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端茶碗,一手打开来。这一看,笑容僵在面上,手中茶碗滑落在地,“当”地一声摔成几片。
太监没有想到,上前来接晚了,正要跪下来请罪,皇帝暴怒之声压过海风传了出去:“混蛋!混帐!狗东西!”
白卜听到的就是这一声,然后袁训等警醒的也都起来。镇南王对儿子特别满意,他和公主在一间屋子,但出来的时候,元皓同时出他的房门。
阮小二等也起身,一起来到皇帝住的房门外问安:“老爷,我们在这里。”
房里有片刻的寂静,等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如有只小猫乱抓乱搔,让人耐不得时,当值太监走出来,面色噤若寒蝉,请镇南王、袁训小二等重臣进去。
余下的人不能进去,这里房屋浅,也不敢就地乱打听,但只看太监面容,一个一个也受到惊吓。
互相地看,都是一个神情,出了什么大事情?
很快,袁训等人出来,面色严肃近似冰冷。镇南王负责护卫,由他沉声安排:“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回京。”
别的人不敢说什么,白卜尾随袁训直到他回房,乞怜似的打听:“不能再住几天吗?还有好些地方都查看过,走完了也罢。”
袁训阴沉着脸给他看,不用在话里透露,这面色儿就足够。白卜没了话,低头想想:“好吧,我还是去打鱼,能带的,明儿你们多带些走。”
这是他的心情,袁训也没有对他说天热其实带不走什么,由着他打来,明儿一早给皇上多吃些也行。
看着白卜出去,袁训也收拾行李起来。
皇帝在房里还在怔忡,腮边有几点泪,莹莹的好似天上星辰,他也没有发觉。
他手中紧紧攥着太子的奏章,用力的指关节发着白。安王让王妃谋害瘫痪在床不能救治,终生将这样度日。
看过安王的惨状,再笨的人也会说几句好话。太子虽恨安王曾对他下手,但更恨安王妃为自己的私心,和她不知懊悔的居功。
在信里,太子把安王的模样如实呈报,并且上谏,请皇帝恩准不收回安王的王爵,因为他惨的不能翻身。但王爵每年的银钱不少,太子的意思请宗人府以后监管安王府的花用,免得有人从中克扣,不但亏待安王,还要当安王是个摇钱大树。
安王妃和文家毒倒安王而不是告发,不也就是这个用意。
皇帝是恨安王的。在安王离心离德以后,皇帝反思过,还是认为他对儿子们一视同仁。
太子与别人不同,这在任何朝代都一样。嫡子与庶子本就不同,太子更不用说。安王和太子争,先占住没理,嫡庶之分他居然装糊涂。
在别的事情上,凡是齐王有的,安王并不缺少。齐王是几个师傅,安王就是几个。齐王按制有多少护卫,安王也是一样。
但说有区别就是太后定亲事,把念姐儿给齐王。这件也怨不得人。太后是按长幼之序定亲。齐王是皇长子。又没有在长幼中挑来挑去,把别人挑出一箩筐的不是,最后给了一个她认为好的人。
而齐王出游,是齐王装病讨的差使。安王当时刚建府,以年纪和阅历上来说,也是派年长皇子出去巡视,安王排在后面。
但再恨,与公,安王是皇子殿下,轮不到文家处置。与私,身为妻子和亲戚,明知道安王不轨不举报,把他毒倒好邀功,其心可诛,其人歹毒,其性也贪婪过了。
皇帝愤怒中父子之情占了上风,反复道:“这是朕的儿子,这是朕的儿子,你算什么东西!”
哪怕安王出京准备再好,但他一步没出府门,都不能算他私自离京。
身为皇帝见到的人心变幻最多,说不好安王忽然胆小,他又不敢走了呢?
谋害亲王满门抄斩!
滔天似的怒吼在皇帝心中咆哮着,随着一串子泪水又下了来,当父亲的心随着这泪也上来。
安王正当青春,哪怕他死在外面,也比不死不活的要强不是。他还正当青春呢!
渔村里听到的赞扬本处治理好的声音,在脑海中袅袅的去了。班仁留下的信清晰烙印们出现。
“你自夸治理中原繁荣,但你的儿子,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是什么样儿,什么样儿…。”
现在除去安王以外,又多出一个安王妃在这“中原繁荣”治理之下,比毒蛇还毒。
有安王妃这种人本不是异常事,但这会儿皇帝哪里受得了这个。
话一遍一遍在眼前放大,以刻印的尖锐声出现,似一把狂风大锤,把皇帝猛烈的锤上一回,又是一回,直到他支撑不住,手扶桌子泪水潸潸而下,泣道:“朕,无脸见列祖列宗,有这等不孝儿子,还有一位毒妇……”
他保养得当的面容上,骤然间苍老许多。
当值太监早就吓坏,跪下来不住叩头:“请您保重自己,请……”有一个机灵,悄悄退出去见元皓:“皇上也是上年纪的人,悲伤过度对身体不好,皇上最疼您,只有您去合适。别的人也不敢不宣就闯进去。”
皇帝泪流到不能自己的时候,元皓一头闯进来:“舅舅舅舅,我来陪您。”张大眼睛一看,元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打个寒噤。随后,担心把礼仪压到下面,元皓哭着跑上来把皇帝抱住:“舅舅舅舅,您怎么了,咱们明儿还去吃好吃的,元皓保准让您喜欢。舅舅,你别吓我。”
皇帝在他呼唤声里定住心神,捕捉溺水时稻草似的,把胖身子揽住,取帕子擦拭自己泪水,坐下来也给元皓擦一擦。这个时候想到他是皇帝,他哪能轻易的动怒受惊和悲伤呢?
天子之怒,伏尸可百万,流血可千里,这是战国策上的话。皇帝此时想了起来,想到能把元皓吓住,必然把大臣们一起吓住。再看随行的太监们,不是心腹不能跟随到此,他们服侍上无微不至,这会儿面如土色好生可怜。
皇帝知道自己莽撞的失了态,懊恼大过悲伤,对着元皓承诺似的道:“舅舅好过来了,元皓别再担心。”
元皓认认真真的小眼神把他看过一遍,犹不放心,一定要皇帝答应他的话:“舅舅舅舅,不开心为什么要回京?等回京去,舅舅又忙碌不停,眼见得这天下越来越好了,只有您没功夫散心。咱们还玩儿去吧,再玩几天可使得?”
皇帝又是一阵难过,元皓都知道心疼自己,安王就是个傻子。还有那安王妃…。想到她皇帝面上又一阵怒气涌出。
她只顾自己私意,是想不到安王出京也罢,路上有他安排的人马,或是勾结的人手,也就暴露。
她是想不到万一她毒不倒安王,让安王发现府中埋伏的文家人,只怕以为是皇帝的意思。安王敢出京,有他的一些底气在。打草惊蛇的局面出来,安王害怕中一怒反出京或反不出京,总会有流血和惊吓。
瞬间,皇帝又成怒容满面。
元皓一直盯着他,又吓坏了,以为胖队长说错话,一迭连声的弥补:“舅舅舅舅,元皓说错话您别生气,”胖队长搅尽脑汁只想让皇帝喜欢,而他亲眼所见的皇帝喜欢,就是在海边吹风,比在京里笑得多,也笑得畅快。
元皓小心翼翼:“玩几天不使得,只玩明儿一天可行?”
皇帝对着他带泪的笑。
元皓又是一句:“舅舅是好舅舅,担心京里政事才要早回去……”沉吟瞬间有了主意:“让坏蛋舅舅回去吧,他玩过一回大的,不许他接着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