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一溜排开的椅子上,邓甫不敢选首位,这是离殿下最近的位置。贸然坐上去,岂不是不知谦虚?离得太远也不行,像是自己过于拘束。第二个位置上,他坐下来。
“殿下明鉴,这地点设在狮子林,是还有许多的话回殿下,请殿下千万听一言才好。”邓甫说的诚惶诚恐。
齐王漫不经心:“对的,我听。不合适的,我怎么能听呢?”邓甫愁眉锁起,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的主张会害您不成,左右都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哪会出来不合适?
齐王看到笑笑,安安他的心:“你放心,我不生事情行不行?我不是个任性的人。”
邓甫咽一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位您还不算任性吗?在扬州会一回外国商人让行刺,这天潢贵胄的怎么就一点儿不害怕,到苏州还要会外国商人,不怕再来一回。
这位兴许是出京要政绩来了,可摊上的人十足倒霉。不在衙门会人,不在方便守护的地方会人,偏偏挑中苏州名动天下的狮子林?殿下您可知道狮子林的地方也许小巧不算太大,但假山层叠,幽处不少。到那天您又要“亲民”,允许百姓入住。您知道一共调动多少人手去守护吗?
邓大人在这几天里,差点都想来见齐王算算账目,不如把这花费送给殿下,您收了钱安生些,别大张旗鼓的游狮子林吧。
他都烦恼的快生白发,对面的殿下还是轻飘飘语声:“本王不任性。”邓甫不知是笑还是哭几滴眼泪给他的好。
但再烦恼,齐王游园的事情已定下来,各处街口上都张贴告示,只要面前这位依然“任性”,已经不能更改。邓大人就如齐王所料的,还真的有几句话再说上一说。
齐王不用听就能猜到的,是几句所谓的“老生常谈”。虽然邓甫说的诚诚恳恳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使尽全身解数试图让殿下重视,让殿下理解。
但再加重,也难说出天轰地裂来,不过就是一个意思:“到那一天,因为狮子林内不能完全容纳的原因,一处一处的园林开放。殿下您在正厅的时候,允许进入的官员、商人、士绅和文人,都有数目。百姓们能进十个,允许进五个。另外五个由驻军扮成,殿下您看出来了,请不要见怪。”
“安全”,是王驾走到任何地方都会重复讲的话题。齐王早就听得倒背如流,也不甚同意邓甫表面放开游园,其实有所控制。但却能体谅,他听上一句,配合的嗯上一声。
三、五声的“嗯”以后,紧绷的邓甫有所缓和,但没等他再放松一些,齐王又一句话,让邓甫觉得自己还是一直紧张到游园结束为好。
“邓大人,你说的能进十个百姓的地方,放过五个,另外五个是本地驻军假扮?我看出来,让我不要在意。那我问你,不会我把十个全看成驻军,一个百姓也没有吧?”
慵懒的语调不高也不低,但邓甫耳边犹如平地起惊雷。他为了王驾安全,还真的存这样心思,也这样吩咐下去。等到那一天,殿下不可能把百姓们叫到面前点数儿,他只能是随意一抽,不管他抽中谁都是驻军,这只能怪殿下抽的人不对是不是?
这种主张,是和师爷们熬夜商议才出来的万全之策,万万没有想到这会儿就让齐王喝破。
邓甫面皮一抽,眼角一跳,傻眼的模样出来。
齐王一看就内心了然,微微一笑的他,并不想当面让邓甫难堪,口吻还是很温和:“我相信你会让我满意,这事情我全权交给你,你让我千万听你的,我也有个千万对你说,千万不要到那一天,你给我看个百姓,也是事先赏了银子背熟了话,说一堆歌功颂德,这就怎么看怎么假。我又不是来看造假的。”
“是是。”邓甫觉得背上有汗出来,他想一定是今天多加的夹衣裳惹出来的。
等待他告辞出来,廊下的秋风吹得遍体生寒,意识是冷汗,心里就更哆嗦。
他苏州的官儿当得不错,他太患得患失,也就太害怕了。
他怕到脑海里随意一想,就出现狮子林大闹刺客,府尊护卫不力的新闻。
天呐,本来这繁荣地面上来的人鱼龙混杂。那些长途跋涉到中原挣钱的人,大多是亡命之徒,不然也闯不过万里千里,听说不是沙漠就是汪洋。
这位殿下居然还都要见见,您是痛快了,泽被四方了,让别人都瞻仰您的风采神韵,可曾想过底下人的日子怎么过?
还没有到门外,邓大人的面如土色已经在脸上。
……
随从收起邓大人的茶碗,给齐王新换上热茶。窗外秋高气爽,日光还带着夏日的流金,好似齐王舒畅的心情。
打擂台不是?就知道想听点儿真话,办点儿真事,就要跟本地官员较量不完的言语。
认真来说,不能说本地官员过于谨慎过于小心。但他们只想把自己糊弄得耳聋眼茫然,再就把自己送走了事,齐王想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天敲打的他好……齐王有了悠然。房门轻轻推开,念姐儿走进来:“说您叫我过来?”
齐王从懒瘫软堆的姿势中一跳起来,双手按住案几一角,哈地一声,人有了精神,说话好似流畅的溪水,神色兴致勃勃:“是啊,凝念,游园那天你以县主的身份随我前往。”
念姐儿睁大眼睛,黑亮中闪烁而出不解、疑虑、不可能和不答应,嘴也吃惊的微微张着。
这是一副窘态,齐王见到乐不可支:“怎么,你不愿意吗?”
清朗的嗓音把念姐儿打醒,回身把房门关上,念姐儿走上两步,俏丽的面容上出现的不是未婚夫妻同游的羞涩,而是责备:“殿下,您把这里大人吓倒,就是为这句话吧?”
齐王一愣:“没有啊,我还没对他说你在这里?”
念姐儿不相信的狐疑神态还在:“怎么可能?您让人叫我的时候,我和书慧在拐角地方说话,院子里日光足,刚好看清邓大人那个脸色,跟见到鬼似的。”
齐王跌脚要笑:“这是为什么?”
念姐儿正色:“我想您前天说过他也算是个好官员,并不查他,他怕什么?不是怕殿下,就只能是您说了什么把他吓的不清。”下面,责备的口吻更重:“殿下的胡言乱语,我听听也就罢了,怎么能轻易对外人说?难道您忘记了,我在太后面前说出京去看父亲,并没有和殿下同路不是吗?如今我和您一起游园,先不说别人要说不妥当,只怕影响殿下好名声,就是咱们一起上路,也不是小事情啊。”
她眉头颦起,有越来越紧之势。
齐王嗤笑一声:“你想说瓜田李下难堵众人之口?京里不是早知道咱们在一起。”
他用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这话,把念姐儿的羞涩尽数释放出来。骤然的,面上桃花大开似的晕红了,由不得的轻啐一声。低下头揉帕子,嗓音也由刚才的义正辞严而转为蚊子哼哼:“可别人不知道啊?再说,谁跟你瓜田过,谁又李下过?这话用得不对。瓜田里低头扶过鞋子的才能叫瓜田之嫌疑,我离你八丈远不是吗?书慧陪着我,南哥也在。就是有人说瓜田的话,哪有一堆人瓜田李下之嫌疑的……”
她的语声实在太低,齐王把耳朵支楞起似的才听到。齐王是一声呻吟:“哎哟……”
“殿下不舒服吗?”念姐儿放下自己的慌张,转而为殿下而慌里慌张。
齐王肃然地道:“我想到一件事好生后悔。”
“是公事办错了吗?”念姐儿流露出担心。
齐王凝重的摇头:“不是。是邓大人走的时候,我让人去请你,也让人备车去见太子,但现在我后悔了,”眸子里的狡黠促狭这会儿藏不住,满满的在面上,脸儿也绷不住,齐王轻笑:“如果不让备车的话,这会儿你娇羞纠缠的,咱们俩个说会儿话,那该多好。”
……
院子里山石小巧,又摆着许多精致的盆景。念姐儿和龙书慧很喜欢相伴流连,念姐儿去见殿下,龙书慧独自在这里踱步。
这里就是能看到邓大人神色荣衰的地方,也能看到殿下的房门。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