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就明白了,她有多么恨他。自然是应该恨的,他有哪一点值得璃儿原谅呢。
这么一想,这次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意。就当是最后,他能为她做的一点事吧。至少,自己的女儿不用背上弑父的罪名。
言玄亦淡笑地起身掸了掸衣袍,拍了拍管家老耿的肩膀。
“去吧,我也要入宫了。”
“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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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璃见了言玄亦之后,心里便是无端的烦躁。坐着马车,让马夫绕了好几圈锦城官道才回王府。
她想杀了言玄亦,想了那么久,可是今天在放开七彩的一霎,她竟然有些犹豫。如果不是那一个声响,她最后会不会放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璃满腹心事地回到王府,一进门口便听到有人喊她。
“王妃,您才回来啊,王爷找了您一阵呢。”玲儿迎了上来,今日苏璃似乎有事,出门便没带上她。王妃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玲儿心里疑惑,却还是硬忍了没问。
“嗯,现在王爷呢?”苏璃突然有些想他。
“我看到似乎是言府的管家来找王爷了,在书房呢。”玲儿回忆道。
“言府?”苏璃不知为何想起来今日言玄亦那急切的模样,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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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霜殿里,两盏青瓷百鸟花卉烛台上,烛火发出滋滋的声响,在静谧的殿内显得尤为明显。
梁淮帝看着站在下面神色泰然的言玄亦,嘴边勾起一抹冷笑。
“言相,瞒朕这么多年,朕是不得不佩服。”
“陛下,微臣不过是贪图权势名利,想活下去而已。”
“南朝相国苏家,也会有贪生怕死的人么,当年满门自尽,朕可是到现在还没忘呢。”
言玄亦轻笑了一声,“可惜,我怕死啊。”
言玄亦油盐不进的样子,让梁淮帝怒气直升。
“言玄亦,这朝中,还有多少是南朝人!你若是能说出来,朕便既往不咎,你就还能做你的大梁言相!”
“陛下,南朝早已不复存在,微臣已是大梁人,绝无其他心思。”言玄亦依旧神色淡淡,丝毫不松口。
可是这种话,梁淮帝怎么可能再信,他突然想起褚流阮说的另一件事。
“苏璃是你的女儿,朕当初就想,她一个平凡的医女,褚彧怎么会求娶,这也是你的算计么。”
言玄亦抱拳,“微臣年轻时犯了一些错,苏璃是我的女儿,我也是近日才知,又何来的算计呢。”
几番来回之后,梁淮帝心下一沉,这是什么都不肯说了。既然如此,也再没有什么留的必要了。
“张福全。”
“在。”
“言相赶来,一路甚是辛苦,赐他两杯酒吧。”
张福全掀眼看了看梁淮帝的神情,“是,陛下。”
“念你在朕的大梁辅助朕十多年,朕便赐你两杯,你选一杯,若能活着,朕便放了你。”
不多时,张福全下面的小太监小连子捧着木盘进来,木盘上是两杯满满盛着酒液的玉杯。
言玄亦看着眼前的两杯酒,心里突然一阵轻松。他背脊愈加挺直了一些,清峻的面孔没变,表情却比以往都要疏朗了许多。他丝毫不惧地直视着梁淮帝,用从未曾有过的淡漠口吻。
“我在大梁做丞相十多年,却始终比不上我在南朝时,那些爬树掏鸟窝的混账日子。”
谁不曾,肆意年轻少年过,他的少年埋葬在南朝的废墟荒芜,他的青年埋葬在与褚流阮成婚的那漫天红色,从此以后,他再不是他。
言玄亦伸手随意选了一杯,一饮而尽。
“褚流璟,临了了又何必做什么戏呢,两杯皆有毒,不是么。”
言玄亦语气轻蔑,随即又拿起另一杯,依旧是仰头一饮。
“你!”梁淮帝一拍案桌起身。
言玄亦袖袍一挥,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徒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已是落日时分,朱色高墙下的石板路上,黄昏余晖将言玄亦的影子拉扯的很长。他走了无数遍的这条出宫的路,只有今天走的最是轻松。
眼前仿佛缓缓覆上了一层黑影,又是一层,呵,时辰差不多了吧。
至少这一生,他也难得可以选择一次,只是可惜,他还没去绾儿墓前看上一眼,真的,他好想看一眼啊。
【绾儿,若我们以后生了女儿,便请璃字,只愿她这一世如琉璃,纯净安康,无病无灾,可好?】
【嗯。】
第86章
褚流阮回到言府,在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西苑。
她知道那里以后都不会再亮起来了,她了解自己的胞弟,言玄亦不会再回来了。
想想她这么多年,最后得到了什么,是言府一分为二,而他们之间,好似楚河汉界。
“长公主。”褚流阮的一个最得宠的面首施施然贴上来,若是仔细看,竟是有五分模样肖似言玄亦。
褚流阮抬头望向眼前的男子,手抚过男子的脸,“你喊我一声阿阮吧。”
“阿,阿阮。。”男子怯怯地开了口。
终归是不一样的,褚流阮的声音不似平日张扬,甚至有些无力,“你下去吧。”
“是。。。”
良久,当褚流阮拿着金簪,一把刺进心口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月色宫服上,胸口处像是开了一朵极艳丽的花,层层晕开,像极了她当年与言玄亦大婚那日,她喜袍上的牡丹。
花开荼蘼花事了,叶落彼岸叶方休。
言玄亦,我们是喝过了合卺酒的,便是到死,你还是摆脱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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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王府的门口,苏璃听了玲儿的话,愈加心绪不宁。她脚步一顿,便换了个方向往书房走去。
远远地,就能看到书房门半开着,似乎有人走的匆忙。苏璃皱眉推开门,屋内不见褚彧,只有一个青灰色布衣的老人。他斜着头,似乎是硬撑着力气扶坐在四方椅上,那毫无神采的眼神,在看到站在门口的苏璃,才突然现出一丝生气。
“小姐。。”老耿讷讷喊道。
苏璃认识他,言府的老管家,她不知道为何他这么喊她,就好像自己真的是言玄亦宠爱的女儿一般。
可是。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或许连苏璃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在颤抖。
...
书房里,苏璃靠窗坐着,静静地回忆着老管家走之前告诉她的一切。
她手臂交叠,伏在桌案上,眼前展开着的,是言玄亦给褚彧的信,上面只有一句。
【愿王爷念吾之身死,护爱女苏璃,一世安康。】
言玄亦死了,她是该高兴的。纵然有再多苦衷,她还是不能原谅他,可是。。。
苏璃低下头,袖口便湿了一片。她不想让他死的,她其实,是不想让他死的。
“璃儿。。”一句温柔的叫唤传到她的耳边。
苏璃抬起头,泪眼朦胧,看到褚彧站在门口,额角有些汗,似乎是一路奔波过来。
“褚彧,是我害了他。”苏璃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看到褚彧的时候,再也止不住。
褚彧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一紧,快步走近,立刻将她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别怕。”褚彧轻轻拍着她抽噎的后背,“别怕,我赶上了。”
苏璃探出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方才听到什么了?
褚彧心疼地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痕,“若不是为了赶去救言相,这种时候,我怎么会不陪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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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已经有些毛毛细雨飘下,街上行人容色匆匆,却都带着哀伤的颜色。
大梁以贤德称世的言相因突染重疾离世,长公主亦跟着殉情而亡,梁淮帝心思沉痛,布下了皇榜,举国哀念三日。
今日便是那第三日,但百姓们的心情却依旧如这天气一般阴郁。
而此时锦城南城门处,两辆马车远远相对着,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起了一个角。
传闻中的那个已经死了的大梁言相,如今却是站在离城门口较近的那辆马车边,而车夫便是老耿。那一日,言玄亦只知自己昏迷了过去,复又醒来,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是那个太监小连子换了假死的药,他是王爷的人?”言玄亦反复思量,也只在这一个档口可以做些手脚。
“嗯,我也只是早你一步,也幸好你与父皇还拖了一阵。”褚彧想起那日,也是惊险不已。毕竟此事并不在他预料之内,他一时情急便直接赶了出去部署,如今初九还在处理葬殓一事。
言玄亦闻言淡淡地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其实王爷何必多费周折。”于复辟南朝无益,璃儿,又如此恨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褚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斟酌道:“言相,不止我不想你死。”
说罢,他递过一张纸条。
言玄亦展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喜色,他看了眼那马车,一只手微微卷起的车帘,突然眼里便泛起了雾气。
“我知道了,那就送到这里吧,你带璃儿早些回去。”
“嗯。”
“对了,”言玄亦往马车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如今你我的关系在梁淮帝面前,已然是明朗,我估计不久,他便会要你去媵州督军,为堵住悠悠之口,他必会等你到了媵州才有所动作,你要千万小心,必要时,可以行事。”谋逆之事。
“我知道。”
言玄亦说完走到了马车边,将纸条上的址处递给老耿时,又往苏璃那看了一眼,这才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