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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红不信鬼神, 当下便抱拳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阻我等去路,有何见教?”
那人桀桀怪笑, 却不答话。
“装神弄鬼!”一点红腰间细剑出鞘,提气掠上车顶, 化为一道银光直向那人扑去,白影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整个人就这么飘了起来, 若说是轻功,那这轻功也好得太不可思议了。
一点红追逐着他,剑招变化不穷,下面两人看得眼花缭乱,然而号称一剑杀人的他这一次没有一剑是伤到对方的。那影子只是一味躲闪,有好几次明明好像已经刺中, 却一滴血也不见。
“是那小子的鬼魂回来了!”熊小佳看他在空中飘忽来去, 吓得脚软, 躲到马后面不敢冒头。
熊小佳和满手鲜血的一点红不一样,他只是个江湖小蟊贼, 从未亲手杀过人, 那天被一点红逼着将卫昙沉进水里, 心里一直有阴影。此刻又是晚上,突然出现这么个连一点红都沾不到衣角的白影,更加笃信那就是冤魂不散的卫昙。
“不是鬼,你们进车里把人给我看好了!”一点红担心有人声东击西, 趁他对白衣人久攻不下时救走禹棠,偏偏自己人又这副怂样,一点也不可靠,简直快给他气死了。
刘名要比熊小佳好一点,连拖带拽将他弄进车里。禹棠本来已经睡着,又被外面这番动静吵醒,冷眼看着他们瞎紧张。她这几天连梦里都是卫昙,若是真有鬼,她倒希望他能现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影自然就是含情公子,他年轻时极好美色,曾是知名的采花贼,轻功卓绝,武功却不十分高明,若是与一点红正面对上难免吃亏。所以他一直只以轻功闪避,吸引一点红的注意,好让段词不必暴露自己就能救人。
说好不奉陪的段词到底还是被拉了来做帮手。
趁一点红被引开,段词潜进车中,他的修为远在一点红之上,对付刘名和熊小佳不费吹灰之力。两人只见一道青影飘进来,未及有所反应,已经被他一人一掌打晕。
车里果然如含情所料,有个被绑缚的少女,段词上前徒手扯断绳子,将她扶起来,撩开散乱的头发,看清模样,吃了一惊,继而脸色一沉。
“你是……段叔叔?”禹棠还记得那日在母亲坟前见过这个青衣男子,有气无力地问。
“不错,你还记得我?小棠,你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
段词见她脸颊消瘦,星眸无光,如同一朵枯萎的花,与上次见判若两人。想起昔日的南妩,心中大恸,又是可怜又是气恼。
禹棠闭着眼,哽咽着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他们还……杀了小昙。”
“别怕,我带你走。”
禹棠点点头,又说:“你小心那个一点红,他很厉害。”
段词冷冷一笑,表情森寒:“小小一个杀手,我还不放在眼里。他敢伤害你,总也得付出一点代价。你先在这等着我,我去帮你报仇。”
他本来自矜身份,不想与一点红为难,打算悄无声息救了人就走。不想一点红等人劫的竟是阿妩的孩子,那就不能善罢甘休了。
禹棠长时间被绑着,血脉不通,加上软骨散药力,短期内无法动弹。段词轻轻将她平放下,把刘名和熊小佳先后踢飞出去,像两个巨大的暗器直射向一点红。一点红正在追赶含情,突然间见两个人偷袭,吓了一跳,匆忙间挥剑格挡,往后疾退。昏迷中的两人均被他所伤,重重落到地上。
含情见段词居然主动现身,自己也懒得再掩饰了,索性拿掉面具,翩然落在他身边。
“你怎么舍得出来?不怕让人认出丢面子了?车里的人呢?”他诧异地问。
“我有些账与此人算。”
一点红停在几丈外,剑横在身前与他们对峙,眼前这两人让他判断不出深浅,不敢轻举妄动。
“二位是何方神圣?不知为何与在下等人过不去?”那个白衣人轻功之高已令他叹为观止,再来一个高手相助,难道这一次又要令他无功而返?
“你还不配让我与你为敌。”段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点红,缓缓道,“我只问你,车里的姑娘,是谁要的?还是,你自己?”
他一点红什么时候起竟要被人如此践踏至地心了?是了,都是从遇上那个臭丫头开始的!他现在恨禹棠恨得牙痒痒,完全没想到两次都是他主动挑起的事端。
“老段,里面的人你认识?”含情一边问着一边撩开帘子望了一眼,即便已经过了为美色心动的年纪,依然惊艳了一把。
段词警告似的瞥他一下,示意他别犯老毛病:“那是我侄女,你先帮我照看着。”
“你也有侄女?好稀奇。”含情讪讪一笑,进去查看之下,发现她中了迷药,立刻去刘名和熊小佳身上搜寻解药。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请恕在下不能告知雇主姓名。”见青衣人面带讥讽,一点红偏头思索一下,手中剑一抖,“既然阁下要抢人,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方才那白衣人一直没有正面与他交手,一点红推测对方可能也只有轻功极好,他不想连试都不试一下便不战而逃。万一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呢?
然而那个青衣人出手后他便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一点红的特点之一是快,段词面对突如其来的剑锋连躲都懒得躲,他只是微微一侧身,抬手便用两指挟住剑身。仿佛只是随手为之,却令一点红无法再往前半分。一点红想抽剑后退,不料段词却顺势欺身上前,手指一直没离开过他的剑。
他只听闻“叮叮玲玲”一阵脆响,对方力道一轻,剑陡然被松开,青衣人一折身跃回马车上。一点红收回剑,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剑,此时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剑柄。
青衣人手平伸出来,五指一张,一把银光闪闪的碎片自他手中铮然落地。那些碎片跌落的声响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一点红脸上,嘲笑着他的自尊。
“现在你该知道,我想要你的命,有多容易了?”段词再度问他,“车里的人是谁要的?说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说,今日你便死在这里。”
两相权益,自然是命比信誉更重要。
“是江湖盟。”一点红说。
他满意地看着青衣人变了脸色,心里隐隐有一种打了对方脸面的快意。不管黑道白道,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江湖人,便应该知道,江湖盟的命令不可违背,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江盟主说过,五月廿九之前,一定要将此女送到他手上,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位朋友,现在还要抢人吗?”一点红不信他敢拂逆江湖盟主的意愿。
段词扯了扯嘴角:“那么,你回去告诉江沣,叫他尽管来向通云馆段词要人好了。”
一点红愕然。
江湖上不怕江湖盟的,自然是江湖盟本身的成员,通云馆正是江湖盟的中心门派之一。而不畏惧江湖盟主,还直呼其名的,怕也只有通云馆段词了。
原来这青衣人就是段词,实力悬殊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输得一点也不冤枉。他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这些人物之间的较量不是他能掺和的,一点红语气不由自主谦恭起来:“既然是段馆主驾临,那在下便当是已经交差了,您的话,在下必定如实转达。他日盟主再问起,还请馆主解释一二。”
“你这是在威胁我啊?”段词皱了皱眉,想起帮禹棠报仇的事,但还需要一点红去传信,此时不好杀他。他略一偏头,问,“你是用哪只手杀那个少年的?”
“什么?”一点红一怔。
段词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看你不像左撇子,一定是右手了,那便先留下你的右手吧。”
一点红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卫昙,正在纳闷,目光一转段词人已经近在咫尺。
瞬息之间,“哧啦——”一声长响,他的整条右臂居然被生生拧下来。筋骨分离,血肉飞溅,片刻的麻木过后,一阵凄厉的哀嚎响彻云霄,令人心惊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缩痛不痛?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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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盟最初建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武林纷争不断,异常混乱,又是个群雄并立的年代, 便出了些有志之士,想将这盘散沙联合起来。
过程很困难, 结果从今天来看,无疑是成功的。
这一任的江湖盟盟主江沣三十有余, 四十不足, 世上大部分人在他这个年纪依然碌碌无为,而他已经隐然算得上是江湖中的无冕之王。
当然,让武林中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门派统一起来结成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是几代前辈共同努力的成果,并非他的功劳。不过如今他能坐稳这个位置,让人心悦诚服, 自然是因为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以及魄力。
有野心, 热衷权力, 就像一只爪牙锋利的虎。这是前任盟主对他的评价,也正因为如此, 老盟主选定了他作为接班人, 而不是自己最器重的弟子段词。
若说江沣是虎, 那么段词就是鹄。二者同样有能力,但要做一群本就不服管教的江湖人的领袖,激进的虎显然比向往自由的鹄更合适。
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首领,如今的江湖盟成员数万, 并且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内部各门派之间固然免不了矛盾重重,但对外一向齐心协力,不止江湖,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
前盟主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联盟上,当然希望它能发展的更好,段词被他定位为一个辅助者,兼牵制江沣,以免其野心太过膨胀,终有一日带着联盟自取灭亡。却忽略了段词本身就是个不受约束的性子。
作为联盟的长老之一,段词地位虽高,到最后却因越来越不理事被架空,实权几乎让江沣一手掌握,只有通云馆尚且由他控制在自己手中。
江沣年轻时相貌平平无奇,不过面上总带着平和的微笑,看起来很是无害,做起事情来却果断而狠绝,人称“笑面於菟”。人到中年,要震慑群雄,为了看起来有足够的威严,就特地留了一把美髯,遮住了那标志性的笑,也更符合“於菟”之称。
此时浓密的髭须背后,笑面於菟又笑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江沣看似亲切地拍拍一点红的右肩头。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作假,上天教我一点红不得好死。”一点红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强忍剧痛,一字一字说道。
失去手臂的一点红已经等同于废人,他现在不想再讲什么江湖道义,只想要段词死。是以段词明明只让他带一句话,却生生被他添油加醋成了十足的挑衅之言。
江沣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对他说:“你说的这些话,真的假的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不相信。以我对段词的了解,他做了就做了,最多让我直接去找他,绝不会这么多废话。你办事不力,还要把原因都推脱到别人身上,难怪只能是一个杀手,永远成不了气候。”
一点红心一沉。太过了解,所以不相信他的离间吗?
“不过——”竟还有转折,“段词这个人任意妄为,不服管束,我看他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
两人一直不睦,对于段词公然与自己作对,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段词武功至高难逢对手,也从未做出过危害联盟之事,外加他手上通云馆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他实在找不到对付他的机会。
“你要是想将功折罪,就帮我办一件事吧。”
一点红惊讶地抬头看着江沣,这对他来说倒是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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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盟在长河郡建有驻地,专供联盟的门派成员暂住。
段词带着含情和禹棠,不便入住其中,再者他也不想见江沣,便租了一座富人家的别院,并让江湖盟驻地处其他通云馆弟子也搬了过来。
别院是江南式的园林,精致典雅,格局又兼具了北方的豪阔,不那么小家子气。
含情流连园中,摇着折扇啧啧赞赏。
“这么大的别院,长租下来,只怕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吧?你们通云馆这么财大气粗?”
“这些年我不太管江湖中的事,咱们通云馆致力于经商,倒是积攒了不少家底,这点小钱算不上什么。”
段词与身边的含情交谈,眼睛却时刻注意着远处的禹棠。她抱膝坐在水边,目光呆滞,神情悲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怕她想不开会自寻短见。
含情见他对她关怀备至,免不了猜测许多。
“我没听说过你有兄弟姐妹,哪里冒出来个侄女?”他扇子收起,捅捅段词的胳膊,一脸八卦相,“小姑娘痛失情郎心情抑郁,这院子适合散心,你考虑得很周到。你老实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要是没关系,你可以考虑考虑变成有关系哟,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段词啼笑皆非,“她是阿妩的女儿,我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哦……”含情会意地点点头,那就明白了。
他和段词最初见到,就是因为某夜外出寻美时,碰见他正在买醉。当时段词醉醺醺的,嘴里不停地唤着“阿妩阿妩”,让他听成了“啊呜啊呜”,还以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大大嘲笑了一番。后来忘了怎么就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认识了,直到现在,本应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已经是莫逆之交。
“旧情人的女儿,也无不可啊!”含情游戏人间,对很多事情比常人想得开,也没有很深的执念。比如小蜜蜂,觉得她大了可以自己独立了,说走就走,也不认为有什么可担心的。
段词不想就这个问题跟他探讨,只是不理会,很快含情就消停了。
他现在正等着江沣派人来兴师问罪。
禹棠是公主,他当然知道,也已经让人向奉天帝的人透露了她的消息,眼下接她的人应该正在路上。他不知道江沣抓她所为何事,但这次让他破坏掉,想必不会善了,而且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没见到她安全回到皇宫,他都不能放心。
每每想到当初阿妩死得不明不白,他都锥心一般的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强势一点,将她从那个人身边抢过来。
这次若是没有含情,今后得知因为自己的冷漠而错过了救阿妩唯一的女儿的机会,他还不知会如何悔恨。
作者有话要说: 於菟 [wū tú]: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