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旧梦依稀。曾记饮酒江都,伊人舞翩跹,眸若星子。”
萧羽彦皱了皱眉眉头,宋晏这句话真是没头没脑。谁会想知道他和什么姑娘的陈年旧事?
但谢应宗知道的关于宋晏的消息也是有限。此刻又不能久留,萧羽彦便宽慰了他几句,留下了她带来的民间小食。这才离去。
远处,韩云牧站在天牢的过道处。平日里见了人来,便要嚎上几句冤枉的穷凶之徒,见了韩云牧都大气不敢出。
韩云牧并非经常来此处,但大司马的威名人人都知。何况他这凶煞的气场,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上,眉头紧皱。这天牢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不多时,一名狱卒从里面走了出来。腰间的钥匙晃得叮当响。天牢光线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狱卒的身后紧跟着云洛。
她捏着鼻子一面走一面道:“不行了,我要出去透口气!”
“回去。”韩云牧冰冷地拒绝了她。
云洛叫嚷了起来:“可是这里气味实在难闻,再待下去,人家……人家就要晕倒了!”
韩云牧本不想和她多费唇舌,却没想到云洛竟和他胡搅蛮缠了起来。他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拿下,转头想要那狱卒带路。可一回头,早已经不见了狱卒的身影。
韩云牧心下一沉,捉住了云洛的手腕快步走向了谢应宗的监牢。谢应宗的牢门紧锁着,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萧羽彦却不见了身影!
而黎国王都的月色之下,一名女子从树后转了出来,理了理衣衫。回头将脱下的衣服挂在了树梢上。萧羽彦得意地扬起了唇。韩云牧还想困住她,简直是不自量力!
方才她得知宋晏带给她的话,起初是没想明白。但是念了两遍,忽然明白了前半句。衣锦还乡,旧梦依稀。说的不就是锦乡侯么?
也就是说,锦乡侯依旧是想要夺取帝位。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谢应宗下手?他和此次的赈灾究竟有什么关系?
萧羽彦在王都的民间也有些相熟的朋友。此前所去的金楼,原本就是打算去找那个人的。只是因为锦乡侯而耽误了。今次她孤身一人,还得再去探探。
她薄纱负面,来到了金楼。金楼是王都一处很大的集散地,八方来客都会来此休息。所以各色人等都有。萧羽彦这般打扮倒也不算太出格。
她低着头走了进去,避免被朝中什么大臣遇到。她驾轻就熟地绕到了后院之中,一路尽量不引人注目。刚走了没几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僵在原地。那人大步上前,绕到了她身前:“哟,这不是那天被萧世子买走的姑娘么?”荣娘抱着胳膊,审慎地看着她。
“大娘怕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荣娘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眼睛,“老娘这双眼,那是真金红炉火淬炼过的。过目不忘。你不就是那个女扮男装混进后台的小妖精么。”
萧羽彦挑眉看着她:“大娘既然知道,心中应该了然。既然我与你毫无干系,萧世子那些个金叶子本也不该是你的。大娘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荣娘冷笑:“你当我这里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么?”
“这金楼可是酒楼,还不容许客人来么?”萧羽彦说罢转身欲走。
荣娘一声断喝,便要命身后的打手捉住萧羽彦。谁料萧羽彦一个闪身夺过,拔出了那把金错刀。原本萧羽彦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这些喽啰她还不至于害怕,但是她功夫并不好,一会儿还得靠跑。
她摆开了架势,正要和这群壮汉恶战。那荣娘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叫着:“主上万安!”
萧羽彦疑惑地看着荣娘:“主……主上?”
荣娘俯身战战兢兢道:“姑娘恕罪,是贱婢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千万不要和我这粗鄙妇人计较。”
萧羽彦不明白为什么她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她沉吟了片刻,忽然瞥见自己手中的金错刀。心中有了计较。她收起了刀,负手道:“无妨,是你们主上派我来办事的。此前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说着轻轻扶起了荣娘。
“姑娘带着主上的信物前来,可是又要事要办?荣娘能帮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也不必赴汤蹈火,带我去见荀夫子。”
荣娘顿了顿,瞧了眼萧羽彦,压低了声音道:“未请教姑娘在门中是何身份?”
看来这还是个门派。萧羽彦早就听闻,近来民间有不少能人异士结成门派,分散在五国。其中最大的便是墨门。只因墨门之中都是贫寒百姓,三教九流,人数众多。
“主上命我前来自然是有事要办。你可知僭越?”
话一出口,荣娘果然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将萧羽彦送到后院竹林掩映的幽静之所。
此前萧羽彦也来过几次,但都是与荀至珩约好的。两人会去不同的地方一边饮酒一边议事。她出银两,他办事。很有默契。
今日是她头一次上门找荀至珩。此人明明确确是墨门中人,原本追随墨门巨子。后来墨门更迭,换了一位巨子,他便孤身一人来到了黎国王都。
萧羽彦握紧了手中的金错刀。穆顷白和这墨门有什么关系?
她伸出手,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了慵懒的男声:“进来,我候你多时了……”
第三十二章 追查消息
萧羽彦推门进去。荀至珩正煮着一壶茶,执了一卷书看得认真。
“荀夫子有礼。”萧羽彦冲他拱了拱手。她素来是礼贤下士,只是下士们都投向了韩云牧的怀抱。难得有荀至珩这般大隐隐于市的,所以格外敬重。
可惜荀至珩不肯出将入相,否则对她来说也是助力匪浅。
荀至珩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
萧羽彦摘下面纱,转了一圈道:“如何,这身伪装是否□□无缝。荀夫子此前还笑言,说我若是扮成女子,也无甚违和。”
荀至珩上下打量了萧羽彦半晌,这才道:“如果不是我与你相识已久,今日便会以为所见的是哪位倾国的佳人。言公子请——”
萧羽彦入座。现已入秋,但天气尚可。此时便门窗紧闭,围炉煮酒,稍嫌闷热。只是荀至珩依旧是面色苍白,一双手靠近火炉烤了烤。
“我早知巨子近日会派人前来,却没想到是你。”荀至珩抬眼看着萧羽彦,“没想到言公子在黎国也是深藏不露。”
萧羽彦隐约明白,荀至珩这是拿她当墨门的人了。只是他不比那荣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夫子谬赞了。”萧羽彦决定决定切入正题,不与他多做纠缠,毕竟说多错多,“此次前来,是主上想知道一些黎国的内政。”
“但问无妨。”
“夫子想必也听闻了谢家长子谢应宗前往江淮以北赈灾之事。他斩杀贪官,本是一件好事。却被投入了死牢。夫子可知是为何?”
荀至珩笑了笑:“主上虽身不在黎国,但对黎国内政却是了若指掌。此事又何必问我?”
“主上行事,又岂容你我妄自揣测。我听闻赈灾之事□□极深,莫非荀夫子也并未打听到消息?”
萧羽彦本想用激将法,谁料荀至珩笑了笑,坦然道:“我确实对此事知之甚少。只知道,黎国的国君若是救不回谢应宗。怕是今后便难翻身了。”
“此话何解?”萧羽彦手指在衣袍下不安地绞在一起。荀夫子这样的隐士高人都看出来她的处境了,可见她如今的境况有多糟糕。
“当今黎公还是太子之时,曾开府养过食客和家臣。然而登基之后,原来的家臣要么改弦更张另寻高枝。要么弃官隐居,远走他乡。留下的,也被大司马尽数清理了干净。可见——”荀至珩挑了挑炉火,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眼看着萧羽彦,“若不是国君昏庸无能,便是国君被大司马拿住了把柄。”
萧羽彦心中惊叹,荀至珩虽不在庙堂,但对黎国之事分析得如此到位。可见其心思缜密,眼光独到。
“依夫子只见,黎公若想要脱离这困境,又当如何?”
荀至珩笑言:“言公子,这真是主上想知道的事情么?”说话间,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了萧羽彦。
“这是我想知道的。”萧羽彦接过那杯酒,握在手中滚烫,“要知道我们这些商人,最紧要的就是要把握好朝政的变动。”
荀至珩浅啜了一口青梅酒,仿佛周身都舒展了开来。但脸色的苍白却依旧没有褪去,他咳嗽了一阵。这才缓缓道:“言公子与我也算是老相识,自然知道我的规矩。”
萧羽彦舒了口气,只要是谈价钱,一切好说。寻常民间总爱说谁富可敌国,可真正富可敌国的,只有身为国君的她。治粟内史是她父王认命的,一向不参与朝政之争。他只忠于国君。
“好。老规矩,一口价。”萧羽彦竖起了一根手指。荀至珩颔首,将他的白玉酒杯斟满了酒,放在鼻下嗅了嗅:“真是好酒,言公子不尝一尝么?”
“酒能误事。跟在主上身边,可要随时保持清醒。”萧羽彦说得似模似样。
“不错。难怪主上瞧得中你。”荀至珩轻轻咳了咳,“不过我所知的赈灾之事只有两件。其一是今次旱灾的暴1乱中,暴民的首领的身份。其二是宋晏如今的去向。”
这两样恰巧是萧羽彦最想知道的。她握紧了那杯青梅酒,凝神细听。荀至珩望着窗外的修竹,眼眸渺远:“那人是临沂人士,举家屠羊为生,人称屠羊靳。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他并非墨门中人,但是广结天下英豪。墨门中不少人与他有来往,每过临沂都会寻他饮酒吃肉,快意恩仇。”
萧羽彦暗自点了点头。此前谢应宗称呼此人为义军首领之时,她还觉得有些刺耳。但他为保追随他造反的灾民,自刎于城前,足见其忠义。只是他一死了之,许多秘密也随之被黄土掩埋。
“旱灾之时,曾有墨门弟子前往欲接济屠羊靳。却被他拒绝。他说了一句,人生固有一死,或为财死,或为功名死。但大丈夫,当为民死。可见其当时便有为民请命的决心。”荀至珩的语气缓慢,没有多少波澜的起伏。但萧羽彦却有些羞赧,倘若她能再重视一些,今早将此事提上议程,或许不会有这么多的流血牺牲。
但是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硕鼠蠹虫,若非他们,黎国也不会天灾之后再遇*。
荀至珩又饮了一杯酒,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但依旧很苍白,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继续道:“屠羊靳在带领灾民暴动之前,曾经见过一个人。”
“谁?”
“百里琴。”
萧羽彦听过百里琴的大名。听闻他早年是楚国的琴师,后因在一次宫宴之上弹错了一个音,被楚王后听出,逐出了宫廷。他便离开了楚国。后来不知道拜了谁人为师,销声匿迹了三年。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的时候,便成了一位谋士。游走于列国。
听闻此人能言善辩,此前投奔了太子恪的门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黎国?
“那么宋晏呢?”
“宋晏……”荀至珩笑了笑,“宋提刑断案入神,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如今这样棘手的案件,自然是去寻找破案的关键去了。”
也就是说,宋晏如今也在寻百里琴。
“那这百里琴去了何处?”
荀至珩摊了摊手:“连宋提刑都寻不到的人,我又如何能寻到。”
话已至此,萧羽彦终于饮尽了那杯酒,起身道:“多谢夫子指点。报酬改日送上。告辞了——”
荀至珩抬头看她:“言公子难道不想知道,黎公若是想破这局,该怎么破么?”
萧羽彦想了想,展颜笑道:“黎国的气数是天命,谢应宗之事是人事。想必国君只要不至于昏庸,自然会尽人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好。”
其实她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荀至珩此人,透露个消息便是一千两白银。这要是再给她分析朝政,还不知道要讹她多少银两。
荀至珩瞧着萧羽彦,颔首赞道:“言公子果然有见地。”说罢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身子也剧烈摇晃起来。方才红润一些的面色又苍白了。
萧羽彦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轻抚着荀至珩的后背道:“夫子这病怎么一直不见好?”说话间,荀至珩咳嗽得越发厉害,想要抬起手,却没注意将一旁的书扫落在地。
萧羽彦俯身拾起那本书,正要合上。目光忽然落在了打开的那一页,她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荀至珩:“这……这是……”她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一直好不了了?”
荀至珩咳嗽着伸手要去抢那本书。萧羽彦奸笑着举起那本书,读出了书名:“锁春记。噫!这可是黎国的禁1书。”
这不但是禁1书,还是出自云洛的手笔。当年云洛写这本禁1书的时候,萧羽彦是第一个看完了全文的人。可以说,她起初对男女之事的启蒙,都来自于这本书。当时她还懵懂无知,很多词句,譬如惹火,譬敏1感的小1妖1精,都是一知半解。
如今想来,云洛堪称是五国的黄1暴大手。尤其是这锁春记,源自一个少女对于未知事物异想天开的想象,因而十分香1艳火辣。一度风靡五国,禁了又禁也没能彻底绝了。只是没想到荀夫子这样的正人君子,居然也在看。
“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不行了。”萧羽彦一脸了然地拍了拍荀至珩的肩膀,“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多补补肾。”
荀至珩急得脸涨得通红,咳嗽声不绝于耳,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你不必多说,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圣人也不是完人嘛。”萧羽彦说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荀至珩好不容易透口气,咳嗽着说道:“咳咳,不是……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
“放心吧,我不会到处乱说的。虽然我平日里嘴巴也不是很牢靠,但是荀夫子放心。说不定其他人也不相信呢。”
荀至珩忙道:“咳咳,言公子……咳咳……不如今夜就留在此处。我来为公子分析一下黎国的局势……咳咳咳咳……分文不取……”
“那多不好意思啊。”萧羽彦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自动自觉挪了张草席,坐到了荀至珩的身侧。荀至珩伏在案子上,一面咳嗽,一面咬牙切齿。却还不得不细细为萧羽彦分析着如今黎国的朝政。
这一晚上,萧羽彦喝着青梅酒,听得入神。不少她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荀至珩的分析,便如同醍醐灌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云洛的传奇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