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全眼珠子一转,赶忙道:“奴才正要回内侍局,愿意替娘娘您去钟粹宫跑一趟,如此便可不必劳动凝香姑姑了,主子放心,消不得多久。凝香姑姑且安心陪在主子身边吧。”
上官露总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和煦的笑道:“那就麻烦张公公了。”
“哪儿的话。奴才应分的。”张德全袖子一甩,弓着背出去了。
凝香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道:“呸!势利眼的东西。当谁不知道他两头讨好呢!”
上官露面无表情道:“你和他置气做什么,他不过是当差,从前大家都说,流水的皇后,铁打的大总管,而今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大总管了,他的顶头上司换成了太后的父亲,他当然要在后宫里找一根最粗最壮的柱子傍身,咱们能行个方便就不要为难他,指不定将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凝香‘嗯’了一声,觑她的脸色道:“娘娘是担心裴娘子吗?所以才当着他的面故意那么说?”
“是啊。”上官露叹道,“入宫才不过几个月光景,就又是丧仪,又是登基,接着册封这个,册封那个,千头万绪的,忙中不出错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有时间能关顾的她周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欺负她,你知道她那个性子,就算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出声。”
“娘娘您不必自责。”凝香道,“奴婢知道,您是不能大鸣大放的照拂她。”
上官露沉吟道:“她本就性子和善,眼下又住在钟粹宫,那里临近内侍局,住了那么多的宫女,来来往往的,只怕吵得夜里根本没法入睡。本宫只盼今日自己的面子还顶用,给张德全提个醒,以后见着她记得客气三分,礼让三分。”
凝香颔首,裴娘子她很熟,心地善良,温柔和蔼,从来不是一个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人。从前在王府,上官露和李永邦为着连翘的事闹崩了,那么多的女眷,哪怕是受过恩惠的华妃都不敢去看上官露一眼,其他人就更别提了,裴娘子却是不管是什么时候,不顾任何人的眼光,总是隔三差五的去探望一下上官露,乃至他们搬出王府了,也会抽空前来陪她说说话。
没有裴令婉,那段时间上官露大抵熬不过来,裴令婉是唯一一个知道上官露秘密的人,却始终守口如瓶。
所以凝香禁不住问:“娘娘,奴婢真是不明白,当着外人的面,皇后要淑娴懿德,为陛下开枝散叶,为陛下张罗宫中事务,那都属自然。可咱们关起门来,您怎么还是一副天塌下来无忧无愁的样子。”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上官露落下一颗白子,又开始考虑黑子的战场。
“奴婢不懂。华妃娘娘都杀到眼前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眼下翊坤宫和重华宫把咱们围在中间呈夹击之势,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凝香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照她的看法,这些个狐*&媚,就该全部流放的远远的,让陛下以后再也看不见碰不着,眼里心里就只有她们娘娘了。
上官露被她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你呀!到底是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我跟你说,这男女情爱,女人走心,男人走肾,你把他搁心里,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为了他可以性命都不要,他呢?或许没睡你之前看你是花好月好,哪怕你是一坨大粪他都能看出一朵牡丹来,就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觉得你就是南海水月观音现。可等他发泄完了,看谁,谁都比你强。比如那个皮肤白啦,那个水蛇腰啦,还有一个桃花眼,看一眼就魂飞魄散,恨不得死在人家身上。这就是男人!贪心忘旧的臭东西,你要跟他在感情上较真最后伤心的只有你自己。”
“你问我怎么想?”上官露不以为然道,“不就一个华妃嘛!这妃位本就是她的,不过是陛下知道她和仪嫔联手设局赵氏才暂时把她放在嫔位上,叫她长长记性,也顺便将功补过,她很聪明的把握住了机会,现在身居妃位,很应该啊。”
凝香撇了撇嘴:“娘娘您的心可真大,奴婢不比您,奴婢担心着呢,您想呀,她和谦妃要是谁能怀上孩子,那不就是贵妃了吗?一个贵妃形同副后,地位虽不如您尊崇,但您说话她可以名正言顺的问一个为什么?哪儿比的上现在您一言九鼎啊!”
上官露捏了一把白子放在手中道:“看见没有?这么多呢!宫里的女人就和这棋子一样,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更何况,再过几日,内侍局就该为陛下张罗选秀了,看太皇太后那个架势,是恨不得一下子弄几千几百个进宫,当然了,太后一定会从中作梗,即便是这样,到时候也是人满为患。”
“我就算今日打压了华妃,明日也会出来一个宓妃、信妃、惇妃什么的,我一个人只有一双手一对眼睛,我哪儿忙得过来呀我!但把这些女人搁在棋盘上看,那就截然不同了,那彻头彻尾的成了一盘棋,谁该在什么位子上,都有个明确的说法,哪颗棋子被牺牲,哪颗棋子值得被保住,都要看形势。与其让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乱了我的棋局,倒不如提拔华妃和仪嫔,他俩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但起码她们能使出什么手段,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能做到心中有数。而且她们上位的好处还不止一个。要知道,她们比我急,光争一个妃位就争成这样,将来争夺贵妃之位,她们三个还不得斗得你死我活?等来了新人之后,要是有一两个藏着猫腻的,不待本宫亲自出手,她们一定先一步替我把人给灭了,一举数得,岂不是很好?至于本宫嚒,我只要稳坐钓鱼台,舒舒服服的看戏就好。”
“您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下棋有输赢,娘娘您还是有风险。”凝香垮着脸。
“干什么事没风险?”上官露道,“下棋固然有输赢,但有棋子让你摆布比没的摆布强。你是想做下棋的人还是要当被人摆布的棋子儿?”
“那您下……横竖您艺高人胆大,就冲您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头,人家气势上就先输给您了。”凝香低着头叽里咕噜,“真是……还看戏,看什么戏……”
“看……”上官露捂着嘴笑道,“看风华正茂的小妈和少壮健硕的儿子如何藕断丝连,如何欲拒还迎,如何败坏伦常,如何……”
凝香被她说的脑中浮想联翩,也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主仆二人笑的前俯后仰,花枝乱颤,逢春打了帘子进来通传道:“娘娘,裴娘子到了。”
“快请。”上官露激动的几乎要站起来。
凝香的手在她肩头上压了一压:“娘娘,知道您和裴娘子要好,但现在她只是一个从五品的滕御,您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说话间,裴令婉进来了,一身烟霞色的彩绣蜀锦上衣,下着葱绿底三镶盘金团云纹湘裙,发髻上只有一支简单的紫云英珠花,整个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贞静。
见到上官露,一双杏眼盈盈含了几分泪光,施施然拜倒:“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上官露步下宝座,亲热的将她扶了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起到旁边的白玉璧镶玛瑙交椅上坐上,上官露道:“令婉,你可是来了!让你一个在钟粹宫那样久,我心里过意不去,又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裴令婉人如其名,生的一副温婉模样,讲话也是慢条斯理的:“托娘娘的福,给嫔妾送来了上好的炭,还有一应冬日里的御寒衣物,嫔妾在钟粹宫过的很好,和其他的选侍还有更衣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娘娘怎么倒自责起来了?”
上官露一听,娥眉微蹙:“怎么?内侍局当真克扣你们的用度吗?”
裴令婉叹了口气:“这种事,娘娘就不要管了。管也管不好,历朝历代都有,何必揽事上身!再说现在内侍局的倚仗是陆家的威风,您可千万别插手。”
上官露心中感慨,她向来看不上李永邦的那点优柔寡断的性格,最好能谁都不辜负,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但自打上官露进宫以来,她断断续续的感受到宫中生活的残酷。每个人都被标签,被划分出严格的等级,想要活着,活的好,就要力争上游,要不顾一切的向上爬。只有不择手段,才能不被别人踩在脚下。
如此一来,赢家和输家泾渭分明,深宫之中总有看不见的寂寞可怜人,所以李永邦想要把每个人都照顾的好好的心,她开始有一点理解了。只是出发点是好的,想法却过于理想化,基本不能够实现。
上官露颇为感慨的握住裴令婉的手道:“令婉,虽然你说你一切都好,你很知足,可我知道,你还是受委屈了。你应该得到更好的。我既能举荐肖如莹,我一样可以让你获得和她同等的荣宠,甚至更好。但是目下这么快就把你摆上台,还不是时候。”她恻了一眼她养宠物的笼子,领着裴令婉过去,“你不比她们心机深沉,容易叫人给盯上。蚂蚁成群尚且能吞噬一头大象,何况她们扎堆来对付你,只怕到最后你连骨头都不剩。”
两人走到笼子前,裴令婉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养的是:蝎子、蜈蚣、蟾蜍,毒蛇、老鼠、蜥蜴,乌龟和兔子等。
平时没人敢碰,只有凝香和上官露敢走近。
凝香起初以为最先死的会是兔子,谁知道居然是老鼠。
蟾蜍吃了老鼠,接着蝎子又毒死了蟾蜍。
蜈蚣在那里爬来爬去,恶心的要命;蜥蜴为了自保,变成和笼子一样的铁锈绿色,只剩下兔子是最好的攻击目标。
于是毒蛇跃跃欲试,谁知出人意料的是,它刚刚靠近兔子一点儿,兔子便一个猛的跃起,爪子狠狠拍向毒蛇,甚至试图用嘴去咬毒蛇的尾巴。
滑腻腻的毒蛇挂在笼子璧上,暂时按兵不动了,只咝咝的吐着信子……兔子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毒蛇,足有好一会儿工夫,才缓缓地看向别处,因为怕身后还有其他毒物偷袭。
就是那么一个眨眼的瞬间,毒蛇拉长了身体,竟然如箭一样飞扑过去,尽管兔子用尽全力往后跳开,腿上还是被咬到了,没多久便卧倒在里面,直挺挺的。
裴令婉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上官露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令婉,你别怕,我不会让这些畜生伤害你的。”
裴令婉知道上官露口中的畜生另有所指,她点点头。
上官露指着笼子问:“令婉,你说,谁是这笼子里最凶猛的?”
第41章 扇上语
裴令婉摇了摇头,上官露又走近一步,凝香忙拦住她道:“娘娘,到底是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