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神志不清口中还边喃喃叫着, 也不知是唤“父君”还是“夫君”。
沐钦泽拧了帕子, 替她擦脸擦身,便权当她是叫夫君了, 一声声:“在呢在呢”地应着。
病来如山倒。她真是太伤心了。
他们的回程也变得无比缓慢。原先还想着快些回去以防女皇临时变卦。但是现在却慢悠悠地, 在京都晃了两三天, 好容易等她病快好了,才继续行路。
然而病痊愈了大半后, 她精神也不见得有多好, 嘴上虽然说着一点都不后悔再也不想回宫,却依旧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沐钦泽知道她心里难受,回宫后发生的事简直压垮了她, 曾经是多么一个娇娇洒脱的小姑娘, 如今却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也知道一时半会她是难以重新快活起来了, 只能日日陪在她身边,时时关注着她的情绪。
眼下他揽着她坐在马车里, 肩头让她靠着, 只要稍稍低头,两个人的呼吸都能交缠在一处。
马车一个微微震颤, 他边掀开鎏金边的车帘边低头在她耳侧浅浅笑道,“你看,这一带, 是裕固山脉。这里的人惯常上山打猎,我们来的时候本想叫你看的,你却睡得和小猪似得。”
“你才像小猪。”她扫了一眼,终于有了些精神,懒懒应了声,但整个人还是死气沉沉的。“挺好看的。”
“可是头还疼?”他看出她的敷衍,低下头问她。
“还好……”
“那,笑一个罢,笑一笑病好得快些。”他哄道。
“……”她硬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他见此心下怅然,又怎会不知她心里难受。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些。另一手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拨开她的乌发在她太阳穴处轻轻揉着哄她,“晚上不疼的话,带你去玩好不好?”
“玩什么?”她问他,“这附近你很熟么?”
“这里到延川地界了。自然要熟。”他嘴角绽开一抹笑,“我们就快到家了。”
就快到家了。
覃熙垂下眼睑。不知心绪为何。
……
他们歇脚在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
晚上的时候,大雨滂沱,别说什么去玩了,许是一路颠簸又入了水汽,覃熙又烧了起来。
她难受地躺在榻上全身发烫,头重脚轻。浑身虚汗淋漓。好像一只脱了水的鱼一般。
他睡一半半才发现身边的人的异常,大晚上的赶忙起身来将她裹在被子里妥帖地放好,伸出手抚上她的脉搏,眉头轻皱,扯了外袍就去请大夫。
他去的时候她又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梦。
梦到那日,武校场上,她倾身一跪。
她的母亲准了旨后冷冷问她,“你当真不后悔。”
她听见自己回应决绝,“不后悔,女儿戴罪之身,在延川的时候就差点丢了皇室脸面,父亲亦是有罪之人,如今女儿再也不想待在宫内。”
是的,她那个时候已经是铁了心想要离开宫里了。宫内给她留下的都是痛苦和难过的回忆,如果可以选择出生,她宁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从小到大不用遭受这些。
她在赌气也在恨怨,囚禁之事是火引,父亲的死因更是点燃了她想要同宫廷断绝关系,一刀两断的决心。
不如就这样离去。
待到一切事毕,众人嗟叹着散去。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来抱她,她却只埋头在他怀里哭,“带我走!带我走,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分明得到了自由,她内心却那么难受呢?
也许同自己的过去撕裂,总是需要壮士断腕般的勇气。
……
大晚上的下着雨,大夫不好找。
也不知道沐钦泽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能央来大夫。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身水汽,不敢靠的太近,换了一身衣服后大夫就看好了。
说她这心结抑郁所致痰凝不通,没什么大碍就是折腾人罢了,写了方子便打着哈欠走了。
沐钦泽这才放下心,命下人熬了药,自己端来喂她。
“覃熙,醒醒,醒醒。”他轻拍她的额头唤醒她,“来喝药了。”
“药……?”她闻到药味就皱起眉,眼皮有千斤重,躺在床上哼哼道,“不想喝……”
“刚才出门,特地拐去给你捎了蜜饯。”他俯身用胳膊揽起人来,温柔哄她“你不是和我说,一口药一口蜜饯一点也不苦么。”
这还是她教他的。
看来他也是大半夜跑去人家卖杂果的摊子去了。可真能。
“不喜欢!不喝,就是苦!”太苦了,最近真是太苦了。
“乖,听话。”他勺了一汤匙,吹凉了喂到她嘴边,温声开导她,“病好了才能开开心心的,我们回去延川后,我就带你四处去玩如何?”
“嘤嘤嘤,不喝,不喝”她摇头,药撒了几滴,“太苦了,我都这么难过还要喝这么苦的药,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干脆就让我去了得了!不喝不喝!”
她这一路上都憋着呢,这会晕乎乎地终于把心里话说了。
“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沐钦泽瞳孔一缩,沉下脸来,失控地连称呼都忘了。默了半晌,才想起不能和病人较真,复又道,“说什么去不去的,不吉利。”
“别叫我殿下!我就不活了!不要活了!”她强撑着眼不怕死地哼哼,倒是决心很足的模样。“活着真是太难受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好了。覃熙会长命百岁的,来,张嘴,别撒了。”他强心压下胸口翻腾的情绪,温言软语地哄她,手中的碗分明那么烫,他却不觉得。
可她还是不愿张口,一直就那么发泄哭闹着。
“不喝,让我死了痛快……”
他知她心里苦,却别无办法。他也不是个喜欢强迫人的性子,她难受他其实更难受,这会子也生不出什么整着花样喂她的嬉闹之心。
束手无策间干脆站起身来,将药碗搁到一边,然后走回床前便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铛”地一声,就那么直直抵在自己颈项前,任刀刃刺破皮肤,汩汩流出几缕鲜血。
这一番动作下来,耳边果真清净不少。
覃熙被鲜红的血液刺激地哑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哑声问,“你这是干嘛……”
她不喝药他是就要自尽吗?
他倒是平静地看着她,“你若是不喝,要就这么去了,那干脆连我的命也一起拿走便是。”
见她一脸呆滞,他又沉声道,“覃熙你看着我,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既已做了决定就不必再想。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你就不仅仅是宫里的昭娇帝姬,你还是延川的世子夫人,是我的……妻子。”他就那么看着她,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说好的死生同衾,你要是还敢这么随便地便想寻死。那我保准你前脚走了,我后脚就下去陪你。”
他面上覆了寒冰,一字一句说得冷静又清楚。
她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他一直是那么沉稳温柔的一个人,如今放下脸来那凌厉的气场可真骇人。她的心颤抖着,纷乱,迷蒙,这才想起这段时间她一直都自己沉浸在悲痛里面,忘记了顾忌他的感受。
其实她那小胆子,寻死对她来说是件困难的事,只敢在脑子里想想,随口抱怨罢了。想不到他竟然当了真。
她今生做的最惊世骇俗的一件事,也不过就是自请贬为庶人。只一件就抽干了她所有的勇气。再也不能成了。
“你凶我嘤嘤嘤!我喝还不成吗!你凶我干嘛!”她觉得委屈,见他眸中似乎有隐隐水光,好似也要落泪一般,赶紧见风使舵,抽抽噎噎地道。
“今日我就是凶你了!”他却绷紧了脸,沉声喝道,“以后你再让我听到死字试试?”
他的愠怒显而易见,却是因为害怕。
“我错了……我不说了……”她又怎么见过他这个样子,直接被他吓到,屈服求饶。
“好了好了好了,”他见她这样也是不忍,甩开手中的匕首,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声。接着紧紧将她揽在怀里,哑声叹气“我又怎么敢凶你?”
“你就是凶我……你就是敢!你现在不怕我了!”她无理取闹地蹭他。
“不敢不敢,我错了。不说你了。”他紧紧揽着她安慰两句,说着又去端药,“来,我们喝药好不好?张嘴。”
“唔,唔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她心疼,边喝着边咕隆隆地道。
……
她饮下之后,他靠坐在床前,只着身子陪着她。
“你知不知道,那日在宫内我找不到你……我有多……”他抚摸她的鬓发,声音温柔而低哑地道,“往后别再想着寻死好么,一丝一毫都别想。”
这么久,他才将将说出自己内心压抑着的情感。
“好。”她这下情绪安稳下来,也觉得自己不懂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我不会再那么想,你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你不想,我就不难过。”他道。
她嗯一声,仰躺着。看着床帐。
“觉得难过的话,就和我说。”他眉目沉沉,又低声说道,“不是不让你难过,你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都会好的。”
“喔。”
一室静谧,寂寂无声。窗外只余虫鸣蛙叫。
“好乖。”他这才放心,低下头亲了她一口。
接着她就那么睡了过去,夜半无数次梦醒,都看到他斜靠在床边,就那么守着她。
寅时的时候还喂了她一次药,这才也昏昏沉沉地在她床边睡熟。
第二日她病愈,他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脸上逐步开始漾起笑容,看到隔壁邻居养的鸡打架,还能好奇地敲上一会。
在这山野里,他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会修前文,感前面写的好差啊,哭唧唧。
第74章 甜甜
折腾这么一番, 总算是守的云开。
她的病时好时坏几日,之后便彻底好了。情绪也变得稳定了些许。
他倒是没有急着带她回去,反正都已经到了延川的地界, 便闲适地带着她到处闲玩一番。
在宫里的时候她是从来没什么机会能这样玩的, 这会子终于能彻彻底底地体验体验凡世的乡土民情。
他们隐蔽身份穿街走巷,性质来了, 干脆就住在一户姓王的百姓家里。
王家务农为生, 有四口人, 一对夫妻和两个孩子。
夫妻憨实温和,都是务农的农人。孩子一男一女, 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生得可爱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