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灯下她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没想到她会接触到书院中彬彬有礼皮囊之下的他。
他突然就不敢看她。
温瑜之想,如果他怀着目的求娶她,那便是真正辜负了她的情谊。他从未那么清楚过, 他配不上她。
那便离她远一些好了。
温瑜之开始后悔,薛明泽早就警告过他的,做事不要走小道,奈何早年间摸爬滚打养出的习性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此刻才这般狼狈。好在周宁年岁小,心性不定,正是喜新厌旧的时候,对他的行为不敏感。他稍稍远离些,她也毫无所察,让他得以洗心革面。
唯独崔嘉惠,面上不显,心中却最是顽固。
他在她面前对周宁殷勤些,总能撞见她不快的神情,却不见她一改心之所向。收到母亲书信的时候,他真是羞惭地抬不起头了。
她越是纯粹,他越是后退。
此刻对上她陡然亮起的双眼,温瑜之觉得自己被烫坏了,下意识避开了她的凝视。
先前想的如何自然地谢过她对妹妹的照顾,已经一个字不落地忘光了,温瑜之尴尬地应和着别人,目光却流连在她石榴色的裙角上。
这些鲜亮的颜色很适合她,让人眼里放不进其他人。
温瑜之不知道自己扯了什么样的理由,成功得到了这个和崔嘉惠单独说话的机会。她快要到及笄的年龄,崔家夫人应当也在为她相看好人家。兴许是个底蕴深厚的家族,挑大梁的长子亦或者是备受宠爱的幼子。总归,是比他这个寒门出身,前途不定的人要好许多的选择。他要打消她的念头,让她回到那条坦途。
崔嘉惠面上清冷,两颊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红了,只低垂着眼问他:“你不是说幼仪有话要你带给我么?怎么盯着我不说话。”
温瑜之道:“不是幼仪有话想跟你说,是我。”
崔嘉惠一愣,胸口中有什么跳的厉害,抬头看他。温瑜之觉得她的动作仿佛变得很慢,慢的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又长又翘的睫毛是如何扑闪着打开,露出那一双风流多情的凤眼。
她很少流露出这样傻气的模样,总是冷傲地有些刺人。
温瑜之手背在身后,攥紧了又松开,面上带笑,道:“我将你与阿宁看作妹妹,没想到你也将幼仪当作妹妹,她真是承蒙你照顾了。”
温瑜之不给崔嘉惠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此次春闺,要说拿头名的底气确实没有,但却不至名落孙山。想来做个小官的前程总是有的,到时候恐怕就要考虑婚嫁之事了。幼仪年小,到时候只怕要请你陪我母亲替我掌掌眼了。”
温瑜之这番话说的乱七八糟,但崔嘉惠却明白了,她问他:“你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她喜欢他了是不是?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她这番情谊。
温瑜之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说白,又不愿意直接戳破,伤了崔嘉惠,说完心中已是苦笑连连。却没想到才崔嘉惠丁点委婉不留,直接发问。
温瑜之狠狠心,道:“你知我与崔兄已是多年好友,无论有没有你,这一层关系都在……”
崔嘉惠道:“所以娶了我,就是浪费?不如娶个位高权重的,送你青云直上?比如周宁,周宁或许不够,毕竟二舅舅官位不算太高。也罢,只要你考上,说不定哪家贵女便要来个榜下捉婿,何必拘泥于是谁呢。”
崔嘉惠见温瑜之沉默,上前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哥哥?”
温瑜之干哑道:“说什么呢?”
崔嘉惠笑了起来,抹了把红通通的眼,道:“你说的对,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他妹妹自作多情又一厢情愿,让你不得不亲自点明吗?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你没错,是我错了。祝你娶得如意娇妻,官途亨达。”
她其实想问,是她不好吗,是她配不上他吗?但现在她懂了,温瑜之的妻子,重要的不是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瑜之苦笑,看她离开,心里想,好歹是让她死了心。
半晌,他才慢吞吞地从胸前掏出个簪子来,这簪子成色一般,唯独取巧的不过是别出心裁的模样。他家底薄的很,也只能买得起这样的货色。
温瑜之一边想,早知道应该说之前送她,现在连个及笄礼都送不成了;另一边又想,送不成也好,这样寒酸的东西,她生在富贵里又如何入眼呢。接着他又想,他刚刚那番话可把她气得不轻,若是真送了,按她那个带点泼辣的性子,指不定就把首饰变凶器了,便是往好里想,也躲不了被扔的命运,果然还是留在他手里最好。
***
崔嘉惠一出来,崔嘉宝便注意到她眼眶微红,连忙上前帮忙遮掩。这边崔崇安又被董明月闹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拔腿就跑,见崔嘉惠和温瑜之把事说完,一刻也不愿多留,招呼着她们准备回府。
马车并不隔音,崔嘉宝不敢开口询问,直到回到了府中,她才送崔嘉惠回房,询问此事。
崔嘉惠捂了捂眼,不肯在妹妹面前显出脆弱模样,她缓了又缓。现在跳出来看从前的她,才觉得有些可笑,马脚露的不要太多,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崔嘉宝迟疑着点头,她迟迟不说只是觉得崔嘉惠不想旁人知晓。
崔嘉惠更觉丢人,问道:“那你觉得温瑜之是怎么想的……”
崔嘉宝摇摇头,温瑜之最先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太好,总带着点微妙,后来也不知是熟悉了,还是怎么了,倒也慢慢正常了起来。但要说温瑜之心里怎么想的,她没有看透,虽说觉得比起崔嘉惠,温瑜之对周宁殷勤些,但她看温瑜之和周宁之间,倒也像君子之交。
崔嘉惠想,也好,若是旁人看的清清楚楚的东西,只有自己这个大傻子看不清,那就太难堪了。到底喜欢他这么多年,她不打算在崔嘉宝面前说太多诋毁他,只简单道:“我被拒绝了,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拒绝了。”
崔嘉宝有些猜到,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她拍拍崔嘉惠的肩,试图安慰她,却发现崔嘉惠并不算消沉,甚至有些斗志昂扬的味道。
她抹抹眼睛,装作自己没哭过的样子,道:“这样也好,就不用每天费劲心机地拒绝爹和母亲为我相看的事,我要嫁个比他好千倍百倍的。”
崔嘉宝不知道她是真这么想,还是气话,但总归比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好。
崔嘉惠这边终于对这件事不再抵触,崔语堂自然高兴,小周氏也没少帮忙挑选些合适人家,寻人画了画像。
崔嘉宝便看着崔嘉惠嫌弃这个眼睛太大,那个鼻梁太低,还有的嘴唇太厚。眼见着崔语堂都要以为她是“旧症复发”,又寻起小周氏的麻烦来,崔嘉宝连忙揪着她问:“你这是干什么呢?若是不想嫁,便求爹娘宽宥,再慢慢考量一年。你现在这样,是想照着温瑜之的模子再找一个不成?”
这句话跟抽了崔嘉惠脊梁骨似的,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斗志昂扬的皮囊便这么倒下去。她神色黯淡,道:“我只想证明,我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可这些世家公子,看起来便像是酒囊饭袋,靠着家族荫庇。他便是有再多不是,总归是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今天这步。我喜欢他,眼里哪还能放进其他人呢?”
崔嘉宝道:“也罢,我去与母亲说,这些时日你便别想这件事,我们多出去游玩散心。你要知道,有的时候缘分这事,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的话就是近情情怯
第47章 寺游
听过国子监中乱象之后, 崔嘉宝也便打消了继续求学的念头,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还不如自己在家中修身养性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