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金梅开在枝头, 灿烂一片,在阳光的照耀下,仿若是通透的黄玉。
萧氏坐在凤椅上, 目光看向窗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萧隐说得话也显得模糊起来,她只听到一阵阵的风声呼啸而过。
这些年,原来她过得像个傻子!
萧氏的手抓着椅柄,微微闭了闭眼睛。
萧隐住了口,也没有说话了。
这种真相对于他的姑姑是很残忍的, 但到得这一刻,他不可能瞒着她。
萧氏深呼吸了一口气,莫名的她想到了那天徐婉仪将她撞伤的事情,那是她这辈子最伤痛的时候了,也让她知道了皇宫的险恶。但后来的十几年, 却是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她除了没有孩子,便没有别的不如意的了,赵轩宠爱她,宫中妃子也相处融洽, 赵括虽说不是她亲生的,却懂事孝顺。
然而,今日侄儿却告诉她,这都是假的。
她是有些难以接受。
过得好一会儿, 萧氏才缓缓道:“齐月的孩子真是括儿的吗?”
“千真万确。”萧隐冷声道,“朱大夫当时都招了,齐姑娘是在八月末怀上的孩子,姑姑您自己想一想,她是不是在宫里?再说,要不是赵括的,何须惠妃亲自派翠羽去送药?这种小事儿,难道齐家自己还不能解决吗?”
惠妃出手,恐怕也是急得很了,萧氏抿了抿唇,说起来,自己要促成萧月兰与赵括的婚事,不无惠妃的关系,她虽是没有直说,可旁敲侧击很是厉害,慢慢得就让她起了这个念头,还越想越是欢喜。
结果赵括竟这样对待自己的侄女儿!
在眼皮子底下,与齐月苟且,是的,八月末齐月是在宫里,当时听说病了,她还好心的派了宫人去探望呢……
可这小姑娘居然还想害死萧月兰,萧氏简直难以相信,她身边的这些人会如此可怕,难道自己是太过养尊处优了吗?一点儿没有察觉!她想着,在震惊之余,又深深的厌恶起来,自己对待这些人可都是真心的,然而真心换来了什么?
萧氏伸手揉一揉太阳穴,觉得那里一阵阵的胀痛。
“姑姑,大理寺查这案子,翠羽跑不了,但惠妃只怕会利用皇上。”这应是惠妃最擅长的地方了,只要皇上偏心,事情就不好办。
赵轩宠惠妃,萧氏心里清楚,也不是很欢喜的,只不过瞧着惠妃知道分寸,从不仗着耀武扬威,她也就罢了,毕竟当初嫁给赵轩,便知有这一天。
那时候皇太后想要萧家扶持赵轩,父亲很是难做,因疼爱她前来询问,她享尽了家族带来的富贵,总不能一无回报,且看赵轩人也不错便是答应了。这些年,倒也没有后悔,毕竟赵轩对萧家还是信任的,也把萧隐当半个儿子看待,十分的重用。
只这也不知能保持多久了,萧氏在这一天突然对许多事情都有了怀疑。
“皇上那里,我自有办法。”萧氏正色道,“你们先回去罢,”她看向陈莹,“月兰你要照顾好了,这孩子傻,要是知道齐月死了,不知怎么伤心呢……这些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她,她原本就一心向佛的,要是知道了不定会去出家。”
被这样两个人背叛,像萧月兰的性子,必是要万念俱灰,陈莹忙道:“请姑姑放心,我会看好月兰的。”
萧氏摆摆手。
两个人起身告辞。
陈莹走到外面,回头瞧一眼,轻叹声道:“姑姑只怕伤心透了。”
“总比被蒙在鼓里好罢。”萧隐揽住她肩头,挑眉道,“你不要担心,姑姑怎么说都是我们萧家的人,我们萧家向来是有仇报仇的。”
听到这话,陈莹有点儿怀疑,毕竟萧氏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过和善了,她到底会如何做呢?
惠妃在宫里没有等到翠羽回来,却等来一个噩耗,齐月死了,翠羽被抓了!
她失手将手边的汝窑梅花瓶碰到了地上。
耳边传来刺耳的声响,她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大理寺的堂官亲自去了齐家,带着仵作,还有……”
惠妃耳边嗡嗡作响,哥哥说得一点没错,出大事了!正不知所措时,赵括大踏步走进来,沉着脸叫宫人退下之后,便是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殿下。”惠妃是瞒着赵括给齐月送药,要是成了,她是替赵括解决了一桩事情,可现在败了,便是给赵括惹来麻烦,她长叹一口气,无奈的道,“我实在不知道翠羽是怎么做的,竟然把月儿毒死了,她恐怕是被人陷害……”
赵括很是不悦:“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下?”
这么大的事情,惠妃却自作主张,捅出个篓子来。
他原先已经在想办法了,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可结果齐家蠢不说,让朱家闹事,他这亲生母亲也不消停,把大理寺招惹到齐家。
而齐月,竟然死了。
那个偷偷喜欢着他的小姑娘,怀了他的孩子,就这样死了。
是,他是不想因为齐月破坏了与萧月兰的婚事,却也不曾想要这样的结果,赵括眯起眼睛道:“翠羽是从哪里取的药?”
“陈太医那里。”惠妃回答,“他不可能会害月儿的……”
正说话间,外面的宫人重重叩了下门:“娘娘,皇上使人传话,请您过去文德殿。”
惠妃脸色一变。
赵括眉头也拧了起来,他感觉这些事情一连串的袭来,好像是早有预谋,他隐隐不安,忽地道:“我听说是豫王妃去看齐夫人,才将翠羽抓了的。”
惠妃心头一跳,她也是听哥哥说了的,难道这真与萧隐有关?只皇上传令,她不敢耽搁,拍拍赵括的手:“我去见你父皇。”
她连衣裳都没有换,急匆匆便是去了文德殿。
到得门口时,隐隐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走进去一看,竟是萧氏,她好像在同赵轩说什么,时不时得擦拭眼角。见到她来,萧氏更是难过了:“要不是隐儿同我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月儿竟然死了,也不知是谁那么狠毒,想要她的命!”
那是她的亲侄女儿,惠妃眼圈一红,拜倒在地:“皇上,娘娘,月儿她许是命薄,妾身也是才知……”
“定是陈太医的问题了,我听说,翠羽是从他那里取得药。”萧氏询问惠妃,“你是让翠羽去拿什么药了?月儿她起先是病了吗?”
她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取药这件事儿可是做得极其隐蔽的,可萧氏却把陈太医都说出来了,惠妃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看向萧氏,萧氏却仍是眉眼柔和,并没有锐利的样子,但她的话太叫人心惊了,惠妃装作一无所知:“姐姐,我只是让翠羽去看看她,翠羽还去拿药了吗?”她看向赵轩,“皇上,您是知道的,我早先前就同您说过,会让翠羽去看下月儿,药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她径直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翠羽的身上。
赵轩道:“你别跪着了,起来罢,这桩事情蹊跷的很,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去抓陈太医。齐姑娘可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后同你都很喜欢她,朕一定不能让她枉死!”
好像是为她着想,可惠妃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而今最不想要的就是彻查这桩事情。
可陈太医真的被人带上来了,他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
“韵灵说看到翠羽去找你了,后来你拿了一碗药给她,是不是?”赵轩语气严厉,“翠羽到底在同你密谋什么?”
这话惠妃一听就知道是瞎说,今日陈太医不坐镇,如平常一样就待在映日阁,韵灵是萧氏的人,怎么可能会跑到那里去,还会看到翠羽?翠羽做事一向谨慎,绝不会被韵灵看见的。可她怎么问,她一问便是质疑萧氏了,而萧氏知道这样的细节,想必是听什么人说的,那个人一定是看到了所有的过程。
惠妃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了萧氏在此的目的,她是要对付自己了!
是不是背后那个人就是萧隐?
她浑身冰冷。
陈太医瞧一眼惠妃,嗫嚅道:“小人没有给翠羽什么药……”
“放肆!”萧氏见他竟然否认,挑眉道,“竟敢蒙骗皇上?还不实话招来,你到底是给月儿吃了什么药,你那些药渣就在映日阁呢,你以为别的太医就看不出来是什么吗,还有大理寺那里,我听说仵作都去了,到时候查一下那药,便知怎么回事儿!”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赵轩,“皇上,这个人将月儿害死了,我绝不能饶他!”
赵轩吩咐殿外的禁军:“去搜映日阁,给朕仔细的搜!”
陈太医吓得瘫倒在地上,不过是给齐姑娘熬了落胎药,却没想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惊动到皇帝,早知如此,便是惠妃,他又岂会出手相帮?
他可不想牵扯到人命!
禁军很快就折返了,手里提着一袋药渣:“回皇上,这是在瓦罐里找到的。”
这下陈太医更是面无人色,他从来都很小心,这药既然是给齐姑娘偷偷熬的,自然不会给人抓到把柄,所以他熬完药便是把药渣藏在了寻常人看不到的瓦罐里,等到以后寻个机会扔到宫外,没想到这都会被人发现。这就好像他熬药的时候,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一样,不然怎么会知道的呢!
“皇上!”陈太医崩溃了,叩头道,“皇上,是翠羽来找小人,说齐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小人只是出于私情伸手帮个忙,小人没有害死齐姑娘,那药是落胎的!”
赵轩一惊,那齐月竟然真的是有孩子了吗?可这关翠羽什么事情,她为什么要去找陈太医?
“照你这么说,是翠羽下毒了吗?”惠妃可不能让萧氏得逞,看着陈太医道,“难道真的不是你们合谋?”
陈太医大叫冤枉:“娘娘,小人同齐姑娘无冤无仇,如何会害她,便是翠羽寻来的……”他可不想因为齐月送命,恳求道,“皇上,既然皇上寻来了药渣,勿论让哪位太医瞧一瞧,都知道小人的药是什么,如果小人要毒死齐姑娘,何必大费周折还熬这种药呢,必是中途翠羽下了毒在里面,她许是同齐姑娘有什么私仇罢!”
惠妃大呼一声:“那真是我害了月儿了,翠羽竟是如此歹毒!”
瞧她痛心疾首的样子,萧氏手在袖中紧紧握住了,她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惠妃这样的厉害,换做寻常人,这会儿只怕要惊慌的说不出话来了,可她却还能引导陈太医把错都归咎到翠羽的身上。
翠羽是她心腹,想必是不会供出主子的,怎么说,翠羽都服侍了惠妃那么多年。
但这并不要紧,萧氏嘴角挑了挑,事实上,翠羽是死是活,会不会招认,这都不重要,所以惠妃就算要让翠羽成为主谋,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侧头与赵轩道:“翠羽这个人真是十恶不赦了,不止背叛主子,还杀了月儿,砍头也不为过。只有一件事儿我心里也不明,她要杀月儿为何非得要陈太医熬落胎药呢?难道她信了之前京都的传言吗,说朱家一位大夫给月儿把脉,发现她有喜,怀了一月有余。”她冷笑一声,“真是无稽之谈,月儿那时候在宫里,并无外男,皇上也知道的,她能怀谁的孩子呢?”
她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是气愤之下随口说的,可赵轩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心思比起常人还是要灵活些,他心头一震,突然想到八月末的时候,他见到齐月,那时候齐月是来看惠妃的,后来齐月病了,惠妃同他亲热时还说起来,请了太医,让齐月在宫里多住两日。
第二日,他就看到赵括来探望齐月……
赵轩心头有些发堵,耳边听着萧氏同惠妃说话,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荒谬的,荒唐的,她们说的翠羽私自取堕胎药,就像当年的徐婉仪,怎么也不可能会去撞萧氏。
他突然站起来,大喝道:“把陈玉良拖下去,斩了!”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076
陈玉良被斩首, 翠羽在大理寺自绝,这桩事情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没有人再敢问什么, 或再敢提起来,因为一向和善的皇帝在文德殿第一次如此震怒, 命人砍头。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然而赵括分明感觉到,赵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了,而且他听说,赵轩这阵子都没有再去惠妃那里, 反而日日歇在慈和殿。
这样下去,只怕是不利的。
赵括这日捧了将将写好的一卷治水篇去见赵轩。
他很有心,把之前去治水学到的东西都详细记录了下来,什么法子有用,什么法子没有用, 一条条都罗列了,这样细致,将来做皇帝必定是会好过自己的,只可惜,赵轩微微摇了摇头, 真是人无完人,谁都会做错事情。
他去查过了,那日赵括是同齐月在一起,不过是喝了酒了, 想必醉昏了头,又被齐月投怀送抱便是没有把持住。他这样,对不住萧月兰这个小姑娘,虽然萧家本也不愿,可赵括这件事情毕竟是发生在之前,赵轩对赵括欺瞒自己这一点,很是不满。
至于惠妃,更是不像话了,为这个儿子,为遮掩丑事,竟是不惜偷偷给齐月吃落胎药,也定是她了,不然翠羽怎么会去找陈太医?
赵轩捏一捏眉心,这些年宫里一向太平,他以为是自己处置得当,结果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将那卷文往御桌上一抛,淡淡道:“写得不错。”
比起往前,这称赞的字眼少多了,心知父亲对自己有了不满,赵括越发恭敬:“儿臣是谨记了父皇教诲,学不可贪多,故而这阵子便是都在专研治水,希望这些东西能对百姓有用,儿臣望父皇能指点一二。”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都不曾出过远门,论到实地学习,你比朕的经验丰富多了。”赵轩心里还是很喜欢赵括的,但他觉得有必要给赵括一个教训,喜欢别的女人没有错,这不可控制,但萧月兰,赵括怎么也应该给予尊重的,怎么能还未成亲,就同齐月有了孩子呢?
这要跟萧家怎么交代?
他是替赵括隐瞒了下来,让大理寺没有继续查了,可不代表他就原谅赵括了。
“你既然想学治水,这几个月便在春和殿多看些这种书,江大人,吕大人会好好教你的。”赵轩摆摆手,“出去吧。”
赵括应声。
等到他离开文德殿的时候,脸色一下十分的阴沉,他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要他待在春和殿不出来,这是不让他再参政了吗?是要他反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