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直就此询问吕胜,吕胜却是露出一脸迷茫不解,似真的不知情。
但房遗直无法确认这人是否撒了谎,遂看向李明达,征求她的想法。李明达对房遗直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也觉得似乎是不知情。
房遗直随后打发走吕胜,命人安置了裴驸马。李明达则跟着去了,她有话要问裴驸马。便是息王后人案子的信纸,有一张上面,有裴驸马身上一样的熏香味道。
裴驸马本是厌倦再与李明达接触,忽听她此话,却是惊讶了下,心里也担心自己身上的罪名又多担一个,便配合回答了李明达的质问。
“我身上的熏香都是公主所配,她用料用法与别个不同,是跟了个外族人所学,每天用新鲜香料和花瓣干榨出的水,涂抹在洗后的衣服上。”裴驸马接着道,“但这种事我从不操心,也不曾碰过那些香料。你所说的这张纸,跟我绝不可能有关系。”
“原来熏香是经姑母之手,”李明达后半句话顿住,再没有说。
裴驸马却冷笑一声道:“那必定是她了。她当年之所以受今上宠爱,全然是因为当初事变之前,她递给了今上一句重要的消息。她是我们裴家的媳妇儿,当时父亲尚在支持息王。她当年所为,便是对我父亲和息王莫大的背叛。虽说事后今上仍然善待了父亲,但息王那边却是落了个残忍下场。而今她年纪大了,为此日日噩梦,精神不好,愈发觉得对不起息王。”
“你的意思,息王后人这件事是因她愧于当初的背叛,而做出的补偿?”
裴驸马:“难道不是么?”
李明达蹙眉疑惑,“但姑母看起来并不像对此事知情。”
“人都会做戏,你姑母尤甚,她做起戏来比任何人都厉害。不信你就试试。”裴驸马嗤笑道。
“她为你筹划,对你痴情,你便这般对她?”李明达问。
裴驸马扯起嘴角,眼含讽刺笑意地看着李明达,“瞧瞧,你这就被骗了。你真以为你姑母是什么痴情女子,一心一意待人,对我万般好?不怕告诉你,论起花心风骚,我不如你姑母一半。”
第44章 大唐晋阳公主
“你这是气急了,想乱咬人?”李明达心料其中还有内情,故激将裴驸马。
裴驸马深感自己无辜,他可并非是个无情意的纨绔,有些事分明错不在他,遂冲动之下便话脱出口:“我本不愿说太多,只怕毁了你姑母在你心中的样子。但若你以为我而今背着你姑母和别的女子欢好就罪大恶极,我便要告诉你,你姑母又是个什么样。大婚之时,她便已经……”
裴驸马说道此处时,脸色发青,彷如刚遭受了什么巨大难以忍受的侮辱。
李明达越发态度严肃,预备正视裴驸马所言之事。
“不是处子之身。”裴驸马很痛苦的吐出后半句话,随即露出一副若吃苍蝇一样恶心的表情。
李明达在他话落的同时,立刻蹙起眉头。
裴驸马的嘴依旧不停,继续念叨:“人和人要将心比心,是她当初先不忠于我,我而今再如何风流都不为过。况且我人虽风流,但为人厚道,并未因前事嫌憎而恶待她,这些年来,我作为她的丈夫,对她的关心爱护从未少过,我——”
“闭嘴。”李明达音量不高,但话语泠泠,嫌恶之意明显。
裴驸马怔了怔,对上李明达的眼,然后恍然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他若指望临海公主凭着皇亲的身份保他,这些交底无异于堵住了他的后路。不过公主若真做了那些和息王后人相关的糊涂事,他倒是也指望不上了,还要求老天保佑叫她别连累自己才好。毕竟他贩卖私盐这点事,跟她搞什么息王后人的事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
“兕子,我和你说这些话,不过是一时情急,这毕竟是家丑。不是处子之身这种事若传出去,对皇族的名声也——”裴驸马惊厥李明达看他的眼神
“裴驸马,我以前倒是高看你了。”李明达声音骤冷,若冰碎裂。
裴驸马噤声又怔,晋阳公主虽然年少,但其气势却不亚于成年的大王。她一贯温和有礼,而今看他的眼神里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憎。裴驸马动了动喉咙,蓦地紧张到腿微微有点发抖,遂忙把手放在大腿上按住。
“你好自为之。”李明达最后冷冷看一眼裴驸马,便转身去了。出门后,她耳边就响起吵架声,提及临海公主、裴驸马还有她。
李明达循声快步过去,就见临海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团扇立在碧云对面,一脸不满气愤之色。因转眼见了她来,团扇面上才显露惶恐,随即忙行礼请安。
“什么事?”
“公主让婢子来接裴驸马回去。”团扇颔首道。
“回去告诉你们公主,他回不去了。”李明达话毕,便转身去了。
团扇惊厥一下,伸脖子探看公主背影,却还有话想说。
田邯缮立刻拦住团扇,斥她不得无礼,“休要在这讨嫌,奉劝你最好记清楚我们贵主的身份,再好好想想,你们府上那个厨子当初怠慢我们公主的下场为何。”
团扇瞪一眼田邯缮,冷哼一声,转头去了。
*
房遗直则正在复审清娘,就有关于涉嫌灵安寺闹事的八名死者再次问询于她,以确准她作案的动机和目的。
清娘却是一再否认,她人没有昨日精神和冷静了,但嘴依旧伶俐,“付允之撒了谎,请房世子明鉴,清娘真的被冤枉了!妾身根本没有和他苟合过,没有勾引他上床诓他做帮凶,更加没有杀人。妾身虽为下贱,年纪很早就被破了瓜,也和不少男人有过缠绵之事,但和付允之这个人,清娘自始至终都和他清清白白,没做过任何事。”
“而今已有不下五名人证证明,付允之常出入你的妓院,并且每次去都会在你房中逗留片刻。而八名死者被害的当日,你妓院里有很多人可以证实你那天晌午是孤身离开了妓院,直奔县城方向。”
“付允之总来我妓院,是想我帮忙把他举荐给裴驸马。我见他心思不正,就不想帮他。再者说,我怕以后好事多个人掺和,我那份钱就会少一些,遂更不愿意。但谁想付允之他一再粘着我,总是来,这我也没办法,每次只能绞尽脑汁措辞把他给撵走。至于死人那日,当时我收了一封密信,约我在城内见面。”清娘模糊道。
“什么人,在哪见的面,都报上来,我派人查实。”房遗直道。
清娘怔了下,用连她自己都怀疑的口吻答道:“其实我见的人是吕胜,约见在城西破庙内见面,但我在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见他人,就回去了。”
“可有人证实?”房遗直问。
清娘摇了下头,转而用她勾人的眼睛,万般哀求房遗直相信她,她真的无辜。
“无辜?你协助裴驸马和吕胜私采银矿、贩私盐一事,已然证据确凿。”房遗直冷言讥讽道。
清娘不解房遗直身为一个男人,为何对她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她伤心绝望地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便跟串线的珠子,从她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楚楚可怜至极。
房遗直自是不会理会她如何,问其还有什么话要分辩,只听清娘不停地啜泣哀求自己,知她此时腹内空空,已然无话可辩,遂打发人将她带下去。清娘被拉走的时候,面容惊惶不已,仍是不停地哭,啜泣声柔柔弱弱,跟一般人哭法不大一样,竟也有几分勾人。
李明达站在廊下,眼见着清娘被拖出院身影不见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
房遗直片刻后才从堂内走出,他出门下了石矶,才感觉不对,扭头见李明达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又走上石矶,踱步至李明达身边。
“公主?”房遗直行浅礼。
李明达睫毛微颤,回了神,目光放在了房遗直身上,“她还是不认?”
“嗯。”
“尉迟宝琪这两日都去哪儿了,却不见他。”
“银矿和私盐二事,还需一些佐证,让他去跑了,遂没站住脚。”房遗直回道。
李明达扭头看向房遗直,“福县大牢死了的那八人你怎么看?”
房遗直正欲张口,那厢忽侍卫来报,“付允之在牢内不老实,闹着要见世子,说有重要事情忘了交代。”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见其点了头,遂也应允,令人将其带上来。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疑惑,吕清儿为何要帮吕胜。按照她之前的说辞,她应该憎恨吕胜才是。”李明达道。
房遗直请公主上座之后,转而自己也坐下来,回答了李明达的话。
“这女人惯于玩弄风月,逢场作戏,其言十有九句不可信。”
李明达点点头,她把茶碗挪开,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红珠子来,放在茶碟上,然后推给了房遗直。
房遗直一眼认出这是珊瑚珠,却不解李明达此举何意,遂疑惑看她。
“不知刚刚你有没有注意,吕清儿头上有一根银簪,簪头上就嵌着这种珠子。”
房遗直仔细会想了下,倒真没注意。不过这是要证实也简单,房遗直随即命人这就去把吕清儿头上所有的发饰都摘下,送过来。
“都摘下?那吕清儿可要披头散发了。”清娘虽于昨日在脏乱的牢房内熬了一宿,衣衫都沾了稻草,但她的发髻却一点都没有乱,脸也干干净净,必是早上的时候特意整理过。可见她如何爱护的容貌,而今房遗直却要弄散她的头发,这清娘恐怕是会发疯。
“一个犯人披头散发罢了,再正常不过。”房遗直显然没有关注到李明达看到的问题,随口说罢,便闲逸得品茶,越发觉得这茶的滋味好。
李明达扫眼房遗直的茶杯,发现里面除了盛放碧青的茶汤,并不见其它。
“你是不是学我?”李明达直爽问。
“嗯。”房遗直又喝一口,回了这话后,表情倒更加自在。
李明达倒是不计较谁跟她喝茶的法子一样,但房遗直的又一次“嗯”,真让她忍不住嘴角抽搐。
屋内的氛围随之有点诡异,安静异常。所以付允之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李明达听得特别清楚。
房遗直微微侧首,暗观晋阳公主认真出神的模样,便料想她此时应该是在全神关注听什么。这屋子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是安静,但对于公主来说,可能还是声音很丰富。
片刻之后,传话通报了,付允之便跪在屋中央。
只待房遗直已发问,付允之便忙对李明达和房遗直磕头,“见过公主和房世子,罪官有话要说。”
“说。”
“罪官之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没有回报,便是清娘与其继兄吕胜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像她所说的那样!”付允之随后就把他曾经在酒楼里喝酒,听到的一些传言如实转述给了房遗直和李明达。
清娘之母钱氏在改嫁给吕凉后,没过几年,因嫌吕凉年老没用,无法满足她的淫欲,遂就与吕家的管家私通。而钱氏每次与管家苟且,都让女儿守门。清娘便因此自小就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最终养成了风流性子。
随后在吕凉病重期间,清娘不仅勾搭了其继兄吕胜,还和她的两名继弟相继有了男女之实。而在清娘到了嫁人年岁之后,吕胜之所以把清娘嫁给一位重病的贫农,全然就是为了让清娘在为人妇后,还能继续方便地和她保持之前的关系。
付允之随后又道:“本来这些传言,罪官不大信,因当时讲这些话的人是福县当地有名好色又穷的疯子,这人娶不着媳妇儿就喜欢私下里乱意淫人家妇人,嘴欠至极,所以罪官当时听了就没多想。但而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罪官又见那吕清儿又和吕胜有了关联,回头在大牢里反思,想起这事就越发觉得不对,遂觉得该要把此事禀告给公主和房世子,以免遗漏了重要的破案线索。”
“罪官已经被这个女人陷害致犯下滔天大错,请公主和房世子一定要秉公办理,严惩这个毒妇!”
付允之说罢,便连连磕响头。
待房遗直命令侍卫将付允带之带下去后,那厢便有人呈上清娘头上所有的首饰。
李明达一眼便瞧见了红珊瑚簪子,取出之后,仔细观察。这簪子是做的三朵梅花头,有两朵梅花的花心嵌着红珊瑚珠,另一朵则没有。李明达便将它与从县县衙那间凶屋里拾到的珊瑚珠对比一下,果然正相配。
李明达立刻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也有些惊讶,随即眯起眼睛,意识到这吕清儿身上应该还有事情。便命人调出十三年前林平一家身亡的卷宗。因时隔久远,很多案卷都已经不复存在,但因当时这桩案子死的人多,情况比较严重,遂留下了存档仍可找到,只是要花费些时间。
房遗直又命人去找些县衙的老人,看看这这人是否能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况。
李明达在等待的时候,和房遗直道:“十三年前,吕清儿最多不过六岁上下,这林平一家的死,必定跟她没有干系。”
“便可能是她的母亲钱氏了。”房遗直立刻道。
李明达想想也赞同,确有这个可能。
随后约一个时辰的工夫,案卷被送至。房遗直快速翻阅证词以及当时的一些文书记录,果然在当时的人员名单里,找到了一个姓钱的女人,是为当时县衙的厨娘。
房遗直随即命落歌就这个钱厨娘,去质问六名而今尚留在县衙做事的差役。
老差役们都说当时的钱厨娘是个寡妇,带个六岁的女儿在衙门做工,后来林县令出事后,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县衙。之后去了什么地方,她倒没告诉任何人。还是后来有一年有人在桐县偶然瞧见了个跟钱厨娘样貌相似的女人,大家才得知她有福气,竟改嫁了给了一位乡绅。乡绅人虽老了些,但架不住人家是明媒正娶,家底丰厚,对钱厨娘母女来说倒是福气。
“也便是说,这吕清儿实则是钱厨娘的女儿。当年林平一家人死的时候,钱厨娘母女就在县衙内。”李明达道。
房遗直也觉得这件事如此巧合,必有蹊跷,遂重翻林平一家的死亡卷宗,边看边总结给李明达道:“仵作当时的验尸记录,就死状来看,确系为吊死。一家五口,面色平静,依次头颅整齐地吊于房梁之上,大女儿十三,二女十一,小女儿才五岁。”
李明达伸手接过房遗直所读的卷宗,继续往下看,随即皱起眉头,“五把倒地的圆凳。”
“五人五把,有什么不对?”房遗直问。
李明达认真地看着房遗直:“上面述言头颅整齐悬挂,便说明这一家五口上吊时,白绫的高度为一致。小女儿才五岁,身高能有多少?最高不过到你腰处,便是踩着凳子,她也不可能够上房梁悬挂的白绫。若是她林平举上去,令孩子先死他再死,却又不该在她们身下留凳子了。”
“此言不假,林平一家五口极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房遗直皱眉,“然当时涉事的钱氏已经死了,这个真相到底如何,却难以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