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夏怜所说,家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是夏家,这个虽无旁支、势力却极为庞大的家族。
夏宗元将手头所掌握的势力正式交接给了夏意。从庙堂到江湖,遍布各个阶层和地区。
而他自己,便可以与宁柔一起在江南水乡过一段世外桃源的日子。他过几年便会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十几年。
临行前,夏宗元来房间找宁柔。
“柔柔……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宁柔苦笑了一下,“宗元……阿怜这次,谢谢你。”
“没什么。”夏宗元在宁柔身边坐下,“小怜也是无辜的。”
宁柔叹息了一声。
夏宗元又道:“文儿和盈盈都当小怜是你我所生的女儿,自会把小怜当作亲妹妹看待。”
宁柔听到的重点却落在他处:“那就是说……”
“意儿自然能够查到。我们可以瞒着文儿和盈盈,但意儿是瞒不住的。”夏宗元知道宁柔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认了小怜,意儿自然一切心中有数。”
言外之意,夏意绝不会为难夏怜,哪怕他知道夏怜非夏宗元的骨肉,也不会揭穿这个秘密。
更何况,夏意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他并不会花心思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宁柔点点头,“但愿如此。”
夏宗元将她揽入怀中,劝慰道:“别想了,柔柔。姑娘大了,也不能总看在身边……”
夏宗元带着宁柔离开夏府,同行的还有夏府的一批暗卫,专门在暗中保护二人的安全。因为是在暗处,所以这些人夏怜并没有见到,只是听桃红说的。
她只看到了夏宗元的贴身侍卫,是一个身材矫健的中年男子,一看便知是武艺高强之人。听说此人是江湖中人,而且是江湖中能够叫得响的人物。这样的人夏宗元竟能笼络过来给他当贴身侍卫,夏怜不得不佩服他。
而想到这里,夏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一排新绿的翠竹,和曾经住在那个房间中的人。
那是夏意曾经的侍卫。
如今人去楼空,当年的秘密也被隐藏在了竹影风声中,再无人过问。
思及此,夏怜摇摇头。她一定是想多了,与夏意有关的事,她不可以好奇。
不可以。
她已经后悔了一次,就在三天之前,在他处理那个叛徒的时候。
那一日她本不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不过毕竟夏府比较大,她也不知怎么转着转着就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当时桃红没跟着她,她自己往那边走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其他下人丫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一条路,想着左拐右拐也总能走回去。结果,她居然就那样走到了夏意的书房门口。
这是她来到夏府之后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听见里面传来声响。门并没有关,只是掩着,她能够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书房中的人。
她看见的不是夏意,是那个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颤抖。
而她愣在原地,不知怎么竟忘记了移动步子,定定地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虚掩的门一下子敞开了。
夏怜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在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叛徒的惨状之前。她收回目光,可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眼睛被挖、耳朵和舌头都被割掉,嘴角还在往外渗血。
她目光一转,便落在了那个坐着的男人身上。这一切发生的瞬间,他目视着前方,于是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那是一个极好看的侧颜。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刀锋般的薄唇,与夏文的斯文俊秀相比,眼前人的俊逸更多了几分冷傲自持。
以及,毫无感情的凉薄。
凉薄。
那个叛徒依然在被折磨,没有舌头的“呜哇”惨叫声不绝于耳。别说是夏怜,就连书房中其他的几个男家丁都有些受不了,这样骇人的场面他们此生从未见过。
可夏意却依然稳如泰山地坐着,一双冷眸中毫无波澜,就那么看着这个人浑身是血地被鞭笞,甚至还有几滴血溅在他的月白色衣衫上,触目惊心。
他的眼底依然只有冷漠,无情和冷漠。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只是一坨烂肉。
夏怜在颤抖。她难以想象,这世间怎会有人如此冷漠残忍。即使是叛徒,一刀杀了便了,可他如此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就连旁观者都不忍直视。
“朔阳。”
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突然开口。
低沉冰冷的声音:“送二小姐回去。”
“是。”
侍卫朔阳走出了书房并关上房门,“二小姐,大少爷正在处理叛徒,恐怕二小姐不适合在旁。在下送您回房。”
“不用……我自己回去……”
夏怜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努力迈出僵硬的双腿,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身后,朔阳身边的覃桢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少爷……为什么不让我们拦着二小姐?”
若是平时,哪有人敢往夏意的书房这边来,若是有人不慎靠近了,他的人也会第一时间拦住。
朔阳闻言,却只是微微皱眉,“别多问。”
夏意的心思,他们即使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有时也是很难揣测的。
特别是……有关二小姐。
另一边,夏怜一路走一路觉得后怕,待终于回到房间,连忙喝了杯凉茶压压惊。
她想,她似乎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桃红刚刚和其他丫鬟一起外出采集回来,见夏怜的脸色有些苍白,忙上前问道:“二小姐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夏怜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只是刚刚不小心迷路走到大哥的书房那边了,看见他正在惩罚那个叛徒。”
桃红听闻,第一反应是糟糕了,忘记了告诉二小姐,大少爷书房那边千万不能靠近,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奇怪,放在以前,即使是大小姐去了那边,都会被大少爷的侍卫拦下,这二小姐怎么就“顺利”地过去了呢?
不过桃红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叹了一口气,“也是那人活该,这夏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大少爷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触了大少爷逆鳞,肯定要死得很惨。”
夏怜垂下了眸子,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之后的几天,那个叛徒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没有。正如桃红所说,谁也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没的,但他就是消失了,连具尸体也找不到,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就连书房的血迹,也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夏怜也没有再碰到过夏意。他本就不常在夏府中走动,而夏怜又有意避开他,所以二人便一直没有遇到对方。
直到这一日,夏怜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遥远的清水县。
她曾经的家乡。
第4章 夏府4
当夏怜接到那封信的时候,她正在池塘边喂鱼。这些日子在夏府闲来无事,便想找点事情做做,不过她的喜好也不多,琴棋书画什么的,她之前也不曾接触过,所以就隔三差五来喂喂小鱼,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却权当作消遣了。
这一日,她站在池塘边,捏着一把鱼食抛了下去,刚收回手,就听见那边桃红匆匆过来——
“二小姐,好像有您的信!”
信?夏怜想不到谁会给自己写信,刚想过去,就在这时,她身边的人突然伸出脚将她绊了一下,一个猝不及防,夏怜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就那么掉进了水里!
“噗通——”
“来人啊!”
桃红见夏怜掉了进去连忙喊人,夏怜不熟悉水性,但好在池塘很浅,很快她便摸到了边,爬了上来,但落水这种事,终究是很狼狈的。
她一边大口地呼吸着,一边将视线移到刚刚出脚绊她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丫鬟叫秀秀,是夏文房里的丫鬟。前几日夏文叫秀秀去给夏怜送些宫廷里送来的点心,秀秀一时贪吃就自己偷吃了,没给送到。后来夏文向夏怜问起这件事,夏怜如实回答未曾有人送点心来,夏文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去罚了秀秀一通。
秀秀平时在夏文那里比较受宠,从来没被他罚那么狠过,便对夏怜怀恨在心,认为一定是她故意告密,还在二少爷面前说了自己坏话。这一次,就故意出脚绊她让她落水,想让她吃些苦头。
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夏怜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私生女”。难道她还能哭着去找夏文告状不成?就算她去告状,周围又没别人,她就是不承认又能怎样?
秀秀对夏怜很不屑。
桃红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夏怜:“二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秀秀也在旁边假惺惺问道:“哎呀,二小姐,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一时大意罢了,多谢关心。”
这话倒是让秀秀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在夏怜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脸上竟丝毫没有看出恼怒的神色,就好像她不知道刚刚她落水是被她绊倒的一样。
怎么,难道她竟没有生气?还是不敢?
看来,果然是个性子懦弱的。秀秀在心中愈发嘲笑起了夏怜。
“二小姐,我扶你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桃红刚刚离得比较远,所以没有看清是秀秀绊了夏怜才导致她落水,加之夏怜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也以为只是意外。
夏怜一直沉默。走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看了秀秀一眼。
那竟是很平静的眼神。而秀秀被她那样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不知怎么,反而竟有些不知所措。说不上来,就是让人不舒服。
不过她倒也没有多想,她还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想到今日让夏怜这么狼狈而她又不敢戳穿自己,顿时觉得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来。
回房以后桃红给夏怜打了热水澡,夏怜泡在浴桶中,纤手突然攥紧。
秀秀今日欺负她——这笔帐,她记下了。
“对了,二小姐,您的信。”
就在这时,桃红的声音突然传来。夏怜这才想起,今日桃红说有她的信。
“拿过来。”
正事要紧,她担心信上有重要事情被耽误,所以暂且将秀秀的事放在一边。结果当她读完这封信——
还真的是很急迫的事。
不过……却是令她有点头疼。
晚些时候,夏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去找了夏文。夏文为人亲和易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夏文虽算不上熟络,但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夏怜在门外犹豫了好半天,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二哥在么?”
“小怜?”夏文给她开门的时候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找自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