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您快去帮帮忙!”
难得见他这么惊慌,江深一想也知道是江玄瑾出了事,连忙披衣就跟着他走。
江家三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任何让老太爷担心的事,他不受世俗名利诱惑,也不曾有任何不好的习性,就连喝酒,也只在宴席上碰一碰,平日里是素来不沾的。
然而,当江深跨进那酒家的时候,江玄瑾手边已经放了五个酒壶,还码得整整齐齐的。
“二哥。”眼睛亮亮的,江玄瑾看见他就招了招手。
江深嘴角一抽,知他已经大醉,却还是学着他的模样招了招手,过去问:“三弟,你做什么呢?”
江玄瑾捏着第六壶酒,笑得唇红齿白:“我在喝酒呢!”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喝酒?”江深在他身边坐下,拿起空了的酒壶晃了晃。
江玄瑾一顿,像是想了一会儿,才道:“难过。”
“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举杯浇愁愁更愁’?”
“不知道。”江玄瑾孩子气地回答他,“酒好喝!”
江深长叹一口气,把他手里的酒壶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咕噜一声咽下去,吧砸了一下道:“的确还不错。”
皱眉盯着他手里的酒,江玄瑾不高兴了。
“听你大哥说,白四小姐出事了。”江深把酒壶还给他,轻声问,“是因为她吗?”
江玄瑾摇头:“我不认识白四小姐,我只认识长公主。”
说完,又朝他笑:“二哥知道长公主吗?就是有很多面首、祸害了朝廷八年的那个,被我亲手送了毒酒的那个。”
江深怔愣,江崇没告诉他这茬,他不知道。
“长公主可厉害了,死了都还能复生,不仅复生,还骗了我。”江玄瑾嘀咕着,又将手里这一壶喝空,扭头朝掌柜的道,“劳驾,再来一壶。”
掌柜的穿着寝衣披着外袍,显然是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的,眼下脸上满是恐惧,二话不敢说,就又奉上几壶过去。
重新捏上一壶满的酒,江玄瑾伸手撑着眉骨,墨瞳半阖,似笑非笑:“怪不得陆景行对她那么好呢。”
李怀玉和陆景行,他们是什么关系。全京都的人都知道。
“别喝了。”江深伸手将他扶起来,“先回府吧?”
“不要。”江玄瑾摇头,“不想回去。”
这脾气上来了,当真是谁也劝不住。江深想了想,找来乘虚,让他去买点蒙汗药回来。
乘虚很为难,但一看自家主子这模样,还是领命去了。
于是,喝了最后一杯酒,江玄瑾很是安静地睡了过去,睡得很沉。
他做了个很暖和的梦,梦里四月春光好,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他在一棵树下醒来,抬眼就看见了白珠玑。
那张瓷白的小脸蛋甜甜地笑着,高兴地对他道:“我种的橘子树结果子啦,给你剥橘子吃好不好?”
他忍不住跟着她勾唇,却是很嫌弃地道:“酸。”
“不酸不酸,我给你剥个最大最甜的!”她眼睛弯成月牙,朝他比划了一个月亮那么大的形状,声音轻柔地哄他,“给你尝尝,好不好?”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阳光从树枝间照落下来,斑驳了人的眉眼,白珠玑咯咯地笑着,伸手抓着他,将他抓得紧紧的,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
月亮安静地挂在天上,从牢房的窗口看出去,显得有些小。
陆景行走了,怀玉靠在栅栏上,呆呆地捂着自己的小腹。
情况已经是一团糟了,她没敢跟他们多说这个肚子,可从在大牢里醒来开始,小腹里就一直在坠疼。
她有点害怕,只能尽量平和心态,照医女说的那样,克制住不大怒大悲。
可是……这怎么能控制得住呢?就算努力装作今日的一切都没发生,不去想怀麟为什么不替她解释,但,脖子上的伤是在的,并且很疼,疼得她想掉眼泪。
隔壁牢房响起了锁链声,怀玉一愣,连忙跪坐起来,就见徐仙浑身是血地被推了进来。
“将军!”她惊叫。
看见她身上无碍,徐仙松了口气,倒在稻草里笑道:“殿下莫慌,一点皮肉伤,不打紧。”
这还不打紧?囚衣上都沾满了血了!怀玉起身去两个牢房之间的栅栏边,抓着木栏看着他,着急却没什么办法。
徐仙动着身子靠过来些,喘着气小声道:“殿下,他们想让咱们承认谋逆之罪。”
“我知道……”怀玉红了眼,“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假意江玄瑾有难,引她上钩去救,进而用谋逆之罪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徐仙犹豫地问,“您知道是谁布的局吗?”
一问这个问题,怀玉脸色发白,垂了眼死死地抓着栅栏。
“您还是不肯相信?”徐仙轻笑,“早在之前您出事的时候,臣等就说过,陛下并非您以为的那般纯良无辜。”
李怀麟是穿着龙袍长大的人,虽说是一直受着长公主的庇护,但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很多时候锋芒露出来,都会让他们吓一跳。
但长公主,从来没有察觉到……亦或者说,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弟弟。
“他才十五岁。”怀玉哑着声音道,“你让我怎么相信?”
她宁可相信他是被那些个老奸巨猾的人给欺骗利用了。
“您觉得,他要是不想您死,谁能逼他写了赐死您的圣旨?”徐仙忍不住沉了声音,“他要当真无辜,御书房前为何会一声不吭,任由您被抓走?”
“他……”
“他自小跟着江玄瑾,学的都是堂堂正正的东西。”徐仙道,“而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从未与他解释过什么,您将他护在那些脏污肮垢之外,可曾想过他会怎么看您?”
杀了平陵君的长公主、凌迟了老宫人的长公主、大权独揽,刚愎自用的长公主,哪一个在皇帝眼里看起来是好的?
小皇帝长大了,他也会有一颗惩恶扬善的心。
而他的皇姐,就是全北魏最大的恶。
怀玉抓着栅栏,低低地笑出了声:“我……是被他当成亲政给百官的下马威了吗?”
徐仙点头。
幼帝亲政,缺乏威严,而灭掉长公主,就是他立威的最快最好的方式。
“可是……”怀玉下意识地摇头。
怎么能这样呢?怀麟怎么可能为了立威,就能把她的性命给舍了呢?
她是真的,把他当亲弟弟在看啊……
跌坐在地上,怀玉深吸一口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殿下?”徐仙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我……”伸手捂住小腹,怀玉皱眉。咬着牙轻吸一口气,“我肚子疼。”
肚子?徐仙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就想喊人。
“别!”怀玉连忙拦住他,轻声道,“若真如你所说,怀麟想我死,那就一定不能让人发现我不对劲!”
徐仙顿住,很是担忧地看着她,眉毛皱成了一团。
怀玉倒在稻草堆里休息了片刻,轻轻放缓呼吸,硬是把这股抽痛给挺了过去。
没事的,她丹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些事打不倒她,一定会没事的。
反复安慰着自己,她轻抚着肚子,小声地呢喃:“他们都不要我了,你可不能离我而去,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疼痛渐渐平息,怀玉眼眸微亮,笑着在心里夸了它一句。
身心疲惫,她这一倒就没力气再爬起来。
稻草脏污不堪,味道也难闻,但她实在是太累了,一合上眼,就直接睡着了。
天亮得有些晚,乘虚看了看时辰,站在主楼外头犹豫了许久,才推门进去。
君上刚刚睁眼,有些睡意惺忪的,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乘虚。”他问,“夫人呢?”
乘虚一惊,满脸惶恐地看着他。
江玄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表情,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床边,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良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昨晚做的才是梦。
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起身。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神色恢复了正常:“是不是该进宫了?”
“是。”乘虚答,“已经辰时了,早膳都备在了侧厅。”
点点头,江玄瑾若无其事地更衣洗漱,看了看妆台上放着的那厚厚的护身符,伸手拿了自己的铭佩系上:“在我回来之前,让御风把这屋子里多余的东西都收干净。”
“多余的?”乘虚怔愣,接着看了看那护身符,瞬间了然,低头应下。
府里大部分人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更是不知道宫里那一场叛乱与他们的君夫人有关,所以江玄瑾出门之后,徐初酿还很茫然。
“君夫人哪儿去了?”她问灵秀。
灵秀更茫然:“奴婢不知,小姐两日没回来了,昨晚君上也什么都没说。”
紫阳君归府了,那她就不好再叨扰,徐初酿让丫鬟收拾了东西就告辞,打算等这夫妻二人都回来、公布了喜讯再来庆贺。
今日没有早朝。一众大臣都聚在龙延宫,李怀麟频频看了江玄瑾好几眼,问他:“君上可还好?”
江玄瑾垂眸:“臣无碍。”
“君夫人混在叛贼之中,想必君上也是措手不及。”李怀麟道,“朝中非议甚多,为了禀明公正,这谋逆之案,不如就交给齐丞相……”
“陛下。”江玄瑾拱手,“齐丞相尚有罪名在身,理应革职查办。”
旁边站着的齐翰一愣,接着脸色就难看起来:“君上,翻案一事摆明了就是丹阳长公主的阴谋,您怎么还揪着不放?”
“认证物证皆是真的,那就该定罪。”江玄瑾冷声道,“本君向来不看党争,只看事实。”
齐翰一噎,有些慌张地看向主位上的帝王。
李怀麟无奈地道:“君上说的也在理,但眼下朝中大量缺人,若是还将丞相定罪。朝纲何稳?”
“是啊。”司徒敬也帮腔,“君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