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其实,他带来的兵马足以将金陵城踏为平地。但是他想到了城中的百姓。
所谓义不行贾,仁不带兵。那只不过是对敌军,而非百姓,这天下是钱家的,天下子民自然就是钱家的子民,他要尽可能地保全百姓们的安危。
南朝廷暴政失民心,终日荒淫只顾享乐,当日蒙古军侵占都城临安,大肆抢掠。那群狗东西却弃城而逃,不顾城中百姓生死,将都城迁至南方福建,继续享乐。
倘若不是他钱家,这汉人天下只怕是尽姓他蒙古人之辈了!
钱家救国家于生死存亡之际,救黎民百姓于危难之中,钱家称帝是实至名归。
南北两方局势早就明朗了,胜负已分,他要做的不是攻占城池,而是收复这里百姓的民心。
蒙古人身强马壮,有使不完的力气,暴虐的性子,狠绝的手段。他们很能打仗,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攻占一座城市,可是在百姓看来,他们与强盗无异。
他们侵占了临安,霸占了皇宫,夺了帝印,可又如何?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外来人,只顾着抢夺攫取当地的财宝。
他们钱家,不做强盗。
这场仗,能不打,最好。
钱昱帐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隔壁营帐住的参军张鄂和偏将军冯玉春也不敢歇,人家京里身骄肉贵的爷都不嫌累,他们敢喊困?
两个人顶着四只黑眼圈坐在外头火堆旁边聊天。
张鄂找了四张饼,用刀穿成一串儿,放在面前的火堆上烤,冯玉春戳了下他的胳膊:“都说南方的娘儿们模样生得俏,嫩的一掐身上都能出水,这回打进去了,非得抓一两个来尝尝。”
张鄂怕他把口水喷到饼上,躲开,冯玉春又凑上去:“你总在三爷边上伺候,你说咱爷喜欢什么模样的,回头我给抓两个来”
里头钱昱听他们说起女人,就想到了这次出府前的大婚。出门太仓促,只行了礼跪了天地祖宗,合卺酒没来得及喝一杯,他就已经率兵出城了,一走就是两个月。
乔氏是大家氏族,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差。父皇给他挑的这个乔家女,他还算满意。想着是否要写封家书回府报个平安。她是他的正妻,偌大的一个府邸需要由她来操持,他就要给她正妻该有的体面。
但愿乔氏不会让他失望。
悬腕落笔,报过平安,又问她在府上是否顺利,府中下人可有不服管束的,若有不服者,她便只管放手处置。
他本来还想添一句,要是有她一时无法处置的,且先按下不提,等他回来再说。
可是一转念,她若连几个下人都驯服不了,那也担不起三皇妃这个身份了。
悬腕提笔,一时竟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喧闹,钱昱搁笔,皱眉问外头有什么事儿?
营帐门口站岗的士兵说:“回三爷的话,好像是冯将军抓到了刺客。”
钱昱披衣出去,外头冯玉春张鄂二人正押着一列人过来,抬头看见钱昱出来,立马矮了半个头错身半跪打了个千。
钱昱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张鄂头顶:“怎么回事。”
人本来是冯玉春抓的,他正想了一肚子的词想要表功,没成想,爷没问他。
张鄂一分不增一分不减,恭恭敬敬地回着话:“他们自称是金陵县官,如今退休,今夜是赶路返乡,不想冲撞了咱们大营。”
钱昱点了下头,对那群人问:“怎么半夜里赶路?”
人群里年纪最大那个,看起来最像退了休的县太爷,束手跪在地上,浑身被五花大绑着,身子还是在抖,要回话,可是上下牙齿磕绊,抖了半天没滚出一个整字。
钱昱挥了挥手:“带下去审。”
转身又回了帐子,继续写那封家书。
虽然无话可写,但是他做事向来尽善尽美有始有终,终于写完,叫人进来将信发出去,又将张鄂喊来问审问的结果。
张鄂进来的时候身上一股血腥味。
这是用了重刑了,钱昱让他免礼:“拣重点的说。”
张鄂满肚子在组织语言,那个老县官说了不少废话,但是在他看来,还哪一句都不能漏。
咬了咬牙,还是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遍。
老县官说,他是偷偷收到风声,知道北朝庭派兵过来了他早就有了退休的意思,刚好这时候城里有个秀才中举,他就趁这次赶紧把担子甩给了他。等一切交接差不多了,他这才拖家带口连夜出城了。
结果没想到被撞了个正着。
听到这儿,钱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张鄂额角冒汗,终于抛出来一个大雷。
“他说,现在城里无兵把守,而且一旦攻城,这个新的顾县令必定不战而降。”
钱昱没吭声,张鄂不敢卖关子,继续转述老县官的话。
老县官说:“这个顾沂虽然读书上有几分小聪明,实际见利忘义的十足小人一个。这种人就算当了官,也是为官不仁。于朝廷无益,于百姓无益处。”
“将军只管放心,贵军一旦兵临城下,他必出城投降,甚至还会主动献计,向贵军谋取个一官半职。”
怕他们不信,老县官还特意举了个眼前的例子:“这顾举人原本家道贫寒,生计尚且艰难。与城中一大户人家瘸腿的姑娘订了亲,多受接济。没成想,他一遭中举得意了起来,那姑娘还没过门,他就吵吵着要纳妾。如此嘴脸,可见是见风使舵之好手。”
张鄂也把这个原封不动说给钱昱听了。
钱昱无可无不可地听完,挥手让他下去,张鄂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那位顾县令真的受降投诚,爷可要用他?”
钱昱看了他一眼,张鄂脖子一缩,后脖子根儿的鸡皮疙瘩都被看了出来。
“下去吧。”
张鄂以为说了这个,爷不说喜上眉梢,至少心情应该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