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金秀拉在的时候,她放过几次《百鬼夜行抄》及《风居住的街道》,结果被金秀拉说是哀乐,一听就头痛,一听就想流眼泪,一听就万念俱灰,所以不许她放。
六楼,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半边身体悬在阳台之外,在这支被金秀拉称之为哀乐的百鬼夜行抄惆怅又缠绵的曲调之中,温柔说道:“我想起来的这件事情其实是一句话,是想说给泽居桑听的一句话,能否请你帮我转告给他?”
金秀拉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这么客气,连敬语都用上了?咋回事嘛。”
五月自顾自说:“这句话很重要,请你帮我转告他好吗?”
金秀拉说:“亲爱的,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看来我明天得找你好好谈一谈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五月说:“请你帮我和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咋回事嘛,你要辞职走人了,还是犯重大错误了?”
五月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都没有,放心吧。只是这句话,别忘记了转告他啊。”
“唉系,怎么会忘记,就一句话!”
“那你重复给我听。”恐她醉酒,睡醒一觉会忘记。
“不就是‘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嘛。”
金秀拉一字不少地重复一遍给她听后,她这才放心下来:“谢谢你,秀拉姐。”把手机放下,侧脸去看黑漆漆的夜空,雨水太大,不得不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泽居桑,我要让你失望了。”
风继续吹,雨继续下。百褶裙的裙摆被风吹起,飘飘扬扬,像是鸟的羽。缓缓闭上眼睛,身体一点一点的,向后,向外倾下去。下面迎接她的,是一楼围墙外积着大片雨水的空旷水泥地。
永别了,泽居桑。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永别了,上海。永别了,我所爱的人们。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太累太累。
虚掩上的客厅大门外有猫“瞄”的叫了一声,然后是猫爪抓挠木门的声音。阳台上,五月坐在阳台栏杆上,身体后倾到眼见要失衡的时候,出于本能,两手又去抓住了身下的栏杆。黑暗的雨夜中,自嘲地笑了一笑,问自己:这个时候,还会害怕摔疼么?
于是手松开,身体向外慢慢倾斜下去时,眼睛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客厅“嗖”地窜了进来,心脏又为之小小的惊了一惊。
小猫从门外窜进房间,再瘸着腿跑到阳台上,在她悬空的脚底下打着转,哀叫个不停,跟疯了似的往椅子上跳,挠她的脚,抓她的腿。她慢慢流出眼泪来:“拜托你走开,去找秀拉姐,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
猫抬头,用清澈而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
她稀里哗啦地流着眼泪,和脚下的小猫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马上不在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和猫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不得不重新紧紧抓住栏杆,恐怕一阵风过来就把自己吹落下去,“你不要来找我了,秀拉姐人很好。她会对你没什么耐心,会给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一定不会让你再饿肚子。因为是我最后拜托她的事情,她应该也不会丢弃你……所以,你走开,去三楼找她好不好。”
然而猫始终不愿离去,就在她脚底下转来转去,几次三番跳起来,用脑袋去蹭她的脚踝。她说:“你不走,那就算了,我不管你啦。”
手从栏杆上再度松开,再度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生前最后这一刻冷的风,冰的雨,以及黑的夜。然后,身体再度向后慢慢倾去。
大年初六,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第212章 212
小猫于她悬空的脚底下暴躁而又凄厉地哀叫。猫的哀叫声中, 她放在身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市座机号码。
铃声响起时,她身体一僵, 同时又是一惊,忍不住去猜测,谁还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自己。会是谁呢, 这么晚。在火车上时, 二叔又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后来也就消停下来了, 到了这个时间,更不可能打来找她。
于是她仔细思索,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想了一想, 答案肯定是没有。不过,这个时候,再去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然而, 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却固执得不行,即使对方不接, 却始终不愿挂断。电话铃声加上猫叫,她莫名烦躁起来, 早知道该关机的。算了,有始有终,就接了这个电话, 然后关机,然后心无牵挂地、安静地离去吧。
在护栏上重新坐正,用发抖的手拿起忘记关掉的手机,抹去手机屏幕上的一层细密的水珠,对着屏幕,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人声嘈杂,有喊叫声,有奔跑的脚步声,和她这边的静谧雨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听不出具体年纪多大,但能听出她已经焦躁到接近爆发的边缘了。年轻女人开口就极其粗鲁地抱怨她说:“真是,电话怎么打这么久才接?!”
她有点莫名其妙,轻声问:“请问你是谁,打我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钟五月是吧!速到瑞金医院急诊部来一趟,记住是急诊部!”
对方的口气太过简单粗暴,她听得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泽居晋认识吧?你是他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没错吧!”
“是的,他的紧急联络人是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以为已经看透一切,心已如死水,听到他的名字后,心脏狂跳,竟然又紧张起来,手紧紧抓住护栏,恐怕正在打电话的当口就从六楼的阳台上摔落下去,“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出事了,现在抢救中。快点过来,瑞金医院急诊部!”
她问:“请问你是谁?”
“我这边是医院急诊部!”对方想来很忙,连声再见都没有,极其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五月是深夜十二点正赶到瑞金医院急诊部的。急诊部内亮如白昼,人来人往。她找到值班护士那里去问泽居晋的情况。
泽居晋正在急救室抢救中。他的情况护士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从浦东机场回市里的途中出了事故。车子在经过一座水泥钢筋桥时,不知何故竟然冲破桥边铁栏杆,连车带人栽进桥下的一条小河浜里。等到路人打电话报警,救护车其后赶到并把车里的人救上来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所幸小河浜河窄水浅,车里的人才没有溺死其中。但寒冬腊月,受了伤的人在水面结冰的河浜里泡了那么久。“啧啧啧。”护士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指着旁边一个坐在长椅上低头哭泣的年轻女子说,“喏,那个也是他一起的,车里三个人,就她运道最好,只有几处骨折,受了点皮外伤。”
哭泣的年轻女子就是泽居晋的女友。他女友身穿医院的病号服,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即便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头上满是血污与泥泞,因为失血和恐慌,脸色惨白成一片,但伊的黑发红唇在神情麻木、面有菜色的病人及护士中还是美得那么动人心魄。这时候大概是哭得累了,把头靠在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的身上,中年妇女揽着她的肩头和她低声说话。
五月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恍惚。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和她见面。想起从前那几次和她见面时的情形,真是恍若隔世。
值班护士接着说:“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命好的,就是破了相,额头上缝了几十针,不是什么大问题,警察正在病房里问他话呢。只有那个日本年轻男人最倒霉,一身都是血,左腿粉碎性骨折,两条腿上都插着很多碎玻璃,有些伤处都能看得见骨头。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抢救的回来……”
五月打断她的话:“粉碎性骨折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为什么就抢救不回来了?”
值班护士耐心说:“他腿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其实不致命,致命的伤在脊背上。”转过后背给她看,“喏,是这里被撞到了,脊椎神经受损,人当时就昏迷过去了,知道伐。”
“……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后遗症大了去了,我这里就说不清了。这个要看他的受损程度了,严重的话,可能会成植物人,也有可能半身不遂,什么可能都有。
五月还有电话要打,不再和护士说下去了。心慌得厉害,砰砰直跳,腿站不稳,去旁边找个座椅坐下来后,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津九设有紧急联络网,她是泽居晋在中国的紧急联络人,所以院方在第一时间通知她。她确认情况属实后,再按照公司规定,依次通知吕课长、总经理大和田。那两个人都在睡梦当中,听到消息后都是大惊失色,三言两语问清地址,电话匆匆挂断。
五月通知完毕后,没她什么事情了,于是就呆呆地坐着。座椅另一头的泽居晋的女友哭到现在,嗓子都已经哑了,她身侧还有个移动的吊水架子,水还有大半,看样子才吊上去没多久。她膝上放着的,是泽居晋的手机。
听五月打完电话,泽居晋的女友止住哭,抬起细细的手腕,擦了一把眼泪,望着她说:“谢谢你赶过来,谢谢。”她说话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五月看着她即便萎顿不堪,却依旧精致美丽的面庞,心中一阵冲动,很想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她的男朋友应该不会有事情。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她全身酸软无力,连说句话都觉得累。
泽居晋的女友向她道谢,她缓缓摇头说:“不用谢,应该的。”顿了一顿,问她,“你的胳膊,不要紧吧?”她不只是胳膊,脸上脖子上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我只是骨折,不要紧。但是晋酱,晋酱伤得很厉害……”眼圈一红,又捂脸哭了出来,泽居晋的手机从她膝上跌落。五月弯腰捡起来,给她放到座椅上去。
旁边的中年妇女很是心疼的样子,把她赶紧揽住,说:“咱们回病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她哭了又哭,就是不愿意走开,大概因为泽居晋动手术的急救室就在这栋楼里。
“那个,”五月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想了想,轻声告诉她说,“我们公司的两个领导马上就赶来了……你这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做吗?”
她摇头,指了指身边的中年妇女:“不需要了,我家阿姨在,明天我爸妈也会从外地赶过来……对了,你姓钟对不对?”
“我叫钟五月,是泽居总会的翻译。请问……”
“我叫lily,不是美丽的丽,也不是茉莉的莉,是英文名lily。”
“lily。”五月点头,轻声念了两遍,“lily,我知道了。”
“叶夏美子,叶夏美子,麻烦你来签个名字!”一个护士拿着一本簿子,步履匆匆而来,“已经跟你们说了,守在这里也看不见他的人。他现在手术中,如果手术顺利,接下来就要被送去ICU观察……你回你的病房里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会通知你的!”
Lily不理会护士的埋怨,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好手一边填写名字,一边和五月解释说:“我姓叶,夏美子是我的名字,是在夏天这个季节里出生的美丽孩子的意思。”
五月再次点头:“我知道。”从名字就能知道,这是一个为父母所钟爱的女孩子。所谓的天之骄女。
护士和阿姨再次催促lily回病房。她无奈,站起来,她家阿姨帮她推移动吊水架子。两个人慢慢走了两步,她忽然回头,把手上泽居晋的手机递给五月:“他的事情,请帮忙通知一下他的同事和工作上有来往的人……他通讯录上都分好组了,屏保密码是0202。”
“0202……”五月恐怕忘记,在唇间重复一遍。
Lily以为她没听清,再次告诉她:“0202,他妈妈的生日。”
五月从lily手中接过泽居晋的手机。手机屏幕碎裂,后盖黏糊糊的,翻过来看了一看,是血。按下home键,看到屏幕上那张熟悉的风景照时,终于对他出了车祸、正在急救室内抢救一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实感。从家中赶往医院的途中时,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所以没有那么急着给吕课长和大和田打电话,因为不相信他会出事,只盼是医院出错。回日本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才过这么几天,就会出事,就会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等待抢救、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猫和泽居晋救了她的命。
泽居救了她两次。
第213章 213
Lily已经走出几步了, 五月想了想, 追上去,小心问:“那个, 不好意思,方便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嗯,可以, 如果需要的话, 我把地址也告诉你。”
五月记下她号码和地址,然后向她解释说:“你的伤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你出去以后, 我会随时把泽居总会的消息告诉你。”
Lily的眼睛又红了,极力忍住,伸手抓住五月的手摇了摇:“不用了,我会每天都来看他。不过, 还是谢谢你。”松开五月的手时,她忽然又说,“你身上烫得厉害, 是不是也生病了?”
五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吕课长打来的。他家相对近一点, 已经赶到医院了。进了医院大门,七转八转, 就是找不到急诊部,于是给五月打电话。五月向lily匆忙挥了挥手,出去找吕课长。
走出急诊大厅, 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他吕课长的身影,五月急忙迎上前去,吕课长急得衣服纽扣都扣错了位,一路小跑过来,大老远就开始唠叨:“哎呀,真是!我都给吓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害怕死了……”
五月想向吕课长微笑,然而眼睛里却有泪水在打转,喉咙里哽咽着,说了一句话,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吕课长忙又安慰她:“别慌别慌!对了,不是说没买到火车票吗?不是说明天也要请假的吗?哎呀!五月,五月,五月——”
五月伸出手去,想拉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拉住,身体软软地、慢慢地倒下去,倒在离吕课长还有一步之遥的冰冷水泥地面上。
五月发烧咳嗽没有及时医治,反反复复,终于发展成肺炎,晕倒在瑞金医院急诊部,也在瑞金医院住了两天的院。她出院的这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她谢绝了吕课长派人来接自己出院的好意,自己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疗费等吕课长已经帮她垫付了,所以不过是签个名字的事情。
自己把自己的出院手续办好,收好□□,从住院部出来,去急诊部打听泽居晋的情况。值班护士告诉他:“那个外国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但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乐观,人持续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他家和公司来了很多人,但只有他爸爸才被允许进病房呆了几分钟,看他一眼,其余人都只能在门口隔着玻璃门看看。你回去吧,他病房不允许外人探访的。”
所以,尽管知道他就躺在这一栋楼的某一个房间里,但仍旧没有见到他。
走出医院大门,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吕课长及同事们送的一堆水果零食等先丢进去,人也跟着坐进去之后,打开金秀拉留给她的一份事故次日的新闻晨报又拿出来看。在社会新闻的那一版面上,登有泽居晋那场事故的报道。
新闻上说,出租车司机王某于大年初六深夜十时在机场载到一男一女两名乘客,由机场驶往目的地的途中,经由一座钢筋水泥桥时,车子突然失控,猛撼桥边铁栏杆,发出隆然巨响。由于撞击力猛烈,桥边的铁栏杆当即损毁,车门撞飞,导致部分栏杆铁条插入车内。怀疑车内一日籍男子未扣安全带,上半身被抛出车外,背部撼向桥上石柱,当场昏迷。日籍男子身受重伤的同时,肇祸出租车由栏杆缺口栽入桥下小河内。现场一片混乱,交通一度受阻。
警车接报到场,迅即进行打捞救助活动,但因当晚雨大路滑,打捞工作难度较大,警察连同过路行人齐心协力,费时半小时才将困在车内的三人打捞上岸,并紧急送往瑞金医院救治。两名乘客中的日籍男子失血严重,情况危殆,另一名美籍华裔女子手臂骨折,无生命危险。涉事的出租车司机王某面部多处受伤,送往医院途中一度休克。在医院,对王某进行抽血化验后,证实没有饮酒。后据王某称,导致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雨大路滑,视线不佳,最终酿成事故。据悉出租车公司相关责任人已前往医院探望了受害者,王某也表示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云云。
新闻晨报上的报道看完,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钱包和手机,开始给各家银行打电话,挂失银行-卡。换了几次工作,共办了三张不同银行的工资卡,加上最近申请的一张信用卡,手头上共有四张卡。用时五分钟,四张卡挂失了三张,还有一张在用的工资卡内有余额,要本人前去柜台办理。
卡片挂失完毕,车子开到了距小区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小路叫咸塘浜路,路上有座小桥,名曰咸塘浜桥。浦东张江一带工厂密集,污染较别处严重,桥下的河水终年都呈乌糟糟的铁锈色。她请司机停下,下了车,走到桥边,手机关掉电源,然后在水泥栏杆上大力敲击机身。司机伸头催她:“还走不走?”
她回头,说:“这就走。”一扬手,敲得七零八碎的手机尸体掉落河内,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响起,然后,对着水面涟漪笑了一笑。再然后,抬起头,对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宛若新生。
下午没去上班,在家里休息了半天。在这半天时间里,带着手上所剩的唯一一张工资卡去了银行,把两月份的工资取出来,卡片当场销掉。然后叫上出租车,去两公里外的另一家分行申请了一张新工资卡。银行都是建设银行,虽然地址不同,但也都还在浦东张江地区,不知道这样做有无用处,姑且这样做了。
□□的事情办完,接着去买了新手机,换了一个新号,最后去超市采购,顺便买了几包猫粮。天上黑影的时候,终于回到家中,从金秀拉那里把丑猫接回来,打火机要回来,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猫两个慢慢吃完。饭后,把家中又重新收拾了一遍,丢垃圾的时候,顺便出去散步。
这一次走了很远,从家走到公司,再从公司走到世纪公园,沿着世纪公园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再原路走回去。晚上九点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洗了一个澡,看了一部《当幸福来敲门》,然后关灯睡觉。第二天起来,阳光明媚。吃完早饭,经过三楼时,叫上金秀拉一起去上班。
五月不在的这两天,财务课新来了一位部长,中国人,四十多岁,姓万,是施总介绍来的,就坐在泽居晋办公桌的隔壁。因泽居晋现在情况不明,短期内是不可能来上班了,吕课长权限有限,财务课群龙无首,日本母公司在一时之间来不及派遣新人来顶泽居晋的位子,于是就由中方临时推荐了一个人选过来,暂时顶替一下泽居晋。
这几天泽居晋他爹,津九的代表取缔役泽居宽一直在上海,大和田及施总等人全部出动,跟前跟后,和医生沟通,联系律师,与出租车公司交涉等。这个时候,公司内颇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也没人想起来给万部长办个欢迎会。婆娘们聚集在一起八卦的音量也降低了很多,由叽叽喳喳变成了嘀嘀咕咕。茶水间,洗手间,不论去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才两天,他爹的头发就急白了不少,可怜是可怜,就那么一个儿子,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是啊,真是没想到。对了,听说他妈也来了,病房不让进,忙么又帮不上,一直呆在酒店,估计急也急死了……”
“那么年轻,不可能是他妈吧。施总的司机在群里说,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你懂个什么,那是人家保养得宜,而且不是和施总寒暄说:‘我们家阿晋他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十分感谢,这次更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么?话说,我老公要是这么有钱,我也……”
别人无意听她酸溜溜的、永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打断她的话,说:“新闻看了没有,搞了半天,他女朋友原来不是上海人!”
“吕课长在医院里和她说过话的,人肯定是上海人,说正宗上海话的,只不过一家人早年办了移民,拿美国绿卡,留在上海做生意而已……知道伐,人家是皮衣设计师,在新天地也有店的……”
婆娘们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为这场事故想象出无数或香艳或离奇的情节,然后散播出去,换来同伴们各种“真的假的”、“天啊,这样啊”诸如此类的惊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到最后,话题会自然而然转到财务新来的财务部长身上:“那个万部长把自己当成谁了?抗日战士吗?也太恐怖了吧!”
“就是就是,我早上去找他盖章,他和我说:‘日本人答应了,我也不能答应,不要拿日本人来压我!’帮帮忙好伐,不批就不批,反正又不是我家用。到时候生产跟不上,让他自己和日本人解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