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冥衣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商青鲤,道:“翅膀硬了,敢不打声招呼就跑了。”
“我…”商青鲤道:“本以为一个来月就能回的。”
长孙冥衣冷着脸,道:“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的毒。”
“…没有。”商青鲤自嘲道:“想忘也忘不了。”
“很好。”长孙冥衣道:“回漠北。”
“我要去趟南蜀,还要去趟遥山。”商青鲤抬眼直视长孙冥衣的寒星目,道:“长孙,我非去不可。”
长孙冥衣听言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握住商青鲤手腕的手,道:“随你。”
他语罢转身便走,黑色的衣摆随风扬起。
商青鲤揉了揉手腕,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刀囊和包袱的卿涯瞄了眼长孙冥衣的背影,凑到商青鲤耳边道:“商姐姐,主人生气了。”
“我知道。”商青鲤无奈道:“走吧。”
她抬步追上长孙冥衣,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旁。
卿涯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每次都是这样。”
☆、三二。未是风波恶。
《阴符经》上有云:“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其意不过是在告诉世人月盈则亏,凡事皆有度。只要顺其自然之理,自然可以掌握其生死之权。
说起天杀,便要说一说三百年前九霄尚未分裂之时,曾出过的一位将军。
将军姓贺,名云归。一生好研《阴符经》,认为这三百来字的《阴符经》里阐述了“神仙抱一之道”、“富国安人之法”、“强兵战胜之术”,因而对此颇为推崇。
传言有一年春搜之时,贺云归随帝狩猎于林中,适逢一猛虎入林,锋爪利齿,身比人长,体型硕大,额头“王”字纹上有金光灿灿。
贺云归挽弓射之,三箭既出,猛虎毙,笑吟道:“天生天杀岂天怒,忍使朝朝喂猛虎。”
他收了弓箭之后又亲自把这头猛虎剥皮抽筋,将虎皮献给了当时的皇帝。
原本这事到此便算是完了。
只是当日夜里贺云归却命亲兵将被剥了皮的虎尸秘密运回了家中。原来他在剥虎皮时刀尖不慎插入了虎腹之中,握刀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刀尖碰上了硬邦邦的东西。他心中诧异,面上不现,向皇帝隐瞒了此事。
亲兵运回虎尸后,贺云归剖开虎腹,果然从腹中取出两个拳头大的一坨黄色异物。此物入手稍沉,质地坚硬,非石非玉,嗅之有奇香。
后来他无意中发现此物服之可解百毒,燃之可驱百蛊,更有延年益寿,增长功力之效。
贺云归大喜之下想到他时常研读的那篇《阴符经》,自觉他掌握了生死之权,将此物取名为“天杀”。
这事没过多久,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下令让贺云归交出天杀,贺云归口头应了,却连夜带着天杀远走江湖,不过两年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成了一代枭雄。
初时江湖上朝廷里,想从贺云归手上夺走天杀的人不在少数。后来九霄分裂,乱世里硝烟四起,渐渐就再也没人关心这件事了。
世人都传贺云归凭着天杀,活了两百余岁,因练功时走火入魔,疯癫而死。
他一生无后,临死前带着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天杀入了机关墓。
这座机关墓据说是他被人追杀时,以一片天杀为酬,请来当时江湖上精通奇门遁甲机关术数的无字山人为他监造的。
机关墓建成之时,贺云归将无字山人灭了口,所有工匠亦无一活口,这座墓在哪里,除了贺云归本人,世上无人知道。
再后来四国并起,天下归于平静。江湖上,朝廷上,便又有人将心思放在了天杀之上。
这么多年下来,明里暗里寻找机关墓的人,不在少数,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五月初银筝阁在江湖上放出话,说找到了机关墓的位置,有了天杀的消息。虽不知真假,仍旧是轰动了整个江湖。
商青鲤这些时日要么是在逍遥王府,要么是被玉无咎困在络府,何况她虽然身在江湖,却也并不关心江湖之事,因此自是不知道这天杀之事。
此时听卿涯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在她耳边一一说来,不由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长孙冥衣:“这天杀…”
“势在必得。”长孙冥衣打断商青鲤的话道:“不论真假,我都要一试。”
“是呢。”卿涯坐到商青鲤身边,星眸微嗔:“商姐姐,你身上的毒耽搁不得了。”
她从酒楼出来便跟着长孙冥衣回了他住的客栈,他租下了客栈里一个独立的院落,此时他坐在院中石桌旁,手上把玩着一枚青花茶盏,眉眼冷淡,窥不出半点温柔。但商青鲤心头却像是被冬日里的暖阳照射着,温暖一片。
长孙冥衣从来不是追求什么长寿长生之人,商青鲤心中清楚,他千里迢迢从漠北奔赴江南,不过是为了自己。
“长孙,谢谢你。”商青鲤笑道。
“啰嗦。”长孙冥衣放下茶盏,道:“真心谢我,你便滚回漠北去。”
“……”商青鲤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道:“长孙,等过了重阳,我一定回。”
长孙冥衣嘴角冷冷一勾,不再说话。
“商姐姐。”卿涯瞄了眼长孙冥衣,道:“你身上的毒畏烈酒,畏干寒,漠北是最适合你的地方。眼看天越来越热了,你还往南方去,湿气太重,你的毒会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的。”
“我知道。”商青鲤低声道。
“哎…似毒非毒,似蛊非蛊,畏烈酒干寒,又喜毒·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卿涯喃喃自语道。
商青鲤长睫颤了颤,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长孙冥衣侧头看了卿涯一眼,道:“做饭。”
“是,主人。”卿涯笑嘻嘻应了,冲商青鲤做了个鬼脸,起身去了厨房。
卿涯一走,院中便只剩下了长孙冥衣,知道长孙冥衣还在生她的气,商青鲤思忖着多说多错,于是起身道:“我去陪涯儿。”
长孙冥衣冷眼看着商青鲤走远,道:“你师父过几日也来了。”
“……”商青鲤心中一沉,回头道:“师父他……”
“很生气。”长孙冥衣那双像是像是目空一切的眸子里难得有了些情绪,语气也有些幸灾乐祸,道:“他说要打断你的腿。”
“我有留书。”商青鲤道。
“所以他应该只会打断你一条腿。”长孙冥衣道。
商青鲤伸手抚着额头,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向厨房走去,想着长孙冥衣的话,四年前不告而别追杀何君问一走就是三个多月,回到漠北后师父的滔天怒火着实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这次…她明明有留书,但愿这次他心头那把怒火烧的没四年前那么旺吧。
进厨房的时候卿涯正揭开蒸屉的盖子,在蒸屉上铺了一张洗净的莲叶,又把一条鳜鱼放到了莲叶上。听见商青鲤的脚步声,偏头甜甜唤道:“商姐姐。”
“嗯。”商青鲤点了点头。
卿涯把蒸屉盖子重新盖上,双手各握了把菜刀开始剁肉,边剁边问道:“商姐姐,有事吗?”
商青鲤站到卿涯身旁,想了想,道:“你给楼里去个信,替我保护一个人。”
“诶?”卿涯双手上下舞动,手起刀落,“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闻言疑惑道:“是谁?”
商青鲤并未隐瞒,将顾轻的样貌和身份都简单说了下。
卿涯把肉剁碎后开始揉圆子,“我做完饭就去传信,商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好。”商青鲤道。
“我会瞒着主人的。”卿涯神秘兮兮道。
“……”商青鲤失笑,道:“不必隐瞒。”
“哦,好吧。”卿涯有些遗憾道:“还以为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你先忙。”
商青鲤原本是打算明日一早启程去南蜀的,不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长孙冥衣,现下又知道了天杀之事。
她心中清楚,银筝阁之所以有了机关墓的消息不藏着掖着,反而在江湖上广而告之,是因为无字山人监造的那座机关墓,内里必定杀机四伏,机关重重。
无字山人此人,称得上一代奇人。对于机关术数,绝非精通二字可以形容。
这座机关墓,只怕银筝阁倾一阁之力都不一定能进得去,与其看得见吃不下,不如让江湖上各门各派都来凑个热闹,先闯了机关墓再说。
毕竟机关墓中有天杀这事,只是个传言。若银筝阁举众往之,以大量伤亡为代价闯了机关墓,结果墓里并没有天杀,岂不是得不偿失。
商青鲤既清楚银筝阁的用意,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不论如何,长孙冥衣是为了她才来蹚这趟浑水的。这机关墓,若一定要闯,她也要跟长孙冥衣一起去闯。
如此一来,明日就不能启程去南蜀了。心头放顾轻不下,也只得让拈花楼在附近的赏金猎人出马护顾轻一程了。
“对了商姐姐,你见着阿骨了么。”卿涯忽地偏头问道。
“阿骨?”商青鲤一愣,想到那日长安城外傅阿骨追着跟踪他的人而去之后便没了消息,算来也过了一段日子了,不由皱了下眉,道:“你传信给楼里,让他们留意下阿骨的踪迹。”
“嗯嗯。”卿涯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日夜里,商青鲤身上的毒发了。
她躺在榻上,疼痛像是有无数个人拿着无数把小刀在一寸寸凌迟着她,汗如水下,因为强忍着呻·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这一次毒发比起上一次在太虚宫里要难受多了,寸寸刀割一样的疼痛让她想要放声大哭,强烈到极致的痛意让她心头滋生出暴虐。
她从枕畔摸出鸿雁刀,拔刀出鞘,一刀劈碎了屋子里的那张桌子。
桌子散架的声响惊动了长孙冥衣,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便见商青鲤闭着眼,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唇上一抹嫣红惊心动魄。鸿雁刀被她紧紧抓在手里,“嗡嗡”颤动。
长孙冥衣目色一沉,上前一手刀砍在商青鲤后颈上,任由商青鲤晕在了他怀里。
☆、三三。回首又见君。
第二日商青鲤睁眼便见长孙冥衣冷着脸站在榻前。
他眸底像是有火在烧,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