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山对张姨娘是有些情分的。
当少爷时老太君层层细选给他安排的通房,早先家里遭水灾穷的活不下去,为了有口饭吃被卖到府里,看她机灵本分,被老太君身边的于妈妈认下做干女儿,后来派去伺候了顾同山。当时后院不少丫鬟眼红的直咬牙,都说张姨娘祖坟冒青烟,飞上枝头变凤凰,顾青山娶卢氏过门之后,两人恩恩爱爱,更少有在她屋里过夜,若不是还有个干妈在老太君面前有几分脸面,指不定又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人说成什么样。
顾青竹认人从不听劳什子的传言,凭卢氏生病那几年张姨娘在旁边伺候的日子,旁人再挑不出她半点不周来,本分两字,她真做到了极致。
张姨娘住的仍是当初做通房时的四合院,只不过院里其他屋子都腾出来给了她一人使,石子儿路边搭的个葡萄架,这会子单剩下缠缠绕绕的干藤。
“姨娘。”颂平挑了帘子,顾青竹低头走进屋,笑着叫了声。
张姨娘披了个厚毯端坐在案前,半扇窗虚掩着,手上正纳鞋垫,听见声音忙起身把她让进厅里:“姑娘怎么这时辰来了?”
“我来借花献佛讨碗茶吃。”顾青竹招手让门外等候的婆子们把布匹摆在圆桌上,指了指说:“刚送来的料子,姨娘挑些罢。”
“我哪里用的那么多?”张姨娘知她诚心实意,客气两下便留了三匹,余下的吩咐婆子先送回听竹苑,笑叹了声:“好似哪次来短了姑娘的茶水一般,我这就给你烧茶吃。”
顾青竹刚坐下,屋里养的小狸花猫从门后窜出来,围在她脚边打转:“灯笼儿才洗了?”
灯笼儿是狸花猫的名字,三个多月大,张姨娘碎了角茶砖,放进茶壶里,一点点碾起来,轻声道:“可不是,天刚暖和点就跑出去蹭的满身泥,抓了半天硬按着洗干净的。”
“顽皮。”顾青竹点起脚轻轻推了它下,灯笼儿翻个滚儿,爬起身干脆卧在她鞋面上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屋里的丫鬟也被打发去做自己的活儿,张姨娘往茶里加了把柑橘皮丝,连着茶水一起泡了:“涩的话夹块冰糖丢进去。”
顾青竹低头吹了吹,抿上一嘴,刚想答话,如意匆匆抬腿进门,灯笼儿蹭的一下跑了个没影。
“姑娘。”如意喊了声,又朝张姨娘屈膝拜了个礼:“姨娘。”
送布料的婆子说这会子裁缝正给老太君量尺寸,完了从大房开始挨着走,到三房怎么着也要半下午了,顾青竹才凑时间过来张姨娘这,于是道:“是裁缝来院里了?“
如意摇摇脑袋,说:“老家的青荷小姐来了,大奶奶正在前头待客呢,说让姑娘也去见见。”
从平江府到汴梁骑马也要将近二十天,临近年关,姑娘家家的那么老远赶来也是件怪事儿,顾青竹满腹疑惑的到了前院,隔着屏风望过去,一位穿粉裙的小姐侧坐在椅里,正和李氏说话,粱氏在旁边陪着。
李氏看见她,捏起帕子沾了下眼圈儿:“青竹,这是你老家的青荷堂姐,小时候你们还一道玩过呢。”
幼时去老家次数不少,那边孩子多喊起来便有一大群,热闹的紧。可年份久,当时大家又是团娃娃脸,小胳膊小腿儿的,如今长开了哪里还真认得?
顾青竹怔了下,倒没直接问,与顾青荷相互道了好,李氏在一旁解释道:“你堂姐在路上遭贼,可吃了大苦,听的我这里心头又酸又怕,不过谢天谢地好歹安全到了!下次可不敢一个人如此上路,姑娘家太危险了。”
“原本随着商队,可遇见偷儿之后报官耽搁了两天,人家便先走了。”顾青荷眼圈儿也是红的,伸出左手露出半截雪白的腕子,从上头脱下一条珍珠手串,递给顾青竹,羞窘道:“预备的礼物大都被偷了去,这个权当纪念,表妹别嫌弃。”
顾青竹哪里会嫌弃,见她眼底挂着青色,两根指头上的还缠着白布条,随即道:“堂姐手上怎么回事儿?”
“天冷起的冻疮。”顾青荷想起自己的手也是委屈的紧,平江府属南方,冬里穿件袄便暖暖和和,手炉披风什么的很少使,来之前东西带的倒全,可哪想到遇着这么大的雪,冷的人骨头缝都是冻的:“大伯母刚给了药已抹上了,不打紧。”
“我那儿还有大哥给的生肌膏,之前手上划出道口子,用了一点儿疤都没留下。”顾青竹抬手给她看看,然后说:“晚些我让丫鬟给姐姐送去一瓶,等手上消了肿试试。”
姑娘总归怕身上留疤痕印子的,顾青荷听完心里松了口气,头几天冻了指头发痒,好几夜都没睡踏实觉,发愁着万一冻烂了,以后怎么办。
说了会话,管家报说待客的院子收拾妥当,三间堂屋,被子褥子俱是崭新的,碳盆也烧上了,预备的有温水,表小姐这会儿去可以洗漱休息一番,细发的东西慢慢再添办。顾青荷多少日没好好休息过,嘴上说没事,面儿上疲倦掩不住,李氏本就在等管家回信,于是笑说:“回去好好歇,时辰早还能睡会子,需要什么尽管跟丫头说。”
顾府待客的院子三五天会有人打扫,隔天开窗通通气,顾青荷到时小丫头捧来几样熏香给她挑,最后点了淡玫瑰味儿的。
甘菊和柳叶是顾青荷的贴身丫鬟,甘菊安置行李,柳叶伺候她洗漱,隔间放的浴桶备着热水,边儿上摆着盘花瓣儿、皂角和香胰子。
顾青荷爱洁,凑合好多天终于舒服的泡在水里,浑身上下都是通畅的,柳叶捋起袖子给她梳洗头发,眼睛滴溜溜转着看了圈,说道:“小姐,我瞧着京里和咱们那儿差不离。”柳叶没出过远门,以前总听人说汴梁如何富贵如何繁华,真进了城倒没甚感觉。
顾青荷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柳叶抓了把皂角往她发上抹着,嘻嘻一笑:“奴婢见识短,可看不出什么门道,方才见府上七小姐,穿衣打扮较着咱们那儿的闺秀还普通呢。”
“哪里轮得你去嚼舌头。”顾青荷抿嘴淡淡道:“七姑娘是在家里穿的随意些,人长的灵秀,又是皇城根儿长大的,通身气派单站在那儿就将我比下去了。”
柳叶偏偏嘴儿,讨好道:“明明是小姐更出彩,婢子这点还能分辨出来的。”
“好了少说两句。”顾青荷心里仍是受用的,板起脸叮嘱起她:“毕竟不是自己家,管好嘴巴少说话多做事。”
“婢子知了!”柳叶应了声,拎着壶兑上热水往桶里添了些。
顾青荷擦干头发和衣睡了会,天黑时有丫鬟拿着生肌膏送过来,还给了不少一指宽的白布条,说用开水煮过晒好的,可以直接使,甘菊给她上好治冻疮的药,没敢缠太多,怕晚膳拿筷子不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告示:收到读者留言捉虫,顾青荷人设有漏洞,论起来应是女主的堂姐,后文中表述有误,因为牵扯到的错误点太多,我会先把WORD文档里的称呼都修改一遍,检查后再核对网页章节(避免总是修改,显示有更新,给亲们带来不便)。目前不影响阅读,日后会提前通知,然后全部更替章节,鞠躬!2016年12月19日。
第14章 第十四回
平江那边吃东西口味偏淡,好甜咸口,李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老家的菜,配上汴梁这边有名的套四宝、红烧鲤鱼、清汤东坡肉、白斩鸡,满当当一桌子。
饭后顾青荷凝噎着对老太君谢了又谢,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说:“傻孩子,这有什么谢的?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你早早回去歇下,养足精神咱们明儿再好好拉扯。”
顾青荷走了,李氏才回过头,眉间拧出个川字:“我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没头没尾的孤零零来了位姑娘,便真为她兄长明年进学置办个院子,也不用赶着年底...”
王老太君打住她的话,叹了口气:“她府上老太太给我带信了,托人代笔的,盖了私章,说借机会让咱们看看汴梁有无合适的人家,想让青荷嫁到这来。”
李氏大概猜到这一层,可让个姑娘自己上路真真不妥,随身两个丫头四个随从,连个同辈年长的主心骨都没,走走停停月余,想想就心悸的很。
“母亲准备怎么回?”李氏对于亲事犯了难,应下的话她定要负责张罗,找到称心如意的大家都欢喜,万一说的人家不合那边心意,出力不讨好不说,反而生了间隙。
“我再寻思寻思。”王老太君揉揉额头,说道:“青竹的事还没定下来,我这心里头哪儿能操的下其他心?饶是帮这个忙,也得那边长辈提出个一二三,咱们只管打探合适的人家,哪个好让他们自己个儿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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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宣懿长公主生辰,圣人只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感情亲厚。因赈灾初有成效,这个节骨眼儿正是与民共苦的时候,长公主本意不再大办,自家人设个家宴团团圆圆也挺好,圣人听闻后下了口谕,生辰宴如何都要有的,而且由宫里主持操办,地点选在了延福宫。
虽说指明要戒奢简行,可延福宫是什么地方?圣上和娘娘们的行宫,单在哪儿喝个茶赏个景,便称得上圣恩眷顾,世间有这份荣耀的除长公主外,屈指可数了。
生辰宴的名单长公主亲自拟的,顾家老太爷一早收到帖子,阖府上下俱是与有荣焉。李氏将提前备好的贺礼给老太爷过目,长公主信佛,正巧家里头有件观音玉雕摆件,出自陆大师手笔,陆大师是玉雕界的名家,这么大件的东西费工费时属可遇不可求的,玉色绿翠剔透,观音四周莲花摇曳祥云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