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会意,小心为他将大氅披上,一面殷勤问道:“这么晚了,陛下还要去哪位娘娘那儿?”
成德帝微微闭目,“去张德妃宫里。”
还是幼子好。稚子无辜,也无知,不会想方设法算计他这张龙椅。也唯有在元福那里,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位父亲。
成德帝已经起身,杨凡忙捧着手炉跟上去,心中不禁暗道:张德妃可有福了,有三皇子这个宝贝,她少说还能得意十年呢。
第33章 太后
元祯回到东宫, 就看到傅瑶靠在榻上睡熟, 两个丫头也东倒西歪地打盹儿。
秋竹举动警醒, 先察觉了, 正要出声, 元祯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摇了摇头。
秋竹会意,只好默默不言。
元祯走到塌前, 稍稍俯身,连人带被子将傅瑶抱起,微微嘀咕着:果然比从前重了, 不知是不是被子太沉的缘故。
他抱着傅瑶穿过大堂,径自去往房里。秋竹知道这两人要单独相处,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反而看着睡着的小香, 免得她醒后跑去打扰。
元祯的脚步原是相当稳,可是当他将傅瑶放到床上后,傅瑶被枕头一磕,还是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 “殿下你回来了。”
“是, 我回来了。”元祯含笑看着她。刚睡醒后的傅瑶远比平时可爱,还来不及作出许多张致。
“殿下看着我做什么?”傅瑶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只好假意东张西望,结果便咦道:“我怎么在房里?”
她记得她明明在大厅里盹着了。
元祯柔声说道:“孤抱你进来的。”
傅瑶最受不了太子的温柔——不单是羞涩,还有尴尬, 元祯每每说这些情话都不觉得羞耻吗?
她不禁红了脸。
结果元祯的下一句就叫她的脸由红转黑,“孤觉得你重了。”
傅瑶瞪着他。
元祯认真说道:“真的,孤从前一只手就能抱起你,现在却得用两只手,虽说有被子的缘故,可一床棉被也没多少分量吧?”
你就吹吧,还一只手,你以为你是金刚大猩猩?
傅瑶哼了一声,翻个身睡去,她可没兴趣听人吹牛皮。
元祯偏将她的脸扳正,“起来,你不是才睡醒吗?”
“我现在又困了。”傅瑶理直气壮说道。
“那我管不着,总之我现在不想睡,你得陪孤说话。”元祯又使出他那无赖性子。
傅瑶被他磨得不耐烦,只得坐起身子,“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
元祯沉默不语。
这人好生古怪。
结果还是傅瑶先开口,“陛下没难为你吧?”她到底掩饰不住自己的关切。
元祯盼的就是这一句,他笑着将傅瑶拥入怀中,在她脸颊上轻轻蹭着,“没有。他甚至问都没问,只说相信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帝的心思傅瑶怎么也猜不透,只好点头,“那就好,我还真担心陛下会难为你。你不知道,那会儿我去见皇后娘娘,路上遇见了二殿下,他还说……”
“他说什么?”元祯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怎么这样凶巴巴的?
傅瑶忙笑道:“也没什么,就说些假模假式的话,我听得不耐烦,转头就走了。”
元祯这才放心,揽着她的颈,叮嘱道:“以后别跟不相干的人搭讪。”
等等,这怎么成搭讪了?二皇子也不算不相干的人。
傅瑶莫名的看着他,简直不明白他这股醋劲儿从哪里来——话说他为啥吃醋?自己虽然得宠,也没到真爱的地步吧?
正如傅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太子的心思她也不能完全掌握。
或许皇室子弟都是这般小心眼。
傅瑶只好老老实实应道:“好。”
元祯这才满意,又问她:“母后那里是不是你劝住的?我就说照母后的性子,一定沉不住气,早就闹到御书房去了。”
“其实皇后娘娘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若非贵妃娘娘火上浇油,皇后也不见得这般生气。”傅瑶忽然变成了和平使者,说起赵皇后的好话来了——不是出自善良,仅仅为了使利益最大化,毕竟一个集团只有从内部团结起来,才能更好地抵御外界的攻势。
“她们母子都是一样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乱。”元祯嗤了一声,又谆谆嘱咐傅瑶,“你也别去招惹高贵妃,别看她外表和和气气的,骨子里不知有多少算计。现下你只好好安居养胎,无事少往外头走动便是。”
傅瑶自然答应下来。
元祯看着她圆润光洁的侧影,止不住又在那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悄悄说道:“我还跟父皇说……”
“说什么?”傅瑶的困意渐渐袭来,朦胧说道。
“没什么,你好好睡吧。”元祯笑了笑,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
他本来想告诉傅瑶,皇帝已经答应许她为太子妃了。但想一想,暂时还是不说的好。傅瑶那个性子,只怕非但不觉得欣喜,还会抱怨自己给她找麻烦——当太子妃多累呀,还得处处应酬,规行矩步,连自由都少了。种种负面情绪,如此反而影响安胎。
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给她一个惊喜。
元祯这般想着,也随着躺下,挨着傅瑶的头,两人并肩沉沉睡去。
因为元祯说她体重增加,傅瑶次日便拉着元祯,硬拽着他去御花园散步——尽管元祯反复申辩,说那是腹中孩子占了分量,傅瑶只是不信,她这才几个月,一个未成形的婴儿能有多重?
好在元祯今日无甚要紧事,有空陪她闲逛。
他们在园中遇见了元祈,元祈见太子安然无事,不禁愣了一愣,“皇兄,你回来了?”
元祯含笑说道:“我又不曾往哪儿去,怎么叫回来。”
元祈试探问道:“父皇昨日不是叫你去御书房么,就没问你些什么?”
“哦,你说那个,”元祯作出恍然的模样,“父皇倒是提了江南水患一事,问我有何解决之策,怎么,他没见二弟你?”
“没有。”元祈咬牙说道。水患这等大事,成德帝只找太子商议,却半点也没知会他,可见完全没把他这个次子放在眼里。
元祯笑道:“那二弟你也不用心急,反正圣旨已经下来了,二弟你也还有表功的机会。陛下让咱们还有几位大臣协力募捐,孤记得,贵妃娘娘的娘家高氏乃巨富之家,既然是善举,不妨便多出些力吧。”
元祈听得几乎吐血,表功的时候没想到他,伸手要钱倒是毫不犹豫,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他生硬的点头,“臣弟自当尽心。”便大步告辞而去。
元祈其实并未走远,待那一双男女离开,他才从假山后闪身出来,冷眼瞧着两人背影,重重往地上唾了一口。
一旁跟着的内侍问道:“殿下,那死了的白鹿该如何处置?”
元祈厌恶的皱眉,“死都死了,送到膳房去吧。”
他决定将这头倒霉的白鹿拆吃入肚,如同吃下他仇人的肉。
结果次日便传来消息,说二皇子腹泻不止,连夜请了几位太医诊断,才将病势压下去。
太医说二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傅瑶立刻怀疑到元祯身上,“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元祯笑着摊开两手,“我也没怎么着,就命人往那鹿身上撒了些巴豆粉而已,他要是不那么贪吃,自然也不会中计了。”
傅瑶又一次认识到此人的腹黑之处。她暗暗决定,以后得罪谁,都千万不要得罪这位太子殿下。
二皇子虽受了大罪,旁人却没有一点同情,只觉得倒霉——谁让他自己作死,还想把祥瑞吃进肚里,结果招来上天降罪。
元祈的事总归是小事,众人议论一阵也就过去了,要紧的是江南水患——这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腰包。
赵皇后一向提倡节俭,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表功,把省出的银子拿来做善事。岂料她终究慢了一步——高贵妃不知怎的劝动了娘家人,拿出十分之一的家资作为赈灾款项,成德帝为此大为褒奖,不止连着在她宫里歇了五日,还让各府命妇们进宫向她参拜致谢。赵皇后听了这个消息,气得连掀了五张桌子。
傅瑶听后却只是置以一笑。高贵妃要大出血那是她的事,成德帝要褒扬她也是应该的,有什么值得生气?
至少在傅瑶看来,几句轻飘飘的赞语,能换来许多真金白银,可真是一笔划算的生意——成德帝才是只老狐狸。
傅瑶自己也象征性地捐了些物资,虽然没有多少——元祯给她的赏赐虽然颇丰,可傅瑶的位分毕竟只在太子良娣,若骤然拿出许多,旁人反而会疑心她的钱财来路不正。因此傅瑶便乐于做做样子,转而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小金库。
冬天一来,傅瑶比平日更加懒散,更加连门都不出——外边天寒地冻的,走几步路就一哆嗦,实在不是好去处。
可是懒惰的结果便是长肉。傅瑶每日看着镜子,就觉得自己的脸庞一天天圆起来,很快要变成那十五的月亮。尽管有这具身体的底子在,再圆也难看不到哪儿去,可毕竟减了几分姿色不是?
秋竹小香也劝她多出去走走,说先帝有一位万婕妤,就是这样只吃不动,结果孩子在腹内长得像个胖冬瓜,生产的时候怎么也下不来,为此吃尽了苦头,最后还难产而亡。
傅瑶被她们说得毛骨悚然,虽然有些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可到底有些畏惧,没事也常在殿里走走。可屋内就这么大,怎么走也就几步路远。因此为了得到更好的锻炼,傅瑶挑着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带着秋竹小香一齐往园中去。
御花园的梅花已经开了,也有腊梅。
其实比起梅花,傅瑶更喜欢腊梅的香气,因为更加醇厚——也有人说是一股酒气。但鉴于梅花乃高洁之物,且听说怀孕初期,太过浓烈的香气闻了不好,傅瑶还是错开步子往梅园去——她也不想被人贬成口味粗俗。
这样的冬日,即便是阳光灿烂,妃子们也不会往御花园来——除非能见到皇帝。岂料傅瑶才一进角门,就看到一个梳着高髻的老妇人在梅树前站着,头发都白了,看去总有花甲之年,她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嬷嬷。
这老妇人衣着不凡,虽称不上富丽,看去却都是上好的料子,且她身上自有一股凌然气度,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傅瑶侧着颈,低声问道:“这是何人?”
小香瞅了一眼,很快回道:“回主子,这位是寿康宫的太后殿下。”
太后啊。
傅瑶记得这位太后娘娘并不是成德帝的生母,只是养母,且与成德帝并不十分亲近。成德帝的生母是在他成年后亡故的,先帝才将他交与当时的江昭仪抚养,后来为使成德帝继位名正言顺,又立江昭仪为继后。
既是继室,皇帝又非她亲生,难怪江太后在宫中的地位有些不尴不尬。加之皇帝早就成人,心中自然更惦念自己的生母,对这位养母虽然恭敬,也只是恭敬罢了。江太后也很识趣,皇帝亲政后就退居寿康宫养老,六宫事宜都交由赵皇后打理,她只偶尔点拨一两句,余者并不操心。
这样一位太后,难怪六宫妃嫔都不趋奉她。
傅瑶却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她在宫中生存,傅家的势力指望不上,最好再为自己寻一个别的靠山——赵皇后即便不像从前那般讨厌她,也永远不会将她视作自家人;至于元祯,他毕竟是一个男子,不好管内宅的妇人琐事。
太后可就不一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终究有这个名号在,她毕竟是宫中群女之首,若能巴结上这一位……
傅瑶的思绪飞速转动起来,她搀着侍女的手,款款上前,向那老妇人施礼道:“臣妾参见太后殿下。”
老妇人纹丝不动。
莫非是个聋子?还是耳朵有点背?可就算这样,眼睛也能瞥见呀!
傅瑶有些奇怪,再度福了福身,“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安。”
老妇人这才稍稍转头,用一双尖削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新进宫的妃子?哀家怎么从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