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持起一勺子的药汤送到朱承治嘴边,“太子爷,喝点吧。您想要作甚么,都得好好的不是?要是身子骨垮了,徐姑姑指望谁给她翻身喃。”
朱承治呆滞的目光动了两下,皲裂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张开了嘴。方英振奋起来,马上把药给喂下去,喝完药之后,又张罗着喂了小半碗的小米粥。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只喝药是不成的,药喝下去别把肠胃给弄坏了。
太子终于肯喝药吃饭了,东宫上头的阴霾顿时去了大半。
不多时,袁文彬过来探望。袁文彬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先前宣和帝安排给长子的师傅,也就这么一个还顽强的留在太子身边,后来也随之进入了内阁。
袁文彬过来说了几句话,见他精神尚可,说了几句为妇人糟践身子不值当之类的话语,才离开。
袁文彬走后不久,皇后那儿派人送来了补身的汤药。
朱承治见了前来送汤的太监,“你回去告诉母后,孤这个是风寒,卧养几日就好。叫她老人家不用担心。”
“娘娘听到殿下病了,格外担心。还叫奴婢们在宫外给殿下祈福。”太监呵腰回话。
朱承治叫人把汤端过来,汤是普通的鸡汤,加了点枸杞人参之类的药材,他喝了一口,味道并不得他的意,勉强喝完,递给边上的方英。
等太监一走,方英抬头就觑见朱承治阴沉的脸色。
这太傅前脚刚走,坤宁宫那边就来人,而且太傅还说那些话,要说不是那位娘娘的手笔,都没有人信。
方英心下为宝馨可惜,两人共事这么久,除了开始,还真没有什么看不对眼的地方,尤其他也盼着宝馨将来能在太子身边圈下一大块地盘下来,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就算不能合作,也不会交恶。结交好了又是一条人脉。
现在好好的路子被断了,心头多少有些惆怅。
正想着,耳边听得太子爷捂住嘴呕的一声,痰盂还没来记得捧到面前,刚刚喝下肚子的鸡汤一股脑的全部吐了出来。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坤宁宫那边送来的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朱承治肠胃有些虚弱,喝下去只能一股脑的翻了出来。
吐完了,朱承治坐好,脸色还苍白着,“传膳。”
方英满脸心疼,“太子爷,您这刚刚吐了,还是……”
朱承治抬眼瞥他,方英原先要说出来的话被他这和刀子一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转头去安排膳食。
王皇后那边听了太监的回话,松了口气,“瞧着应该是没多少大碍了,”说着她又笑,“我也是小题大做,大哥儿自小最懂事听话了,怎么可能为了个小宫女来和我怎么样。”
大公主点头,她现在容光焕发,一改过去幽怨抑郁的样儿,肌肤莹润,没有半点怨妇模样了,“不过早些除去还是好,毕竟日后大弟弟到了那个位置上,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她说着,瞧见舅母林氏坐在那儿,欲言又止,“大舅母可是有话说?”
林氏这才得了空,“家里老爷子已经知道这事了,说娘娘当初何不宽宥些?终究一条人命,太子那儿不说,犯下人命,终究有些不太好。”
王皇后脸皮上微不可见的一抽,瞧见是自家人,终究还是忍下来了。大公主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大舅母,这个就不要担心了,祸害除去总比留着强。而且那个宫女也不算无辜,还没到那个位上,排场就已经那么大了,到时候除了大弟弟,谁还能压得住她?指不定到时候比齐贵妃都还要厉害。”
皇后成了皇太后,齐贵妃就不足为虑,可还要来个和自个有仇,比齐贵妃更厉害的主儿,那这下半辈子过得也不舒坦了。
林氏想起家里老爷子的咆哮,默默的低下头。
“还在大哥儿是明事理的人,到底是太子。”王皇后舒了口气,当初把惠妃拎出来,就是要惠妃去顶太子的怒火。心尖尖上的人没了,不发一通火不行。可对着亲娘,还能撒到天上去?可惜惠妃太不顶用,只好自个出来劝说太子别太悲伤过度。
她可不想把太子给弄出个好歹,虽然养了那么几个失母的皇子在身边,可都年纪还小,别说和老大,就是和老二的宁王比起来,那几个小东西根本不值得一提。要是太子有事,头一个顶上的就是宁王。
王皇后想的头疼,过了好会,仰手挥了挥,“太子没事就好。至于死了的那个,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忘记了。”她想起宣和帝,嗤笑道,“男人么,终究就是那么回事,不在眼前戳着,心里再喜欢,也不耽误生孩子。”
林氏回去,把话都给王老爷子说了,王老爷子听后,气的捶床,“这是要干甚么?我在宫外都听说她在里头草菅人命了,到了现在还不当回事,作孽作的多了,小心几辈子都还不回来!”
王勋忍不住道,“爹,姐姐好歹是皇后娘娘,这没事吧?”
王老爷子气的两眼圆瞪,操起拐杖砸过去,“兔崽子,等到有事,你恐怕连骨头都没有了!”
才吼完,王老爷子捂住胸口栽倒在炕上。王勋挨了老爹的那一拐杖,心里正委屈着,抬头见爹瘫倒在床,吓得奔过去把爹给围实在了。
全家老小乱成了一团。
王家里乱着,京城里头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月的天,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可苏州却还是堪堪才冷下来,江苏的螃蟹乃是一绝,这里产出的螃蟹的,都要挑出上好的,顺着运河上贡入京。八月吃母蟹,九十月食公蟹。
京城的密报送到的时候,冯怀正和宝馨品尝螃蟹。镇守太监亲自给冯怀和宝馨送了上好的蟹,冯怀当即叫厨房里做了送过来。
螃蟹肚脐朝上蒸熟,热气腾腾冒着股螃蟹独有的香味儿。
宝馨操弄着蟹八件,先拆蟹盖,挑出蟹膏吃了,再来把盖子下头的肉在蟹醋里头过一道送到嘴里。
番子送来密报,也不避着宝馨,宝馨瞧着冯怀拆了外头的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嘴里笑出了声儿,“果然是个刀尖子,哪哪都要捅一道。”
这话说的不好听,可从冯怀嘴里说出来,那可绝对是赞美了。
宝馨丢开手里的银签子和蟹腿,凑过来瞧。冯怀干脆把手里的信纸往她跟前一送,好方便她看的更明白点。
宝馨看完咦了两声,“这新上任的东厂督主,闹腾的有些大啊。”
万福安比冯怀想象中的还能闹腾,在京城里到处抓白莲教教徒这个也就罢了,抓朝廷命官,那也是东厂的老本行,无事生非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万福安趁着太子不在京城的机会,和宣和帝要求自个去辽东。
宝馨知道辽东是个多是非的地儿,不是说那里的人爱使心眼子,而是那里时不时就打仗。山海关一线驻防了重兵,防备着的就是山海关外头的女真。
万福安吃多了没事做,跑到那儿吃风刀子干什么。
“他想督军?”宝馨瞧冯怀。
冯怀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头,赞许道,“聪明。”
他说罢,手里抖抖信纸,“咱们这趟出来算是对了,由着万福安在京城里头闹腾,也好叫那些大人顾不上咱们。”
齐贵妃挑出的这个人,果然是个妙人儿,一来二去,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估摸着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他了。
宝馨回去又拆自己的螃蟹,螃蟹这东西也就热着好吃,要是凉下来,从里到外就冒着股腥味。
冯怀瞧她吃喝着,递了杯姜茶过去,“螃蟹这玩意寒的很,喝点姜茶。”
宝馨一口气把姜茶全给喝下肚子。
冯怀一条胳膊支着脑袋,“馨姐儿,挑个时候咱们准备准备回京城吧。”
宝馨持杯的动作一僵,她眼睛颇有些躲闪,“不多呆久些?”
回了京城,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她咬唇,“要不,我在京城做些小买卖得了。”
冯怀眉头一皱,挥退室内的其他人,“馨姐儿,你的志向哪里去了?”
宝馨被问的愣住了,冯怀手指敲着桌子,“当初你是怎么和我说的?想要接着太子的道儿给惠妃和皇后好看,现在当年的大殿下已经成太子了,你却想着在京城做个小买卖?”他说着一把抓起起她的手。
她肌肤莹白如玉,天生的好。不然嫂子也不会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起歪主意,想她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妾去。
底子原本就好,加上精心养护着,手指纤细修长,肌肤吹弹可破。若是不说,恐怕以为这是大户人家姑娘的手。
“你的手,是去做这事的吗?”冯怀逼近了,低低问。
宝馨心头如同一团乱麻,她不敢看冯怀,眼珠子乱晃,冯怀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握住她的肩膀,“馨姐儿你告诉我,当初的野心到哪里去了?”
他眼眸眯起,“王皇后的那顿板子,难道还真的把你给打怕了?”
宝馨猛地抬头,狠狠咬住唇,“冯哥哥,你要听真话?”
她也不等冯怀问,直接把那夜的事儿一股脑的全和他说了。冯怀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直接皱成了个大疙瘩。
宫女开脸是好事,太子偏偏用强,千万种办法能磨得女人自己愿意,偏生用这种。而且事情又和他有关……
冯怀苦笑,太子看起来是个明君的样儿,没成想在男女的事上,和外头那些愣头青也没太大区别,或者说,那些个愣头青都没有这位心毒。
宝馨知道,最好的富贵全都在宫里,可回宫之后,先不说王皇后和惠妃那边,光是对着朱承治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怀握住她的肩膀的手松开,捂住她的脸颊,“你受委屈了。”
宝馨点点头,眼泪委屈的直掉。有人疼有人爱的时候,不管自个怎么样,都有个人包容自己,疼爱呵护她,点点的事儿也成天大的委屈,何况自己还真委屈。
“可委屈了,总得拿回来。”冯怀话锋一转,“要不然你的委屈,也是白委屈了。”
“到时候,太子身边有别的女人,更重要的是,皇后安安稳稳做她的皇后,皇爷驾崩之后,她还能做皇太后。”冯怀嗓子眼里响起了些许讥讽的笑。
“到时候,这口气你吞的下去吗?”
当然吞不下去。宝馨脑袋后面或许生着一块反骨,不然也不会故意和惠妃反着来。朱承治对她的情愫一半都是她纵容出来的。只是她没想到,那感情会是那么占有欲十足。
“太子病了。”冯怀幽幽叹息。
她惊惶的抬了头,茫然无措的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朱咬着手帕嘤嘤嘤
第112章 等着
冯怀见她眼底里起了波澜, 那波澜掩盖于秀美的眸子里, 波澜不惊却又波涛暗涌。
还是动了情。冯怀在心里长叹。
“冯哥哥为甚么要和我说这些?”宝馨丢开了手里的东西, 她低下头盯住自己的指尖, 冯怀坐在身边,她别过目光, 瞧见他垂下的袖子丝纹不动。
为什么呢?冯怀仰首, “馨姐儿想留在我这儿吗?”
“想过, 可冯哥哥不愿意,既然不愿, 那我也只有另寻别处了。”
“傻妮子,你当我这儿真的有那么好?”冯怀苦笑两声,“你看我现在是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外头那些当官抢破了头,争着往我这儿送好处。可是我这位置,瞧着风光, 可要是说败落,也真的容易。”
厂公的名头,说出去鼎鼎有名, 京城里头就连三四岁的毛头孩子都知道他的大名, 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个位置, 向来善终的人少,不得好死的不胜其数。他自己能不能从这个诅咒一样的怪圈里跳出来,完全没这个把握。
他自个尚且不能完全对前程肯定, 又哪里来的信心,可以将她一辈子照料的妥妥当当?而且他的馨姐儿,他还是喜欢她野心勃勃的模样,野性妩媚,生机盎然。如同春日里最耀眼灿烂的阳光,将他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他的馨姐儿如此好,那些凡夫俗子,又有几个能配的上她?她应该得这世上最好的,不管是位置,还是男人。
他实在不能想象,她最后落入尘土里,最后变成和世俗妇人完全一样。
“馨姐儿,这世上有万般苦,你别看那些平民百姓过得顺当,可是这市井里头,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他手指拨弄着腕子上的小叶紫檀手串,“出宫之后,你的日子只会比在宫里更难过。”
冯怀见她目光急切,又开口,“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就算是我,我也没有一定的把握,能风光一辈子。树倒猢狲散,到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头来照顾到你。”
宝馨要说的话,被他塞进了肚子里。
冯怀站起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站起身低头看她,“馨姐儿,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眼下你在我这儿过得好,所以不想去争了。可这世上哪里能叫你舒服一辈子的,你在我这儿可以躲那么个一时半会,可到时候出了变故,你要怎么办?”
他咏叹似得话语敲在她心头上。似乎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扼住她的脖子,嘴张开了,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都对。她这段日子过得□□逸了,安逸到她想要抛弃掉京城的一切。
但现在冯怀的一番话把她给抽醒了。其实他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她现在把自个和鸵鸟一样扎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肯拔出头来看。
“王娘娘的仇得报,前后两次的仇,不能这么算了。”冯怀低下了头,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吹拂到她额头上。
“馨姐儿,你若是想要留在我身边,我不阻拦,但我若是有虎落平阳的一日,你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