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推了针线笸,揉了揉发酸的腰道:“那就洗吧!”
侧室之中热气蒸腾,如玉连屈身都费劲儿,索性站着要张君替自己擦拭。她怀孕之后四肢依然纤细,肚子也并不算大,鼓的很高。张君拿温热的帕子自她腹部拭过,一种十分怪异的心悸,妇人们天生的本领,腹中会怀着一个胎儿。
他莫名有些热泪盈眶,同罗氏女子体质殊异,极难怀得身孕,她生了这一胎,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重新怀上一胎。
洗完澡就该睡觉了,张君赖着不肯走,穷极心思要讨如玉欢喜,好死不死又问道:“若是生了女儿,你准备给她起个什么名儿?”
以张君的心思度之,如玉生的貌美,貌美的妇人生个女儿肯定也长的美,他心爱个小囡囡那样的小女儿,但因为周昭的关系,这一年多几乎没有正面看过那孩子一眼,自己也很想有一个,才会有此一问。
“谁说我要生女儿,鸳鸯淖的萨满夏天时帮我摸过腹,是个儿子,而且还是个特调皮的儿子。”如玉恨恨说道。
张君不期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连忙转着圈子圆话:“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若是小女儿,娇娇可人,我一定拿她当公主宠着。若是儿子,就得严厉一点儿,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说白了他还是想要个女儿。
如玉忆及前些日子与赵荡在一起时,赵荡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忽而省悟过来,张君虽表面上唯唯喏喏,心里压根儿没承认她腹中的孩子,与赵荡一样,觉得养别人的孩子,女儿长大了终要嫁人,比儿子更省心些。
她转着圈子问道:“既大哥回来了,那一府的爵位,是否仍将由他来承,我那世子夫人的身份,是否也要还给大嫂?”
张君不知如玉是在诱自己,见她小手抚了过来,隔衣在自己胸前撺着,以为她终于也原谅了自己,肯接纳自己了,被撩的心神荡漾,老老实实回答道:“以府来说,这不过小事尔,大哥回来,世子之位理当还给大哥。但皇上始终介意他投于异国而又带异兵,迟迟不肯同意此事,所以约莫仍还得由我来承爵。”
如玉鼻哼着轻笑,偎于他身侧,绵乎乎一只小手,一年多的时间她身体不济,弄起这种事儿来熟的不能再熟,香唇偎于他耳畔,低声道:“既是这样,我若生得儿子,可是要承爵的。若是姓赵的儿子承了你张家的爵,成是不成?”
她边说着,边解了他的衣服。
张君从善而流脱着衣服,心中也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七八月身孕的妇人做禽兽之事,但满身的血都涌到了小脑袋上,脸红脖子粗,叫她撩的欲上不能上,欲下不能下,正是关键的时候,话亦老实的不能再老实:“我自然是认的。可是府里还有别人,回了京,你万不能说这孩子是赵荡的,一定要一口咬定是我的。那怕再过三年才生出来,我也当他是个哪吒,是我自己种进去的,好不好?”
如玉不再说话,翻身吻上他的唇,挑他舌尖出来一点点的细吃着,一声声颤哼,挑的张君混身如被雷轰过,血都聚到一处,偏又迸不出来,脑中一片混沌,最后只叫如玉脱剩条裤子,喘着粗气道:“如玉,万不能再说走的话,也永远不许离开我,是个儿子,我一定拿他当亲儿子,至于赵荡,终有一日,我得将他剁了喂狗……”
只剩默默的浅息,如玉松手转过身,背朝里侧躺得许久,轻声道:“钦泽,我饿了!”
张君叫她晃的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不敢惹她,恨不能供奉西王母一样的虔诚,听她提出要求来,连忙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替你办去!”
如玉转过身来,两手拳在胸口,低声道:“在鸳鸯淖的时候,但逢半夜我饿了,赵荡总要起来替我烤些鹿肉来吃。你到厨房寻些鹿肉来,在院里架生了火,切成细细的条子,洒些调料,烤成串儿我来吃!”
张君一听赵荡都干过,自己肯定要比他烤的好,即刻翻身起来,连连道:“这些事儿谁也没我做的好,你且等着,我替你烤去。”
他还想穿衣服,摸来摸去只找到件中单,横竖片刻又冻不死人,火急火燎出了屋子,一个人又是洗肉切肉,又是在窗下架火,三更半夜的,两边厢房里睡的仆婢们皆以为这督军大人是发了疯或者梦游了,生火架铁网,不一会儿鹿肉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散发着阵阵肉香。
张君烤好了肉,持着签子进了门,一推内室门自里面回的死紧,轻声唤道:“如玉!肉熟啦,快起来吃!”
如玉自怀孕之后困多,此时都打起了轻憨,叫张君吵醒,嗯了一声道:“那就放着,我明早起来再吃!”
张君不过穿了件单衣,三更半夜刺骨的冷,那怕身体再好也扛不住,低声道:“那你放我进去,我睡一觉起来再替你烤好不好?”
这回,如玉连声儿都不应了。
张君推不开门又去推窗,她连窗子都从里头回的死紧。
作者有话要说:
张君以为是道选择题,表个决心就好,谁知道TM是脑筋急转弯!
第108章 初一
站在廊下叫冷风吹了许久, 张君这才醒悟过来,什么姓赵的儿子承姓张的爵, 她怕他心里不肯认孩子变着法儿试探, 偏他一试着着了道儿, 她恰就是要脱光他的衣服好赶他出门的。
张君轻轻敲门,低声下气哀求道:“如玉, 我冷!冻死了我,咱儿可就没爹了, 求你放我进门好不好?”
“你不认我儿,便不是我儿的爹,冻死又与我何干?”她这回算是明白了,张君阴奉阳伪, 自己都不肯信孩子是他的,回到京城,别人又岂能认。她有铺子有家业, 还有个安康可顶立门户,如今还用张君, 也不过是看在他是孩子爹的份儿上, 既他连孩子都不肯认, 冻死与她何干。
她一人睡惯了,也不管张君在外只着单衣, 暗道冻死才好,终究是没有心软,香香沉沉一觉睡到大天亮, 直到外面麻雀啾啾叫枝头,才欠着腰起了床,叫道:“丫丫!丫丫!”
丫丫实则早就进来了,一进主屋,便见卧房门前,张君只着白色中单,裹了严严实实的被子在一张大圆弧的圈椅上斜支了脑袋闷着。他醒的早,见丫丫进来,伸手嘘得一嘘,将丫丫挥出去,抱扔了那床被子,穿着中衣仍还假寐着。
如玉推开窗子看外面麻雀在檐下跳着,大好的阳光,瓦檐下的冰柱一点点往下融着,天高而蓝,心情大好。再低头看檐廊下一只火盆,熄了的炭上还架着几串烤肉,才想起昨夜自己将张君支到外头,也不只他三更半夜往那儿睡去了。
一推开门,张君连忙闭上眼睛,装出个睡的正沉的样子来。
如玉见他未醒,热腾腾被窝里才出来的手往他面颊上轻轻挨蹭,冷的冰一样。偏他还睡的香沉,一动不动,如玉也不理他,绕过椅子转身出了门,唤丫丫打热水来替自己洗脸,一主一仆忙忙碌碌,绕着张君进进出出,将个张君彻底冷晾在卧房门上。
张君装了半天也不见如玉再来怜自己,心急着要赶往云内州视察云内大营,自己洗了把脸,越发连早饭也不肯吃,穿了官服便走。
丫丫远瞧着张君出了内院,进来说道:“少奶奶,奴婢早起便见少爷在卧房门前睡着,他可是自打烤完肉,就睡在外头?”
如玉喝着羊肉清汤,吃着热乎乎的肉卷子,一笑道:“隔壁也有床,他自己要往门前睡,谁能管得?”
她吃饱了起身,拍了拍丫丫的手道:“走,趁着天气好,咱们出去逛回儿去!”
*
自云内大营视察完出来,张君一人策马在雪源上跑了几十里路程,深入位于金国边防线的腹境之中,自入冬就没有融过的雪遮盖了天地白茫茫一片,叫阳光照的刺眼,野草深埋雪下,马蹄翻飞着雪沫,在阳光下腾起而又湮灭。
就在鸳鸯淖的那一大片冰封的海子面上,于耀眼的阳光下站着一人,麛麑裘衣披肩,马放一侧,于透明的冰面上静立着。
张君外罩一袭青狐裘,下马将马拍到一边,上前叫道:“大哥!”
张震应声回头。很意外的他并没有戴那乌青色的面具,眉飞两鬓,鼻梁悬挺,唇上勾着略带放肆与野性的笑,目光中满是张扬与不屑,五官之俊美,远在张诚与张君之上。唯脖颈间那道原本要割开咽喉的刀伤,是人力所给的遗憾。
这带着些痞气与无所畏惧的笑容,与天性冷漠刻板的张君又完全殊亦。两兄弟站在一处,肩比同高,于悬似明镜般的冰面上,张震率先伸出手,扭过张君的手将他拉入怀中,大手在他后背上深深拍得几拍,又推开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道:“赵如玉可生了否?”
张君提醒道:“你要叫弟妹!”
“弟妹可生了否?”张震随即改口。
辽帝那行宫自打上一回张君带兵剿过一回之后,如今成了空巢。这鸳鸯淖方圆几十里了无人烟。张君跟着张震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走着,应道:“快了,约莫会在年前。”
“所以,这才是你执意要往云内奉圣二州做督军的原因,不过是为了陪她待产?”张震回头问道。
张君实言道:“是!”
张震回头继续走着:“钦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是我们永国府在京中唯一的文臣,而赵宣又非常信任于你,我与花剌还在联手灭西夏,你此时出京三月,极为不妥。”
张君默默回道:“我不管你们谁坐江山,谁掌天下,如玉是我的妻子,我不过是个丈夫,妻子待产,不能因为你们所谓的大业,就不顾她的安危。”
归元帝曾说他至纯至性,虽说到死的时候,归元帝到底叫张君耍了一道,但实则那时候归元帝自己无论那个儿子都看不上,太子温吞了半辈子,临了放花剌兵入历,而赵荡一生耍阴谋,最后害死了自己的爹,儿子们分崩离析起来,永国府的四兄弟才能趁虚而入。
目前的局面,皆是由张君一手造就。他没有问鼎九五的野心,也没有执掌乾坤的妄想,所奋斗的初衷以及目的,皆是为了赵如玉,为了一个小家而已。他是匹千里良驹,可唯有赵如玉是能勒住他的缰绳。
张震轻叹一气道:“耶律夷估计是活不了了!”
张君止步,问道:“为何?”
张震道:“他在征高昌的时候跌下马,受马踩踏,听闻送回叶迷离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而赵荡已经到了西辽,这于赵荡来说,仿如天赐的良机,他与金国交好,也许因此,会让西辽和金交成强大的结盟,此时联起手来,我的苦功就要白费了。”
他忽而回头,四野以雪线起而又以雪线终。渭河县土生土长的小村丫头陈二妮,因缘际会进入了耶律夷的后宫,膝下又还养着个儿子,以赵荡的谋略,他也许将通过那陈二妮而掌控整个西辽。
“孩子,是你的,还是赵荡的?”张震话才出口,便见二弟张君一脸胀红,一拳就揍了过来。他半边脸受了暴拳一击,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冰面上。
“你疯了?”张震啐出一口血来,下意识一拳就揍了过去。
张君打架之阴狠天下无敌,对于赵荡的气全出在大哥身上,迎手抓上张震的拳头一个过肩摔,自己也滑倒在冰面上,扫了他一脸的雪沫子,伸拳顶到张震鼻梁骨上,咬牙道:“自然是我的,你身为大哥说这种话,是想要叫人笑话你,还是笑话我家如玉。”
如玉出府九个月,恰眼看临盆,这时候连他这个大哥都问起这种话来的话,回到京城,又如何能堵悠悠之口。
同为兄弟,张震一直知道自己这个二弟有些轴性惹不得,啐出一口血爬了起来,扑着裘衣上的雪沫子往前走了几步,冷静下来,回头拉过张君拍了拍道:“放心,到了京城,大哥替如玉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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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如玉以为张君不回来了,也叫几个老仆们挂了炮在檐下辟哩啪啦的放着,自己坐在窗子里听声儿,热热闹闹,小年眼看过去,三月份种的种儿,这孩子在肚子里皮实的不能再皮实,就是不肯出来。
种了种儿的那一天,她这辈子再忘不了,三月初三,到今天整整九个月零二十天,若再不出来,就要往十个月上去了。如玉抚着肚子,听到外面远远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顾及左右除了个小丫丫便没有亲人,孤单栖惶,越发盼着孩子出来能混闹在自己眼前,好解解眼前的苦闷。
“二少爷!”丫丫一声未落,张君已经迈着疾步进了屋子。
他手中还提着个包袱,见了如玉便是讪媚的笑:“来来,你来瞧瞧我替咱们孩子买什么了?”
张君今日一见张震,听闻连他都起了疑心,才省悟过来,若连自己都疑神疑鬼,怎能封悠悠之口。所以他身体力行要自己先作表率,恨不能对着全天下的人大声说如玉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解开包袱拳头顶了一顶黄绒灿灿的虎头帽出来,顶到如玉面前问道:“瞧着如何,暖和不暖和,这是我替咱儿子买的。”
如玉接过那虎头帽子拿拳头试了试,欠身戴到张君头上,连他的头都有匡上,可见帽子有多大。如玉白了张君一眼道:“你觉得刚生的孩子能戴这个?”
张君连忙又翻出一双虎头鞋来,拿自己两只拳头在里头顶了顶,巴掌大的小鞋子,丫丫欠身瞧了一眼,笑道:“这鞋子奴婢穿着只怕将将合适。”
再小,也得十几岁才能穿。
张君霜打了一般蔫儿着,看如玉解开自己所作的小衣服小帽子,一样样儿皆是纯纯的白棉布,不知洗过多少回,软而清香,巴掌大而已。
她和丫丫两个还要做针线,他杵在屋子里又不合适,出去又怕如玉万一关了房门,又不肯要自己一床睡,想装个可怜都寻不到好时机,眼看入夜已深,暗自窃喜自己的脸皮够厚,终于还是赖到了睡觉的时候,准备好了这一回便是打死也不肯出门,必得要上床将她的心哄软回来。便听如玉笑着说:“大冷天儿的,我竟想吃些拌着酥酪的哈蜜瓜,一经想起便馋的不行。眼看生了孩子要坐月子,那东西怕是吃不得了。”
张君下意识阻止:“大冷天儿的,那东西吃了岂不要闹肚子,等天热了再吃。”
如玉推了针线道:“沈统兵的府宅离此不远,他那府里有哈蜜瓜,丫丫跑趟腿,替我要一个来,咱们拌了酥酪蜂蜜来吃。”
丫丫推了针线就要下床,张君连忙起身道:“我去,我去!”
不用说,等他抱着两只哈蜜瓜再回来,内室门窗关的俱严实,如玉连灯都吹了。
这一回张君老老实实搬了把圈椅坐到卧房门前,替如玉守起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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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过大年,无论穷的富的,云内奉圣二州的老百姓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云内大营中更是欢腾一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唯独大年三十这一天,肉放开了凭量吃,酒放开了凭量喝,军中再无大小,捉住了都得灌上一杯。
沈归海量,带着一众厢指挥使轮番给张君敬酒。张君不善饮酒,又手极快,一杯又一杯的悄悄洒着。军营之中处处酒肉飘香,三划五吆,闹声喧天。
忽而天边一阵轰钟之吼,由远及近,声音渐昂。有那醉酒了的兵士爬上高杆,遥见一灯上下明灭,自远方疾驰而来,噤了众声才能听得:“清海大捷!清海大捷!西夏战败,国主破城而逃啦!”
来人声如雷钟,震破满天的炮竹之响,往营中突来。
不过片刻之间,如风雷电掣,来使直突中军大帐,在帐前下马,高声呼道:“清海大捷,西夏战败,国主破城而光,统兵大人,督军大人,咱们赢啦!”
酒气微熏的将士们皆聚在中军帐前,片刻,帐帘轻挑,统兵与督军并肩而出。中年持重的沈归,温默,内敛,唯到战场上,是头盯住猎物就绝不会松口的饿狼。年青的统兵,清秀,文雅,却也不失凌厉之气。
张君擎着酒盅,在帐前举杯:“清海大捷,不是一将,一兵之功,汝等镇守云内,摄北而阻金,西北大营才能心无旁鹜,趁势而进,一举夺回我大历旧失地。我本文臣,在此督军,并不为朝廷和太尉大人不信任汝等,而恰恰是因为,朝廷和太尉大人皆有信心,以汝等为兵,必能还我旧山河,壮我昔军威,收复失地,将金人打回长白山去!”
他执杯而饮,高喝道:“张某以此薄酒,敬诸将士!”
帐前人头撺动,饮而高歌。张君扔了杯子,自人群中窜出来,到马棚解了马上鞍,便见沈归在马棚外站着,他道:“你要回去?”
张君策马就走:“如玉眼看要生,我得回去守着。”
*
也不知是炮竹吵的心烦,还是她晚上吃了太多的凉物而烦,总之,大年夜如玉睡的早,却并不踏实。
张君找来两个稳婆就在东厢等着,小丫丫就睡在地上。如玉翻身困难,闷了眼睛死忍着,隔个三五息便要睁开眼睛问一回:“丫丫,天可亮了?”
丫丫揉着眼睛道:“少奶奶,此时还没入更了。”
如玉心烦气躁,一脚蹬了被子道:“热,真是热,你出去将那地龙眼儿全闷严实,熄了它去。”
丫丫不敢造次,劝道:“少奶奶,你再忍得一忍,这屋子并不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