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宣和帝就想叫诸位大臣见见这个长子,所以也叫人给他预留了席位。小太监过来引路,将朱承治引到他的席上去。
臣子们的席位都在下首,哪怕首辅也不例外。朱承治是皇子,席位离宣和帝较近。
坐在座位上,面前案上摆了几样菜,都是精致绝伦的样儿。也不知道是萝卜还是什么蔬菜被雕成了一朵芍药,盛开在碟盘之边,下头是切成了细丝的鱼肉,晶莹如雪。还有一碟豆芽,看似无奇,其实里头都细细的塞满了肉糜。
皇家饮食从来不惜人力物力,举尽全宫之力,只为一口享受。
旁边的小太监给朱承治手边的金葵花杯里头注入米酒。朱承治年岁不大,喝酒恐怕受不住酒水的后劲儿,就改为孩子比较爱喝的米酒。
“你最近在做甚么?”宣和帝持起手里的金杯,看向座上的长子。
朱承治刚拿起手里的金葵花杯,突然遭到宣和帝发问,马上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来,站起身,躬身道,“回父皇陛下,臣这段时间都在读书。”
此言一出,下面臣工们面面相觑。
大皇子到了现在都还没有进学,折子都上了好几轮了,结果被宣和帝压下。现在皇长子说这段时间都在读书,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宣和帝眉头微微蹙起,他颇有些不悦。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闹爱玩的时候,如果没有娘和师傅压着,根本就不愿意到书桌上去。他当年这年岁,不爱读书,倒是喜欢和几个太监琢磨着上树掏鸟窝。
他当年有大学士为师都是这样,长子一个没人教导的孩子,哪里会这些!恐怕还是有人事先教导过该如何说话。
宣和帝心下泛起些许厌恶,不过面上还是如常,他扶着手下的扶手,“读了甚么书?”
“臣愚笨,只是读了孝经。”
“……”宣和帝咧咧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你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背一篇出来听听。”
小小年纪,就在旁人挑唆之下学的阴谋诡计,要是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这次小惩大诫,也在臣工面前里露一把这孩子的资质到底怎么样。
宣和帝料想朱承治一定会汗出如浆,结结巴巴。谁知朱承治对上头的父皇一弓腰,而后转过身来,面对在场的诸位朝臣开口就背。
“孔子居,曾子侍”朱承治小小身板挺得笔直,他想起在承乾宫里宝馨和他说过的话,“殿下你就把那些个臣工当水瓜!你瞧那么一堆儿水瓜堆在那里,还不是你说甚么就是甚么,有甚么好怕的!”
朱承治忍不住笑,辛亏忍住了,把上翘的唇角给压了下来。
朗朗的背书声在明德殿响起。侯良玉守在那儿听这声音,忍不住红了眼。朱承治是他偷偷摸摸养大的,看着都觉得和自己的小孙子差不多。亲眼看大的孩子面对这么多人不怯场,侯良玉也是欣喜不已。
朝臣们目瞪口呆。上头的宣和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开始就料定了儿子是被人教说那番话的,并不是有真才实学。谁知这孩子竟然还是真的有备而来。
朱承治一篇背完,对着诸位朝臣打了个千,回头来看宣和帝。
宣和帝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点头,“很是不错。”
的确不错了,没人教还能学到这个地步。
“皇爷,大殿下天赋异禀啊。”下头一个阁臣对宣和帝道。
“恭贺皇爷。”朝臣们如同倒栽葱似得,一排排跪倒下去。
原本还是觥筹交错,转眼间变成这样。这变化叫朱承治看的惊叹,他看了一眼上头的宣和帝,宣和帝手掌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错愕给抹了去。
“好,都起来。”宣和帝轻咳,叫朱承治归位。
朱承治躬身应了,回到自己座位上,群臣们的兴致比之前越发高涨起来。他捧起手边的酒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米酒。米酒醇厚香甜,甜的眯了眼。
“皇爷,大殿下如此资质,乃是上天赐福,皇爷还有甚么犹豫?”他眼梢瞥见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阁臣对上头的宣和帝说道。
那阁臣位置在众多阁臣之首,应该是个阁老,说不定还是个首辅。
朱承治见宣和帝面色有些不佳,马上收回目光,乖巧的坐在那儿。
冯怀把这一幕一点不剩的全部看在眼里,心里纳罕,这么小的年岁,倒是个伶俐聪明人儿!
想想也是,生母惠妃那个模样,什么都指望不上。要是自己还不聪明点儿,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吃人的宫里头了。
别看是个小主子,要是日子难过起来,说不定连下头的奴婢都比不上。
冯怀心里感叹了两声,他袖着手,脸上一派风淡云轻。
宣和帝被自个儿子给打了个戳手不及,开始是想叫儿子吃个教训,不要在他面前抖机灵,谁知道被反杀。
他见首辅还想提立太子之事,立刻赐酒食下去,暂时堵住他们的嘴。
带到宴会一结束,宣和帝立刻离开,朱承治看着宣和帝半点都不停留的背影,似有所思。
侯良玉过来,蹲下~身,“殿下?”
朱承治随着侯良玉出殿,待到了小舆上,朱承治拉住侯良玉小声道,“侯先生,刚才父皇是不是不高兴?”
侯良玉呆住,他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满是笑容,“刚才大殿下表现的很好,皇爷高兴都来不及呢。”
想起方才宣和帝那脸色,侯良玉也知道这回宣和帝是不太高兴了,但原本就是要在朝臣面前显露。只要朝臣们觉得好了,到时候行事自然要顺利许多。至于齐贵妃肚子里头的那个,就不太重要。
是男是女不知道,就算是个带把儿的,生下来,能不能养的大都还不知道。哪里比得上已经长成了而且又聪慧的皇长子。
朱承治低下头,他坐回小舆上。让太监把他送回承乾宫。
惠妃早早带着人在承乾门那里守着,她已经是一宫主位了,下头少不了跑腿的人。只要在宫里好好呆着,到时候人来了,自然会有来禀告的。但是惠妃把这个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的看护着,离开了身边就坐立不安。老早就带着人在那儿等着。
这会儿日头不算烈,宝馨站在后面,浑身上下晒得懒洋洋的。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骚动。宝馨知道朱承治回来了。
朱承治从小舆上下来,脚才落地,就见得惠妃赶紧上来。惠妃打扮相当素净,头戴狄髻,戴了套红宝石头面就算了,连妃嫔们常服里头的凤冠也没有戴。
“长哥儿回来了。”惠妃快步子上来,扶住儿子的肩膀,上下打量。见着毫发无损,才双手合十,口里念着佛号。
“长哥儿没事就好,累了吧?快进来。”惠妃牵着他的手回到承乾宫里。
回来之后惠妃叫上了几碟点心,都是老早从甜食局那里淘弄来的,就等着朱承治回来吃。朱承治吃了几块糕点之后就停了嘴,惠妃问了问明德殿里头的事,朱承治说一切都好。
惠妃这才放下心。
吃完点心,话也问完了。朱承治面露疲惫,惠妃就让宝馨服侍儿子休息。
宝馨领着朱承治回到寝殿里,换了衣服,擦了身子,连帽子都摘了把光头给抹了遍。
朱承治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宝馨说话。
方英几个人被他打发的远远的,宝馨坐在床边和他说笑,他在外头板着张脸,到了宝馨面前终于肯露出些笑容了。他把今天在明德殿上的事儿都给宝馨说了。在惠妃那儿,他报喜不报忧,说了也只是叫生母白白发愁罢了。
“殿下做的好。”宝馨听了,笑的裂开嘴露出细细洁白的牙,“既然皇爷想听,殿下就背,到时候让那些大人们看看殿下到底是个甚么样子。”
宝馨知道从头至尾宣和帝这个爹就靠不住,既然爹靠不住就另辟途径,这不是还有那些朝臣吗?
朱承治点点头,“就是我瞧见父皇有些不高兴。”
“殿下别怪我说话直。”宝馨说着打量一下四周,见着除了两个就没别人,这才压低声音,“要是皇爷高兴了,殿下可就惨了。”
这话说的诛心。朱承治沉默了会,点点头。他知道她说得对。父皇不喜欢他,这个怎么也骗不了自个。
这一场,也算是他的自救。就是奏效不奏效,还不知道。
宝馨斜乜他,见他心事沉沉,把他轻轻揽到身上,“殿下不要想多了,外面还有那些大人呢!”
宝馨说的也不算错,此后一段时间,朝臣们上折子更多了,关于立太子的奏章几乎将南书房里头的御案给堆满。
宣和帝看到那些折子,头疼的更加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抱住小狼狗:我和你唆,爹靠不住没事,还有外头那么多人呢!
小狼狗爪子按她胸口,星星眼:真的吗??
第21章 读书
宣和帝觉得明德殿上的那一出是把自己给坑了, 以为长子没有人教导, 和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鹦鹉学舌罢了。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
这要是换在别的父亲身上,自己儿子能有这份本事,早就欣喜不已。可惜宣和帝没有,这个孩子来的出乎他意料之外,并不是他一心所求。何况他属意的是爱妃肚子里头的孩子,这个长子就有些碍事了。
他打开手里的折子, 看到又是请他册封太子的,这封写的还要毒辣, 说他这么多年来, 膝下没有皇子,现在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有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子, 应当顺承天意祖制,册封皇长子为皇太子。
这规矩宣和帝都知道的,他自小就被这些祖宗规矩给管的死死地。但他心底深处总有一份叛逆,想要自个抵抗这个所谓的祖宗规矩。
宣和帝把手里的折子给丢到一边,靠在龙椅上闭目小憩。
这会儿小太监过来, 轻手轻脚的,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到了飘忽,“皇爷,慈宁宫老娘娘请皇爷过去一趟。”
宣和帝闻言睁开眼, 颇为些错愕。生母很少叫他过去, 就算有事, 能派人说清楚的,绝对不会专程叫他过去。
宣和帝立刻从龙椅上起身,叫人过来给自己更衣。
进了慈宁宫,见着张太后坐在宝座上,抬眸朝自己看过来。宣和帝下意识的心下一个咯噔。张太后不是个慈母,哪怕他被立为太子之后,也没有对他有多少和颜悦色的时候。宣和帝对亲娘有些犯怵。
张太后示意宣和帝坐下,宣和帝在一旁的圈椅坐下,心下忐忑,“娘叫朕来,是为了……”
“我找你来,还真是有事。”张太后说着,身子朝着宣和帝那边挪了挪。
“我听说,下头不少朝臣给你递折子,请立太子?”
宣和帝听到张太后这话头皮发麻,太*祖皇帝有祖训,后宫不能干政,但是这话他哪里敢在张太后面前提起来。
“是。”宣和帝硬着头皮应道,“但是,大哥儿还小……”
“快八岁了吧?”张太后转头看向手边的连嬷嬷,“我年纪大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连嬷嬷躬身应道,“回禀太后娘娘,大殿下已经快八岁了。”
“看,你还说小,八岁的孩子,在外头人家里头都已经能养的住了。有些都能帮着爹娘了。”
宣和帝被亲娘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但是大哥儿之前在西内呆了那么久,该学的都没学。”
“可是我怎么听说,大哥儿在明德殿背了一篇孝经?”张太后说着脸向里微侧,脸上露出些不虞来,“皇上该别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吧?”
“娘……”
张太后坐在宝座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了,你既然说大哥儿还小,不能立为太子,那也行,但他书总得读吧?”
宣和帝被针给刺了一般,坐在那里挪了挪身体,张太后叹口气,“你说说看,都八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成个半大小子了。你四五岁的时候,先帝就让你读书开蒙。怎么到了大哥儿身上就半日也不见动静呢?”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叹气声一绕三叹,听得宣和帝连连向她拱手,“娘,不是不让他读,而是这孩子自小体弱,朕担心书房里头人多,他一不小心又出个甚么纰漏。”
“上回他不是才病过么?”宣和帝叹气。
“那都好久的事了。”张太后原先有犹豫,但是很快又开口道,“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吧?皇上让他到朝臣面前去,那么多个人,要病早病了。”
见宣和帝还想开口,张太后说,“好好的皇子,最后大字不识一个,天家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到时候宣扬出去,皇上脸上有光,还是我这个老太婆脸上有光?”
说着,她又软下来,身体陷入宝座柔软的褥子里,“我老啦,也活不了多久,临走之前,见到有大哥儿能有个模样儿,我也就知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宣和帝还能有什么话说。母子两人各退一步,倒是比朝堂上那些令他头疼的朝臣要温和许多。
“那好,朕就给他选师傅,开始读书。”