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崇睿出征,皇帝已经连着被赵氏母女冷落几次,虽不至于给他吃闭门羹,可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却让随侍的太监宫女捏了一把冷汗。
“你可曾见睿王妃母女离开永和宫?”李德安走到门房那里去问。
“回公公,未曾,不过适才听晓芳姑娘说,王妃在小厨房。”那门房也见了几次皇帝吃瘪,说话自然也是小心翼翼,不时瞟他几眼,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说了让皇帝生气的话,遭来无妄之灾。
李德安回到皇帝身边回禀。“陛下,许是赵姑娘也在小厨房,奴才这便去传。”
“不必,朕自己去吧!”皇帝说着,便撩开衣摆往小厨房走去。
皇帝走后,在自己房间的赵倾颜才推开房门,往后院的湖心亭走去。
她不想见,甚至恨见皇帝,当年他算计自己不成,记恨怜素到如今,崇景半路回宫,他不知秉性尚且能信任,可崇睿再努力。他都视若无睹。
她的一生毁于皇帝之手,怜素的一生毁于皇帝之手,她一定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也毁于他手。
皇帝一路走到小厨房,李德安正欲唱喏,却被皇帝阻拦住,“就这般去,看看她们在作甚?”
小厨房里,子衿已经做好了几串醉甜虾,晓芳最是馋嘴,也不顾那虾刚出锅,子衿刚浇上蜂蜜,她就迫不及待的接过去,咬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
“嗯,好吃,可惜茴香不在,没人与我抢食,要不然会更香。”晓芳一边扇着嘴里的热气,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吃着。
“再来一串。”晓芳伸手去拿,却被杏儿抬手抢过去。
“人家如月姑娘与小福子公公还没吃过,你急什么?”杏儿说着,便将一串色泽诱人的醉虾放在如月手上。
如月吓得跪地求饶,“王妃,奴婢惶恐。”
晓芳手里的竹签都被吓掉了,“我家王妃让你吃东西。又不是砍你脑袋?”
“奴婢惶恐,岂敢让主子劳作,我却在旁享受,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说着,如月已经吓得浑身颤抖。
“罢了,她始终是皇宫的人,行事准则自然与我们不同,不必强求于她。”子衿说着,便没再理会如月。
杏儿学着子衿的样子接手过去往煮熟的虾子上浇蜂蜜,“王妃,您吃,我来弄,想起来,还是我们睿王府好,当年王妃嫁过去时,府上的婢女不知多羡慕茴香,只是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回去我们之前的家。”
“是啊,我也十分想念我们当年的家,这皇宫就像牢笼,在这里做事做人都须得十分小心,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掉了脑袋,母亲也呆的不快乐,真希望王爷快些回来,带我们回家。”子衿的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清泉,在炎炎夏日听到,只觉得脾人心肺。
听到赵倾颜不快乐,皇帝的眸色暗了暗,随后想到,她人呢?
“说起赵姑姑,赵姑姑人呢?”晓芳说着就起身,“我去请赵姑姑来吃醉虾!”
“晓芳,你也别去了,自从那日王妃的饮食被人下药,我们小世子差点被毒杀,赵姑姑便日日一个人在湖心亭坐到天黑,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王爷刚走,便要害我家王妃和小世子。”
什么?
有人对子衿下药?
皇帝心惊之余,不免猜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在崇睿出征后,便迫不及待的杀他妻儿。
“李德安,我们走!”皇帝小声说完,便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小厨房。
晓芳勾唇附耳对子衿说,“王妃,皇帝走了!”
子衿小口的将虾吃完,并淡笑着说,“杏儿,晓芳说你这般贤惠,不嫁到青峰山去,可惜了。”
呃!
杏儿跺脚,“晓芳,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子衿与晓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湖心亭。
赵倾颜背对着来时路,远远的看着湖中开得正艳的荷花,一遍一遍的叹息,还不时用锦帕拭泪。
皇帝站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深深的凝望赵倾颜的背影,这一瞬间,他好像走进的时光深处。
而伊人,还在原地,还是那模样。
不知不觉中,他抬步。一步步的往湖心亭走去。
“在我身边,你就这么不快乐么?”
听到身后的声音,赵倾颜错愕的抬头,在她抬头的瞬间,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一路蜿蜒,一路流进皇帝的心里。
“陛下!”赵倾颜站起身来,想要给皇帝行叩拜之礼,却被皇帝拦住。
“过两日,幽兰美人会请明觉大师前来讲法,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一起去听听。”皇帝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若继续,赵倾颜势必会回答,若是她回答说是,他定然会难堪,并心软,可如今崇睿手握重兵,若不能将赵倾颜与慕子衿留在皇宫,只怕……
“不了,倾颜不便去与各位妃子走动,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请明觉大师来给开悟一下子衿,自从崇睿出征后,她一直闷闷不乐,我担心她这样憋着,迟早憋出毛病。”
赵倾颜表面虽然始终保持淡然,可心里却一片薄凉,如今,她的眼泪,也打动不了皇帝动崇睿的决心,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除掉崇睿了。
“嗯,你高兴便好。”
赵倾颜没有再接皇帝的话,两人沉默着,从日头偏西,一直坐到暮色四合。
皇帝离开后,子衿与赵倾颜母女两个关上房门,忧心忡忡的看着彼此,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最后,还是赵倾颜先开了口,“我听皇帝说,平妃的心绞痛一直持续,宫中太医皆是束手无策。”
“母亲放心,要不了她的命,只要痛够七七四十九天,自然就不痛了。”若是平妃当日得手,她的痛,此生难愈。
“今日,母亲没能帮到你!”赵倾颜想起下午与皇帝的那场会面,心里泛起一丝丝的寒气,即便是在夏日,她也觉得又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心头。
“我们起码确定了皇帝要杀王爷的决心,母亲,子归会在九月到十月之间出生,我们得赶在八月十五之前离开皇宫,只是不知那时的王爷,将西凉之乱平复了没有?”
“你想好了离宫的办法了么?”赵倾颜知道,要想离开皇宫,谈何容易?
若是倒时走不了,她就真的只能最后拼一把了。
“母亲,后院的湖水从底部通到明湖,明湖又连接着护城河,从护城河一路往下,可直达城北潕河,那里的河水湍急,可却是唯一悄无声息逃走的通道。我打算从那里走。”之前她如崇睿说有办法走,其实是骗崇睿的,她的办法,从来都是这拼死一搏。
“这不行,八月十五的时候,河水已经冰冷刺骨,从这里一路到护城河,最少都要两个时辰,去到城北最少又要两个时辰,即便是水性好的人,都未必能坚持这么久,何况我们一群女人?”
赵倾颜要的,是子衿与崇睿活着,都活着。
“母亲,我已经想到办法能让我们在水下待上一段时间,即便不会游水,也并无大碍,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坚持到那日。”崇景虎视眈眈,皇帝又盯得死紧,她们现在是真正的笼中鸟。
“崇景之事,相信皇帝很快便会着手调查,他这多疑的性子,不单单用在崇睿身上,即便他属意崇景做下一任君王,若是他现在得知崇景干的坏事。一定会改变心意,今日我们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哎!
“对了,皇帝与我说,这两日明觉大师会进宫给幽兰美人讲法,届时我会请他来见你,他,与崇睿母亲是故交,有许多事情,他都能帮助你。”
“是么?我倒是真有事想求大师相助,他既是婆婆故交,倒更加方便了。”子衿听得母亲的话,心里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景王殿下,您非要这般视睿王府如无物么?”门外传来晓芳声色俱厉的呵斥。
子衿与赵倾颜互看一眼。两人眼里同时闪过一抹担忧,这么晚,他这是……
来不及想太多,子衿连忙从枕头下面取了一瓶毒药粉出来,将药粉撒在自己的衣裙上,子衿今日所穿,是一件藕色广袖复领留仙裙,裙摆上有用银线绣制的花边,子衿将毒药撒上去之后,那些原本银亮图案,竟然全都变成了暗黑色。
在跳跃的烛火下,闪着幽暗的蓝光,一看就有剧毒。
赵倾颜捂住嘴。惊讶的说,“你这孩子……你不管子归死活了吗?”
“母亲,女儿活着,子归才能活!”
说话间,崇景已经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酒味,很浓烈的酒味,那种浓烈,让子衿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将自己泡在酒坛子里了。
再看崇景,不复平日的丰神俊逸,一双眼睛带着嗜杀的血红。脸上也有不自然的潮红。
撕狼见到崇景,低声发出警告,也做好了随时攻击崇景的准备,子衿却拉住撕狼,没许他动一步。
他迷离着双眼,用手指着子衿,“慕子衿,十五年前的此时,我就是这般被父皇送出皇宫的,那时,我母妃还对我说,我一个人的命,比不上她全族人的命重要。你呢,你会为了所谓天道,将你肚子里那块肉剜去么?”
“你们所谓的天道,与我何干?”子衿风华绝代的站在逆光处,柔和的烛光将她的轮廓分割成明暗两个光区,就是这样,让崇景更加痛恨她。
“你知道么,我其实是多么恨你,第一次见你时,你就站在天香楼的楼梯处,笑意盈盈的安慰老板娘,你说你活的这么艰难,也不曾流泪。让她坚强。”
崇景忽然想起,那年初遇,他十八岁,她十五岁。
都是如花一般的年纪……
第146章由爱故生怖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慕子衿这样温暖而美丽,他的心里全是沼泽,却忽然之间,那片沼泽地里,飞来了一只天鹅,那是他世界里唯一的白色。
唯一的暖!
“你不过是慕家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庶出小姐,却在慕家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不遗余力的去帮助他们,我讨厌你的虚伪,讨厌你带来的那种温暖,可最后,我却痴迷于你的温暖。”他娓娓道来,带着狂热的恨意,与炙热的爱意。
崇景的话,让所有人,包括子衿倍感心惊,原来,崇景对她的感情,是这样微妙而又危险。
当年她并不知那个忽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的木讷伙计,日后,竟将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她更没有想到,她在崇景心里,会是这样微妙的存在。
“你一边想渴求有一个人能这样去温暖你,一边又觉得我今后有可能成为你前路的阻碍,所以你算计我,让我嫁给崇睿,之后又千里追杀,若不是魂归一念之善,你就不会再也心魔,是这样么?”
一个人,对别人狠不算狠,能对自己狠的,才是真的狠。
其实,最初的时候,他是想杀了慕子衿一了百了的,可最后,看着子衿跳海,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失落在冰冷的海水之中。
之后,再次见到子衿,他便告诉自己,若是那一次能成功,日后他就不会再有软肋,可若是不成,他就会千方百计,将她绑在自己怀里,于是,就这般任由子衿逃出北荒,逃回崇睿身边。
他以为,崇睿这样对待,慕子衿会死心,如同她母亲那般,不爱也不恨,将心门紧闭,可没想到的是,慕子衿竟原谅了崇睿。
现在,她更要为崇睿生孩子。
“子衿,再见你时,我是想杀你,可是最终,我还是败给了心里残存的那最后一丝暖意,你是我最后的温暖,你知道么?”崇景怒吼着,他的额间脖子上,所有的青筋都鼓起来,像是在控诉。
可是习武之人都知道,他这是动了杀心。
墨影赤影跟魅影,还有一直隐匿着从未现身的玉影,纷纷从暗处走出来,将子衿护在身后。
“呵。崇睿自身都难保,竟将这些人都留给你,慕子衿,你是我心口最后的温暖与绊脚石,也是崇睿称王的阻碍,他动了情,所以这天下只能是我的。”
子衿不知,崇景十几年前,到底遭遇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伤害,以至于让他在隐忍了十五年后,忽然在她面前爆发,但是她知道,今夜的崇景,已经化身为魔。
他说子衿是他唯一的善念,可子衿知道,那只是他还未作出决定,崇景这样的人,他的心里永远只有他自己,在生死与江山面前,他或许会选择生,可在江山与女人面前,不管过去多少次,他都会选择江山。
所以,今夜必将有一场恶斗。
“崇睿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天下。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曾多次请命,希望陛下给我们封地,我们一家人搬离京都,不得诏令永不进京,可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最初明明那么想将崇睿赶走,可到最后,却又强留崇睿在身边。”
真是搞不懂么?
其实子衿懂,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将问题丢给崇景,想着想着,他也许就会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