声。一扭头,就只见旁边不远处,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坠地的,正是老汉原本搁在肩上的锄头。
那老汉瞪着雷寅双,忽地喊了一嗓子“大王”,便猛地向着雷寅双扑了过来。
雷寅双吓了一跳,赶紧旋身躲开。她动作迅速给躲开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翠衣和春歌却是没防备,当即尖叫一声,便和那老头撞作了一堆。
而不远处,正对着一座坟茔低头不语的雷爹听到这边的骚动,立时抬头看过来,却是恰好看到那个老汉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雷寅双又叫了一声“大王”,竟又要向着雷寅双扑过去。
雷爹脸色一变,赶紧过去一把将雷寅双拉到身后,又一只手拍向那个老汉,将那老汉远远推开。
直到这时,原被远远遣开的雷爹的护卫们才扑过来,纷纷按住那个老头。
一同被雷爹支开的当地守陵官们见了,赶紧也跑了过来,对雷爹解释道:“这疯老头也是应天军的残部,当年从死人堆爬出来后就疯了。”
雷寅双早听人说过,当年被天启军救下的应天军残部中,有些伤残得厉害的并没有跟随天启军离开此地,而是一直留在这里照应着这些坟茔。这疯老头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又有人叹道:“虽说他是个疯子,倒也不伤人,且哪个坟上长了青草,或者哪里不好了,他也跟那些守陵人一样,知道给修上一修的。”
今儿是他们父女来到龙川的第三天。她娘的棺木是昨天入的土,今儿她爹领着她过来看一看故人的坟茔,因此,这还是他们父女头一次遇到这传说中的守陵人。
雷寅双从她爹的身后探出一点脑袋,好奇地看向那个老汉。
老汉身上的衣裳倒还算干净,人看着也还精神,若不是那瞪着她的发直眼神,看着简直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而她打量着那个老头儿时,老头儿也看到了她,却又是一阵激动,在雷爹那些护卫的手下挣扎着,看着那雷寅双直着嗓子吼着“大王”,竟是吼得嗓子都破了音,仍是叫个不停。
老人这疯颠模样,看得雷寅双心里一酸,不由从雷爹身后走出来,她才刚要过去,却是叫雷爹一把拉住她。
雷爹拉着她的胳膊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就听得远处跌跌撞撞跑来好几个人。便是没人告诉他们父女这些人的身份,只看着每人脸上身上呈着的伤残,雷寅双和雷爹也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应该就是那些守陵人了。
显然那些守陵人是听到这疯老头的大喊大叫才跑过来的。可叫雷寅双不解的是,那些人跑到近前,忽然看到她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可再往前跑,众人渐渐看到被她爹拉着胳膊的她时,那神色却都是一变,且一个个渐渐站住了脚。那模样……身处一排排坟茔间,雷寅双不由就想着,这些人的脸色,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鬼一般……
加上那疯老头仍直着嗓子大叫着“大王”,雷寅双蓦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亏得雷爹反应过来,回身护住雷寅双,又喝着此时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春歌和翠衣:“带你们姑娘先回去。”
雷寅双原还想反驳的,一抬头,却是和雷爹那不容置疑的眼对了个正着。
她不由叹了口气,回头给她娘的新坟又上了一柱香,这才在护卫的护送下,带着春歌和翠衣下了山。
雷爹是钦差的身份,一行人都住在山下的驿馆里。雷寅双回到驿馆时,就只见副使苏琰正拿着本书,坐在驿馆大堂中央燃着的火盆旁烤着火。
见她进来,苏琰便站起身向她迎过去,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问道:“怎么只你先回来了?”
昨天她娘入土时,雷寅双哭得好不伤心,偏正好叫那随礼跟去的苏琰看了个正着。这会儿见他盯着她的眼睛看,雷寅双不禁一阵不自在,便把在山上遇到那个疯老头的事说了一遍。
那驿臣也是在此地多年的,也知道此人,叹着气对他二人道:“那老头疯疯颠颠的,也亏得那些守陵人照应着他,不然哪能活到今天。”
驿臣是个年近五旬的老人,雷寅双猜着他当年肯定也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便缠着驿臣去问他当年的战斗故事了。
苏琰回到火盆旁,拿起书,却是一个字都没看得进去,只竖着耳朵听着雷寅双那活泼的声音。
和纯草根出身,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应天皇帝雷越不同,天启帝郑荣没起事前,家里就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当初跟着他一并起兵造反的,如定文侯苏文山和镇远侯江封等,家里也都小有家资。那苏文山更是出身书香门第,因此,便是他母亲长宁长公主很是崇拜当年应天军娘子军的首领,可不得不说,苏琰对应天军,包括他们的家属,都颇有些偏见。
且这雷寅双一看就是个直肠子,所以苏琰对她更是有点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她不过是个没头脑的乡下姑娘,直到元宵节那天,他于无意中听到雷寅双对三姐她们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